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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梅花三弄 ...

  •   醉芍药的生意比从前好很多,每日宾客盈门,喧闹不止。
      我依然住在后院清静处,黄昏的时候出来散步,总能在石榴树下遇到他,一张精美的床,一壶美酒,一个漂亮的丫环,叫小桃欢,每日侍奉他左右,还有一个叫李非的下人,个子很高,嗜穿黑衣,长相冷俊,腰上配一把弯月刀,默默侍立他身后。
      我和他,一个喝酒一个吹箫,怡然自得,安享其乐。不知不觉已有两个多月。
      他从未问过我的姓名,我也不想告诉他,萍水相逢,一同笑傲江湖不过奢谈罢了,他气质高贵,出手阔绰,绝不是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抛下拥有的一切,和我远走天涯。
      世上如七爷般待我的男子,唯有七爷而已。
      他可以为我一句话,周旋于他最厌恶的官场,甚至拜奸相为师。
      他亦可以为我,抛下扬州府尹的大好前程,一心和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而我,此生却只能负他。
      从丫环的议论中,我得知扬州城已经恢复平静,不再有人四处寻找一个逃走的官婢。
      石榴花落了,花瓣如雨,馨香满园。
      他闲闲地歪着喝酒,任嫣红的花瓣飘落满身,沾上他锦绣华美的衣衫。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
      清风徐来,只觉心旷神怡。
      他问:“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道:“我是来告辞的,明日就走。”
      沉默片刻,他悠悠道:“在下有句话想问姑娘。”缓缓俯身,他一字一顿:“姑娘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淡然一笑:“明日就要各奔东西,阁下何必在意我想要什么。”
      “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才能留住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声音低沉而温柔。
      心中一动,难道,他喜欢我?
      转眼抛开,我已误了七爷,怎能再误他人。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微笑了一下:“惟有两个字,自由。”
      “你最想要的是自由?”
      “不错,摆脱命运,做自己,自由地生活,这就是我最想要的。”
      他默然片刻,缓缓道:“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我摇摇头。
      他柔声道:“我最想要的:是你。”
      气氛陡然凝滞,我们相对而坐,风吹起他洁白的衣袖,轻轻摆动。
      他紧紧地盯着我,缓缓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妨考虑一下,我虽不能娶你为妻,但,我会最宠爱你。”
      我拂袖而起,说的话也没那么客气:“我视阁下为朋友,阁下却戏弄于我,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眸子里浮起笑意:“姑娘不妨试试,能不能站着走出醉芍药。”
      “阁下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仰起头,声音清冷:“我若是走不出去,阁下也别想走出去。”
      他道:“在下偏要强留姑娘,姑娘奈我何?”
      我怒道:“天下好女子不少,阁下为何偏偏要我?”
      他的声音象春风滑过,轻柔悦耳:“你的笑声很动人,你喜欢笑傲江湖,我也喜欢,最难得你懂我,你能一语道出我的心事,不会对我阿谀奉承,还有。”他轻轻扬起笑:“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人。”
      “这就是你留下我的理由?”
      “不错。”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可惜。”我摇摇头:“我不会为你留下,因为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他停住,看我良久,轻轻道:“自由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我神情一黯:“虽然很难,不过我会努力。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他柔声道:“有一天,你会累,会想找个地方歇息。”
      “这点不需阁下操心。”
      沉默。
      许久,他缓缓开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姑娘想要的是一心人罢。只是这世上要寻一个配得上姑娘的一心人,恐怕并不容易。”
      我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与阁下无关。”
      “除了自由,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难道这还不够?”
      我道:“明知不可能,何必再说。”
      他悠悠一叹:“我若强留你,依姑娘的性情,便连朋友也做不成。”
      我答道:“不错。”
      “我若放你,其心不甘,其情难舍。”他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酒杯,犹疑不定。
      我道:“我信阁下的人品,绝非趁人之危之小人。”
      他沉默片刻,朗声笑道:“罢了罢了,姑娘走罢,走之前,能否答应在下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枝遍体泛紫的长箫递给我:“这是当年东晋桓伊的紫玉洞箫,梅花三弄是他所创,自该用他的箫,今日便赠与你,你为我奏一曲梅花三弄。”
      一枝紫玉洞箫,价值千金,他随手赠予他人,可见其出手之阔绰。
      他的要求不算过分,我本是爱箫之人,更何况是桓伊的箫。
      我轻轻将长箫凑至唇畔,婉转清幽的音调缓缓响起,温柔若流水,缠绵似春风,一波三折,清音曼调,有一种令人迷醉的力量。箫声渐渐拔高,清亮若疾风,穿过屋宇,直上云霄,如宁静的西湖掀起万顷碧波,跌宕起伏;又如蒙古草原异军突起铁马奔驰,曲调节奏此起彼伏,重复变幻,把傲骨铮铮、斗雪绽放的梅花渲染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荡人心魄,不觉魂飞。
      我起身离去,身后,他低低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微微一笑:“阁下便唤我作箫儿吧。”

