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凤来忽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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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这样静静坐着？记忆里总是跳动着一个鲜活的女孩，在她脑中挥之不去。那是在十几年前，司空还没有拜师之前的事了。云若蝶与玉璇以及司空摘星自小相识，说是三人青梅竹马一点也不为过。那个时候云若蝶的爹还只是塞北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商人，以乐善好施为名，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让他们在云家做一些轻快的活来维持生计。玉璇便是那个时候来到云家的。云若蝶清楚记得，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云还是高高漂浮在蓝色的天空，院中的花依旧开的姹紫嫣红，下人们一如既往的追在后面焦急的说，“小姐快别跑了，叫老爷看到又要责怪了……”云若蝶脚下毫不停滞，颈上的项圈叮叮铛铛，和着她的笑声咯咯作响，她边跑边对后面追着的司空摘星说：“你不是说你跑的比我快吗？那么现在是谁在我后面追赶啊？”司空摘星并不急着反驳，依旧不紧不慢的追着。下人们见一个没看住又来一个，一前一后像小狗一样在院子中东跑西跑，上窜下跳，急的快要哭出来了，“小姐，少爷，你们不要跑了好不好，小姐你怎么跳到假山上了，少爷你快拦住她呀，哎呀少爷你怎么爬到房顶上了，快下来呀你，你们…唉！快去告诉老爷……”说话间司空摘星纵身一跃，忽然将站在假山上的云若蝶一抓，两个人就一齐摔在地上。司空摘星顾不得疼一下从地上弹起，兴奋的对云若蝶说，“我赢了我赢了，小蝶你是我的未婚妻了！”
小蝶“哎呦哎呦”叫着，被下人扶着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满脸兴奋的司空摘星。这厮几日前来邀赌，说是从前都下一些不轻不重的赌注实在没什么意思，这次要来点刺激的。小蝶一听来了兴趣，从前都是赌一只糖葫芦，一块桂花糖，这种没有什么新意的赌注她早就玩腻了，一听到司空摘星的提议立刻眉开眼笑，“你说，这次赌什么？”
司空摘星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他嘴唇波动，说了四个字，“婚-姻-大-事！”看到小蝶脸上退缩的表情，他有些不高兴，“怎么啦，你怕输啊？输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嫁给我喽！”小蝶立刻嚷道，“好我答应，以我颈上的项圈为证，三日之内你若拿的去就算你赢，九年之后我自然嫁给你，如果你输了就不许再提，而且要在我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助我一臂！”
司空摘星笑的很自信，这场赌局他志在必得。结果就是他真的拿到了那个项圈。他将项圈举在小蝶面前得意的晃了晃，小蝶立刻笑了，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一直没有出现的玉璇忽然自树后跳出，脖子上不知是什么叮当作响，她嘻嘻笑着来到小蝶身边说道，“果然和小姐设想的一样，从卧室追到这里，司空公子从屋顶跳下，借助摔倒时的混乱将你脖子上的项圈偷走，嘻嘻，一点都没有偏差呢！”
司空摘星本想夸玉璇，他一直不喜欢下人们唤他“少爷”，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江湖浪子而非府邸少爷，他向往的是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江湖生活，就像陆小凤那样。但是下人们不敢，因为云如海第一天将司空摘星接回云家时就告诉众人，司空摘星是这里的少爷，是唯一的少爷，谁也不能因为他被收养的身份而欺辱他。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年内，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少爷。直到云三爷到来。那天他不是一个人来，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三爷说她叫“玉璇”，她的父母在她出生时就死了，因为食不果腹所以她自愿到云家来做使唤丫头。那个时候司空正与小蝶争执谁的话下人更服从，看到慢慢站出来的玉璇时司空突然跳上去抓住她，对她说，“你，叫我司空公子！”玉璇抬起头看了司空一眼，笑盈盈的用清脆的声音唤道，“司空公子！”司空摘星顿时得意起来。为此小蝶郁闷了很久，她对玉璇说，“你是我的丫鬟，却听司空的话，是成心想给我难堪吗？”
玉璇笑呵呵的凑过来，撒娇似的拉住小蝶的手说，“人家那不是第一天来吗，谁让小姐你眉目温和一点都没有架子，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呢……”
