《风鸟花月》文霭

4、风

　　他想，他只不过是个失败者而已，平凡而普通，在人群这种灰色潮水中涌动，他永远就是看不到的那一丝波澜，被忽视却不遗忘，被自己也被这座冷冰冰的镜像世界。人们匆匆推动着他，或者他附丽人们，在这粘稠而充满腥味的夜幕之上，点缀着他的一点点卑微的妄想，就像是一种祈求，神明永远也不会听到。
　　他想，这或许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是生活本真的感触，就是活着这种虚妄却又平凡的奢求。仅此而已吧，他不禁这么想着。这是一个没有呼吸的粘稠时间段，他感到被汗水溽湿的衬衫紧紧粘着他的躯壳，这么紧迫，这么焦急，宛如绷紧的琴弦一触即断。灯火初上，一派粉饰的繁华，美好而空洞，酷似人脸皮上粘着的牛皮糖笑容，让人作呕般得喜感。随着前行的人群，他看到自己的镜像，一个又一个翻版，从他面前经过，不驻足，不寒暄，只是带着没表情的脸皮，匆匆而过。他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临窗而坐，窗外熏黄的路灯留影一点一点地雕刻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部曲线。这流动的景象，眩晕，融合，最终带着疲倦呆滞的神态，闭上了双眼。
　　他想，或许这不是，也不会是他自己，或许活着就是一个偷换概念的过程，简单而复杂。车子摇摇晃晃，光斑像在跳一种快步舞，时聚时分。只是这是，在吵杂的寂静背景音上响起了，风的声音。
　　他想，那不是唤鸟笛的悠扬声色，不是夜莺鸣叫的哀啼，这个城市也不可能有夜莺存在，那只是风的声音，风的音乐，不是怒号或呼啸，不是清扬或呢喃，只是风的音乐。他猛地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光斑让他极度不适。只是在下一秒他便明白了，生活永远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能够预测，可以看穿。因为，只因为，在下一秒蔷薇的枝叶开始在他脚下生长开来，那是带刺的猩红，有着血的妖媚与欲望，赤裸裸地，快速生长。这些墨绿色的带刺荆条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一重一重覆着在他的□□之上，殷红的蔷薇瞬间绽开，像是一张张带着魅惑的红唇，将他的身体紧紧包围。他感觉到那条像是蛇一般的恐惧，一点一点，慢慢地爬进了他的裤管，顺着他的躯体，留下冰冷的印痕。暧昧地，□□地，一点点的侵蚀了他所有残存的意念。
　　他想，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误的，而自己就是错误的集合，在演绎，为错误重复错误的真实法则，绝望是必须的，在焦虑和痛苦之间，开出了最妖娆的花朵。一分钟，或长或短；在一分钟里，精灵王收起他的接骨木手杖，把风绑进了那块深灰色的绸缎手绢之中，之后拉紧死角，不让它逃逸出去，然后受制于重力，飞鸟们纷纷坠落，就像他一样；在一分钟里，精灵王将黑夜吹出，黑夜就像风一般四散而去，那可见的夜晚，沉重轻盈，似有似无，将天幕化为绛紫的耄耋之诗，这就是牧神挽歌的最后篇章，就像他一样；在一分钟里，他做出了平身最为果决的决定，撕扯开那些划下他不少皮肉的鲜艳蔷薇枝条，在风的指引之下，他知道前面只会是迷失与幻象。
　　他想，人生或许连一场游戏都不如，苦痛与担忧总是如梅毒一般伴随着你，不可能有任何轻松的玩下去。这是钢铁丛林的城市变成了茂密的墨绿森林，真的由树木组成的那种，诡异而魅惑的那种。他来到了林中的空地，衣着褴褛，满是血红色的印记。他看到，精灵王站在中间，枯叶色的长袍和枯叶色的面具，画着一个，弧度很大的棕色笑容，像是风的胎记。只见到精灵王他举起手上的接骨木手杖，四周响起风的哀鸣，像是小夜曲，亦或是安魂歌，他不得不聆听，并开始了，永远无法停止得为之而沉醉。
　　他想，眼前的一切，只有这一切，别的什么都不会有。他上前摘下了精灵王的面具，掉出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至少和他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一样，不对，那是镜像的在先，左右颠倒，就像是爱情一般。邂逅便是开始，也会是一种奇遇。他至少这样觉得，这种狂热的痴迷，对于眼前这句躯体，这种疯狂的渴望。精灵王的风大得像是可以将黑夜也掀起一角，天幕震颤，一切都显得蝼蚁一般。而对于他，眼前的精灵王就是一切，是爱情，也是死亡的织网，就在他们结合的那种苦痛与快感之下，无尽呻吟。
　　他想，或许这就是自己，就是风的歌吟。困在风的迷局之中，美丽，绝望，却甜腻而糜烂。这是一种沉溺，延续到永远的深渊之中。最后，知道躯体干枯，皮囊被蛆虫啃噬干净，灵魂也会死亡，但这却是他的爱情，唯一的情欲。
　　他想，那些凄美的。
　　他想，那些平静的。
　　他想，欲望。
　　他想，眷恋。
　　他想，他就是风，他就是蔷薇盒子里的精灵王。
　　在看不到的天幕下，黑暗重他们的口中呼出，像是夜莺最为华美绚烂得咏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