      离了醉芍药,我径直去码头,雇了一艘去苏州的小船,一回头,只见史毕带着几个景园的护卫,都作便衣打扮,匆匆朝这边走过来。
      想不到他们还在扬州,我心中一惊,迅速躲进船舱,从缝里朝外张望。
      史毕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冲着这边大声喊道:“老爷让小人带句话,姑娘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连别人的命也不在乎吗?”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字一字听得格外清楚。
      我心中一震,陡然浮起不祥之感。
      史毕又道:“即然姑娘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走便走罢,老爷不会再寻姑娘,姑娘也不必再顾念别人。”
      话音未落,我起身走了出去。
      若因我的离去,伤害别人,我宁愿回去面对命运。
      史毕又惊又喜,兜头跪下拜道:“小姐,可算寻着你了。老爷急得头发都白了。”
      我走到他面前,缓缓道:“这件事与他人无关。”
      史毕道:“那是那是,小人明白,小姐,请上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艘漂亮的大船早已停泊在码头上。
      轻叹一声,我到底小看了义父。
      他为相二十余载,手握大权,连皇帝也被他挟制,又怎会料不到我的去处。
      船到江心,那边岸上突然来了一人一骑,拼命地冲我挥手,隔得太远,我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恍惚是七爷。
      眼眶微微湿润,这一去,再见已沧海桑田,我终究不能和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史毕喝令船夫快划,离扬州已是越来越远,七爷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洁白飘渺的雾气中。

      到达景园时,已是黄昏。
      短短几个月不见,义父苍老不少,鬓边布满白斑,满脸皱纹,我几乎认不出他。
      我迎着他走过去,弯下腰行礼,他看我半晌,抚着长须连连点头:“好,回来就好。”
      我道:“女儿出去散散心,想不到令义父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要打要罚,只管让女儿一人受着,莫要祸及他人。”
      义父呵呵一笑,狡猾地岔开话题:“清儿比从前越发聪明懂事了,也比从前俊俏了,这次的储妃大选,清儿的姿容出身,一定能选上。”
      我轻道:“女儿若是选上,以后就不能在义父身边侍奉,义父要多保重身体。”
      义父长叹一声道:“女儿长大了,将来都是要嫁人的,与其嫁到远方,还不如留在宫里,我们父女可以时常相见。”
      我道:“既然如此,女儿就放心了。”
      义父道:“还有一个月就要入宫,时间仓促,你就住在景园吧,隐园那里,爹另外派人打理,你不必担心。”
      嘴角泛起微嘲,果然,他是摸透了我的性子,不愿让身边人代我受过。
      虽说有着父女的情份,到底,他心里还是把权力看得最重。

      一个月后,我和其他待选储妃一同入宫。
      这是我第一次入宫,免不了好奇地四处张望,亭台楼阁不算奢华,小桥流水也属平常,不过到了正宫大殿,眼前的建筑终于显出皇家的威严气势。
      就在这时,一个相貌清秀的侍女来到我面前,屈膝行了一礼道:“谢姑娘请随我来。”我打量她身上穿着普通的宫女衣服,但是说话间有一种沉静稳重的气质,说明她不是普通的宫女,在跟着她离开的时候,我问了一句:“姐姐带我去哪里?”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依旧用那种淡然的语气道:“有人想见姑娘,姑娘只管随我来。”
      我的心微微提起,在宫里踏错一步可能是死,在这种心情下,我索性大胆问道:“你是谁?”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很轻的笑容,低声道:“奴婢静容,是皇后的侍女。”她笑起来把脸上的冷意都化开了,变得亲切起来。
      我这才明白,要见我的是皇后,这让我更加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见我。
      踏进皇后宫,我跪下行礼:“民女谢道清叩见皇后。”
      一个慈祥的声音道:“平身吧,你就是谢道清?”
      我道:“正是民女。”抬头看去,只见凤椅上坐着一个杏眼丹唇,面容端丽的雍容女子,正含笑打量我,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不愧是谢卿的孙女,容貌出众,气度脱俗。”
      我道:“皇后过誉了,民女不过中人之姿。”
      她笑了起来:“难得你这么谦逊,过来。”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她亲自执了我的手,和颜悦色道:“你放心,哀家不会亏待你,好好侍奉询儿,他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你要尽早诞下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我被这位杨皇后的好意弄到有些不安,后来才知道,当年她能立为皇后,全靠我的祖父谢深甫中间出力,她对谢深甫感恩戴德,一意要选我入宫,以报当年之恩,我的义父史弥远早已看到这一点,才会收我为义女,留在身边培养,为的就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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