司空有些诧异的看看手中的项圈，忽然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给忘了，小蝶的项圈有七孔七环七铃铛，代表着她七月初七的生辰，而七个铃铛是以小蝶的属相卯兔为图用赤金雕琢成镂空状，内里……内里是什么来着……”他似乎有些回想不起来，便看向玉璇。玉璇得意的将项圈从颈上取下举起说道，“司空公子你可看清楚了，小姐早就将自己的项圈与我对换，为的就是蒙混过关骗你上当，你手里抓着的是我的项圈，而这一个才是你想得到的……”玉璇的眼睛暮地睁大，只见刚才还捏在手中的项圈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司空摘星手中，而司空摘星的人已窜出老远，他的笑声远远传来，小蝶几乎气炸。
深夜，两个人影蹑手蹑脚来到司空摘星房间外，将一只细细的管子捅破窗纸后插入，用力一吹忽然咳嗽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
“玉璇你买的到底是什么药啊？咳咳咳，呛死我了！”
“我托了门卫哥哥买的，绝对货真价实，十头牛都扛不住，如假包换……小姐你怎么了？这么快就睡着了？不会吧……我一个人怎么搬的动这么多水袋……”
一夜无梦，当小蝶梦醒黄梁伸着懒腰呼唤玉璇去观赏司空的好戏，破门而入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下人们全都低着头站在一旁，司空摘星窝在被子中抽泣，说着“我再也不要见人了”之类的话，在云如海的乖哄下露出一只胳膊，上面满是红色的水泡，个个都有樱桃那么大，颤颤微微抖着。小蝶见状大叫不好，扭头就往门外跑，但是云如海已然觉察。
“小蝶！”他唤道，声音有些沉郁。“呵呵，爹，早！”小蝶陪着笑往里走了走，距离云如海五步之遥时立住不动了。
“跪下！”云如海说道。
“啊？”小蝶以为自己听错了。
“跪下，还要我再说第二遍吗？”云如海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的声音愤怒而心疼，“你要玩要害我都可以装作看不到，有哪个孩子不顽皮，可你竟然用装满滚水的牛皮袋子烫的星儿浑身都是水泡……若是平时，星儿必会呼救，可是你竟然……自从那个丫头来后，你的鬼主意倒是长了不少，竟然托门卫买来***倒星儿，我说这么烫的水袋捆在身上他怎么还睡得着，原来是你们两个死丫头做的手脚……”云如海越说越激动，他兀地站起，手指着小蝶的脸好一阵子，嘴角直抖。
小蝶本来是有些得意的，所以她还在偷偷笑着。云如海见状气的更厉害，他忽然冲到小蝶面前，扬起颤抖的手，狠狠落下。
“啪！”突如其来的巴掌发出很大的声音，小蝶顿时说不话来。不知何时跑进来的玉璇却被一阵劲风扇到了一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小蝶急忙扶起她，只见她左半边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可是她却没有哭，她快速爬起来抱住云如海的腿求饶，“老爷您饶了小姐吧，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把水袋绑到司空公子身上去，因为奴婢不想看到小姐嫁给司空公子，小姐什么都不知道……”
“？”云如海显然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小蝶，又看了看司空，眉头深深锁住。
司空连忙求情，“伯父，小蝶和我只是闹着玩，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您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小蝶很识相地低头认错求爹爹原谅，云如海气归气，却还是心疼女儿的，最后罚她禁足三日算是惩戒。待爹爹走后，小蝶嘟着一张嘴抱怨时却见玉璇满眼的泪水。
“老爷虽然生气，却还是疼爱小姐的，司空公子虽然吃亏受伤，却也有老爷的爱护，可是玉璇什么都没有……玉璇好羡慕小姐和司空公子，你们虽然一个受伤一个受罚，却有人为你们担心，生气，玉璇多想也有这么一个人，哪怕只是为我生气，可是玉璇没有爹娘，没有姐妹……”
小蝶忽然拉住玉璇的手，认真的说道，“玉璇，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妹，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小蝶姐，我的爹就是你的爹，你再也不是没有爹娘，没有姐妹的孤儿了！你说对吗司空？”
“对！”司空似乎也被感染，激动的答道。
“小蝶姐姐……小蝶姐姐，很早以前我就想这样叫你了，真的可以吗小蝶姐姐？呵呵，玉璇以后再也不是孤儿了，玉璇有姐姐了，以后有姐姐关心我，爱我，为我生气，哈哈，玉璇好高兴！小蝶姐姐，小蝶姐姐……”
那天，虽然玉璇挨了打，但是她很开心，打心眼里开心，她捂着肿的老高的左脸不停笑着，围着云若蝶跑了一圈又一圈，嘴里欢喜的叫着，“小蝶姐姐，小蝶姐姐……”
可是这一切却戛然而止了。
手柔软地滑落，毫无生命般摊放在双腿上，云若蝶倚着窗台微微合眼，复又睁开时她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桌边，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很安静的人，因为他在那里坐了似乎很久却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动一下身子。
