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颜》雨姿

10、选妃

　　顺利通过初选，接下来是复选，其实就是才艺大赛，由一个叫李嬷嬷的人考查我们的琴棋书画，针织刺绣等女子六艺。
　　我随手拨了几下琴弦，李嬷嬷满脸笑容，给我亮了满分，有宫女趁无人注意，悄悄把我面前的白纸换作一页漂亮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到作画的时候，有人给我拿来一幅出自名家手笔的国色天香图，我未动一根针线，面前已经摆好一块绣得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
　　最后，我以最高分通过复试，和另外十一名女子顺利进入最后一轮殿选，这一轮由皇上、皇后和太子亲自把关。
　　李嬷嬷宣读参加殿选的名单，我意外地听到了贾月婵这个名字。
　　我想，她也听到了我，只是，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和她一起被女真人掳走的道清哥哥。
　　入住储秀宫，我默默地走到最里面的床榻坐下，早有义父打点的侍女为我铺好床铺，恭敬地说：“谢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我笑了笑：“多谢姐姐。”
　　侍女走后，屋里渐渐热闹起来，十几个女孩儿互相报着姓名，笑嘻嘻地聊天，看起来倒十分融洽。
　　其中一个模样生得最出众的女孩儿朝我走过来，盯着我打量半天，轻道：“谢道清？”
　　看她的眉眼，依稀还有几分当年的娇俏模样，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姑娘家，多添了几分清丽妖娆，少了几分稚气。
　　我笑：“妹妹，是我。”
　　她哇了一声：“真得是你啊，我都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会……。”
　　我道：“月婵妹妹，一言难尽。“
　　其他姑娘围拢来道：“你们认识啊。”
　　月婵头一扬，眉一挑：“我和谢姐姐认识有七年了，不过，那个时候她是个男孩子，我还叫她道清哥哥呢。”说着掩嘴一笑：“想不到道清哥哥是个美人儿。”
　　哇，响起一片惊叹之声，我注意到唯有角落里那一位素装的清丽女子独自坐着，没有过来凑热闹。
　　月婵顺着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她叫史明珠，是扬州大富商史盘的独生女儿，听说和当今史太师沾着点亲戚关系，长得是不错，可惜一天到晚拉着个脸，跟家里死了人似的。”说着扑哧一笑。
　　另一个圆脸女子道：“我听说这位史小姐有个意中人，一门心思想嫁过去，人家偏偏不要她，她爹就把她送宫里来了。”
　　月婵道：“钱春华，她的意中人是谁？”
　　叫钱春华的女子小声道：“听说是扬州府尹，她爹上门提亲，人家一口回绝了。史小姐为这事还病了一场。”
　　众人掩嘴偷笑。
　　我扭过头，默默地望着史明珠，心中一声惋叹。
　　第二日换了一位姓刘的嬷嬷教导我们宫廷礼仪，刘嬷嬷很凶，除了我，所有女孩都被她骂过，史明珠被骂得最凶，上完课，我发现她缩在角落里偷偷垂泪。
　　我避开众人，悄悄走过去，把帕子递给她，她接了帕子，低低道：“谢谢你。”
　　我轻道：“想回家吗？我帮你。”
　　她含泪看了看我，凄然一笑：“回去又如何，没得让人笑话。如果选上，至少可以光宗耀祖，如果选不上，我就留在宫里，终老一生。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望着她惨白的面容，我只能默然。
　　贾月婵跑过来拉我：“走吧，呆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出去走走。”
　　这些女子中就属她最是无忧无虑，浑不知忧愁是何滋味。
　　我几次想问月婵，为什么她的弟弟贾似道会被逐出家门，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离殿选的日子越来越近，女孩们兴奋地憧憬着未来，猜测着太子的长相，说着说着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一个叫颜丹桂的女孩儿问随侍的宫人：“要是落选了会如何？”
　　那宫人答：“命好的会被皇帝挑中赐给官员，或是嫁去异国和亲，命次些的和李嬷嬷一样，再次的就不好说了。”
　　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女孩们忐忑地互相凝望，彼此都在猜测对方的命运。
　　沉默了很久，颜丹桂轻道：“我们中要是有谁选上了，千万别忘了姐妹们。”
　　钱春华拍着胸口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另一个叫吴秀容的女孩嘲笑道：“钱春华，就凭你，也想当太子妃？”
　　钱春华怒道：“吴秀容，你听着，我要是做了太子妃，一定让你做我的侍女。”
　　吴秀容跳起来叫道：“钱春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颜丹桂劝道：“别说了，大家都是姐妹。”
　　钱春华道：“我偏说，我就让你做我的侍女，每天给我洗衣服刷马桶……。”
　　叭，吴秀容甩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钱春华大怒，扑上去和她撕打成一团。史明珠站在一旁冷笑，也不劝。
　　我和贾月婵上前把她们用力拖开，其他女孩儿也纷纷过来劝架。
　　早有人报与李嬷嬷，李嬷嬷大怒，喝令宫人将两个女孩关进墨室，不许任何人给她们送饭，两个女孩这才知道闯了大祸，跪在地上大哭。
　　我上前劝道：“李嬷嬷，念在她们是初犯，饶她们一次。”