云若蝶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自己放松了警惕也不至于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她有些心疼的问那人，“七哥哥，坐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吧？我给你捶捶背吧。”说着她已走到花满楼身边，将手放在花满楼背上，轻轻捶着。
花满楼没有躲闪，承接着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打也确实让他感到舒服，他柔声说道，“昨夜我见你房门未锁便进来看看，却见你趴在窗边……”花满楼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也许你不知道，七岁以前我的眼睛是看得见的。”
云若蝶忽然看向花满楼，“这么说，你不是先天失明？”
花满楼笑了笑，像是说着一个别人的故事般没有一丝抱怨，“你说的没错，虽然那时还小，可我记得天空的蓝，是一种通透世俗，可以将任何杂念洗涤一清的蓝，即使有乌云遮蔽，但是大雨过后终将呈现他本来的颜色。我很喜欢天空的颜色，所以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到一个没人找到我的地方，静静仰卧在地上，看着上方的蓝天，将心里的不快默默传达给他。直到有一天，一个人闯进了我家，拿走了这一切……”
“是谁？”云若蝶心痛的问道。
“是谁都不重要了，”花满楼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轻轻抚了下云若蝶的额头，像哥哥对妹妹那般疼爱的笑着说，“如果一个人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你难道还会问他是谁吗？”
云若蝶语塞。像花满楼这样的人，连失明都可以归结为是“一个陌生人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般的淡然也难怪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急不恼，泰然处之。
花满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笑着对她说道，“我可不是圣人。最初失明的一年，我无法接受任何人的安慰和怜悯，情绪也一日一日暴躁，我甚至恨过自己的父亲，恨过那些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甚至恨所有没有失明的人。我摔了吃饭的碗砸了喝水的杯，只是想从破坏和伤害中寻求一点安慰和平衡，可是这些都没有得到。大哥不忍见我一日一日沉郁下去，便自请到海外学习复明之术，而父亲也遍寻全国，为我寻找名医。”
“那他找到了吗？”云若蝶明知道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却还愚蠢的问道。但是花满楼没有笑她，花满楼在笑自己，也是对自己笑，“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大家告诉我，会找到的。是的，我已经找到了。当我渐渐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也发现了常人体会不到的快乐。你听到过花朵开放时蕊瓣轻舒的声音吗？你听到过夜风穿过山隙奏成乐曲的声音吗？你听到过燕子飞回翼下拂风的气息吗？你听到过故人归来敲响楼板的疲惫吗？如果你听得到，你就会发现，失去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你会得到另一种重要。这种重要可能是一种感官，可能是一段感情，也可能是一个人，但是你遇到并牢牢抓住的，将会取代你的习惯陪伴你一生。”
花满楼的话如同他的人一般温和有礼，体贴入微，云若蝶心中涌动着波涛，眼中却一热，掉下几颗泪珠来。她多想被花满楼温柔的手臂抱住，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任性的哭到天昏地暗，边哭边对他说“七哥哥我很难过，我的心里很难受……”可是她忍住了，花满楼是那样干净纯白的一个人，若是被泪水弄脏弄皱了衣襟，该是怎样的一种破坏与侮辱。所以她用力挤挤眼扯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的对花满楼说，“我不过就是想一个人静静，等到一切都想开时就会走出这个房间。这本就是我的性格，可我忘记告诉你，害你为我担心了，七哥哥。”
花满楼微笑着“看”了“看”她，然后说:“小蝶，我担心你并不是因为你的遭遇。这个世上有千万不幸之人，每个人的不幸都不相同，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自己囚禁在不幸中，永远接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他的手握住了云若蝶的肩，将她的身子抱在自己怀中，柔声对她说，“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
话音刚落就觉到腰上一紧，低低的哭泣声传出，慢慢变大。
窗外拂进几缕清风，是晨曦下露珠绽开的清新，温润了翠绿的杨树叶。当胸前一片濡湿，最初的抽咽变做平静的呼吸声时，花满楼缓缓说道，“小蝶，袁掌柜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凤来忽惊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