　　李嬷嬷道：“谢姑娘，按规矩，象她们这样，第一回就得逐出宫去，我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我听了，默默无语。
　　剩下的女孩各自想着心事，再也无心说笑。
　　贾月婵悄然靠过来，偎依着我，小小声音道：“谢姐姐，我们不要分开好吗？”就象小时候一样孩子气。
　　我笑了，拍拍她的手：“不会的。”
　　这一夜，房里特别安静。
　　我睡不着，披衣起来，储秀宫后面有一大片林子，林木森森。
　　我独自走进林子，背倚大树，手执长箫，吹奏那一曲笑傲江湖。
　　夜深人静，只有箫声优美动人。
　　沙沙沙，隐约有脚步声向我靠近，我住了箫，侧耳倾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冲我而来。
　　我收了箫，转身欲走。
　　一人唤道：“姑娘请留步。”
　　回过头，朦胧的月色下男子负手而立，身姿优雅，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的容颜。
　　我反问：“你是谁？”
　　他轻笑道：“好大胆的丫头，你是储秀宫的侍女？”
　　我道：“你是储秀宫的太监？”
　　他突然点亮火折子，火光中，我看清他的脸，心跳瞬间乱了一拍，想不到人世间竟有如此出众的人物，五官精美如画，唇角噙着春风般的笑意，眉眼清明得恍若不染一丝尘埃，被他这样看着，整个人象是沐浴在月光中。
　　他忽然灭了火折子，低低笑道：“原来是待选的储妃。”
　　心中一动，我道：“你是太子赵询。”
　　他微怔，语气有几分讶异：“你竟敢直呼本宫的名讳。”
　　我道：“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不然要名字作什么。”
　　他一顿，笑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私下叫叫可以，当着众人可不能这样叫，让人学了去，我这太子也别当了。”
　　我道：“当今皇上就一个儿子，你不当谁当。”
　　他越发笑了起来：“有趣有趣，你说话向来这么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吗？这可是皇宫里，别人可不象我的脾气这么好。”
　　我道：“大不了把我赶出宫去。”
　　他问道：“你不喜欢这里？”
　　我不答。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喜欢，可是我生来就注定要呆在这里，呆一辈子。”
　　我道：“太子可以让皇上封你一块地，出去走走。”
　　他想了想笑道：“有道理，大婚以后，我让父皇把我封到建康去，听说那里人杰地灵，景色优美。”
　　我道：“先恭喜太子，我该走了。”
　　转身之际，右手被他握住：“你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道：“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他一顿，语气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笑意：“好一曲笑傲江湖。”
　　我道：“太子听过这支曲子？”
　　他俯身凑近我，呼吸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你猜，我何时听过？”
　　这时，有人大声唤道：“谢姐姐，谢姐姐。”
　　我听出是月婵的声音，忙道：“太子，我要回去了。”
　　“你是谢道清？”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声音里的喜悦突然荡然无存。
　　我无心深究，嗯了一声，趁他不备，迅速挣脱他的手，转身跑去。
　　月婵迎着我走过来，嘴里道：“谢姐姐，你在跟谁说话？”
　　我随口道：“跟林子里的妖怪。”
　　月婵张大小嘴：“林子里有妖怪？”
　　我道：“是啊，是个很漂亮的妖怪。你要不要进去跟他说话？”
　　月婵连连摇头：“我才不去呢，姐姐，你以后也别去了，听说皇宫里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万一冲撞了它们，可怎么好？”
　　我笑：“跟你玩呢，傻丫头。”
　　月婵嗔道：“谢姐姐，你坏死了。”
　　我躲闪着她的小拳头，扭头回望，林子里寂寂无声。
　　“谢姐姐，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月婵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闭上眼睛，默默回想和太子相见的情景，他为何知道那支曲子是笑傲江湖。
　　耳边传来月婵细细的耳语：“谢姐姐，我们一定要选上。”
　　我嗯了一声：“睡吧，别想太多。”
　　她乖乖地把头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吴秀容死了。
　　两天后，宫人打开墨室的门，她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僵硬，已经死去多时。
　　太医说，死因是失血过多，当时墨室里只有她和钱春华两个人。
　　然而，钱春华已经疯了，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从那天开始，贾月婵每晚和我挤在一起睡。
　　我们不说话，只是相互依偎着。
　　颜丹桂似乎吓着了，人变得呆呆的，李嬷嬷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几天后，她被宫人带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