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
-
天虽有些冷,路上依旧行人如织,裹着粗布棉衣的小贩儿揣着手跺着脚还不忘吆喝着。摊前摆的却多是香烛花灯之类,看见有人经过,便扯着嗓子喊:“这位公子,来看看吧,这可是今年的新灯式,又便宜又好看,嘿!保证您买了不会后悔!——”
“怎么今日是金陵什么节吗?”一直悠闲地走着的段清霜听着吆喝声,停在一个摊前,边低头伸手随意敲着摊上的花灯,边扬扬唇笑,“我若未记错,离上元节还早罢——”
“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那小贩也不管面前的人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身后的那个公子说的,亦或是根本不过是在自语,一概揽到自己身上,也顾不得揣在袖子里半天了的手好不容易才捂出几丝热气,呼一下抽出来,捞起一盏灯就往摊前的人手中塞,“公子您看看这盏,多好看啊,今儿个卖得最好的就是这个了!”
“嗯,”段清霜接过他殷勤塞过来的灯,看着上面略显粗糙的花纹笑,“才来金陵不久,第一次来——”
“那难怪您不知道了,”小贩边盯着他脸上的神情便开口笑,见他放了手中的灯在摊上,忙又拎另一盏来,“公子不喜欢那个吗,那看看这个!”看他接在手中反反复复地看,才松了一口气,接着笑,“今儿个啊,是若言姑娘的忌日——”
“若言姑娘的忌日?”
“是啊,您既是先前没来过,一定也没听说过了,”手脚麻利的小贩儿口中说着,手下也不闲着地挑拣着花灯往他面前送,“这若言姑娘啊,原先是咱金陵城落仙楼里的头牌姑娘——”
金陵最盛的景是什么?
十里秦淮,两岸秦楼;绮袖罗衣,软香温玉。那条见证了金陵胜景的河中的水,舀一瓢上来,澄清晒干都能淘出来半两的胭脂膏子。
若言姑娘,用当年金陵城中人的话说,是胜景中的胜景。非但色艺双绝才貌无双更兼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偏偏这样的一个女子却生在了青楼中,更偏偏,这样的一个女子还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戏文里写的一样,一个是痴情美艳的青楼名妓,一个是风流多情的显贵公子,注定的一场悲剧。都道是戏如人生,又何尝不是人生如戏。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若言姑娘就沉了这秦淮河中,”小贩儿耸耸肩,满脸唏嘘,“再后来金陵城便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节,每年到若言姑娘忌日的这天,人们就会在河中放灯,一是为慰藉姑娘的在天之灵,再就是希望姑娘的在天之灵保佑有情人能在一起。”
“倒真是一出感人的戏——”低笑一声,垂下的眼帘掩了眼中分辨不出的情绪。
“可不是嘛,”小贩儿也顾不上想面前明明一脸的笑意,却让人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寂寥的人在想些什么,只想着多卖出几盏灯,明日家中的饭食才好有着落,“诶呀,这光顾着说故事了,公子您看看这个,绝对的物有所值——”又转头招呼着后面站着的人,“这位公子,您不看看吗,能求一段好姻缘呢!”
“好姻缘?”一声轻笑,段清霜随身拣了一盏棠梨花样式的灯,托在掌中,问得轻慢,“如何才算得上好姻缘?”
“这个自然是娶得个如花似玉,又贤惠又能持家的美娇娘了!”小贩儿见着一单生意有成功的苗头,眼都不眨一下地迅速将自己平生最大的愿望快速地传达出来。
“可我若是不喜欢美娇娘呢——”仍是缓慢的,轻淡的,平滑的石上流过的清澈的溪水一般漫不经心。
“不喜欢美娇娘没关系呀,咱们还有……”正一心想着怎样把灯卖出去的人想都没想地顺着话便接下去,忽顿住,回味一下自己的话,确定方才没有听错,抬头,眨眨眼,看看前面的人,再看看后面的人,再看看前面的人,再看看后面的人,一双眼睛来来回回溜了数遍,突然,笑出一脸的恍悟,“这好姻缘也没谁规定了非得是美娇娘不是,要我说,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好!”点点头,像是认可自己的话一般,再点点头,点出一脸的正气凛然确信了自己的话。
“是吗——”扬起的唇边笑得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的灯,取了角落上一盏水仙花式的灯,手中转着,慢笑,“这盏灯怎么卖?”
“三十文,”小贩儿伸头看看他托着的灯,缩回摊后,蹲下去摸索一会儿,站起身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盏一样样式,只略小一些的灯,“这个样式的只剩这最后两盏了,公子若要,我再白送一盏,”看看后面一直含笑的那人,满脸是意味不明的笑,“这两盏灯是一对儿——”
段清霜并未答言,转头,定定地看着身后的人,眉眼一弯,戏谑却又认真:“大人觉得,如何?——”
抱着那盏小贩儿好心点着,隔着莹白的灯罩透出些昏昧的红光的灯时,左逸之忽想起,衙中窗台上的那盆水仙,不知开了没——
那两盏灯他们最终未放。
行到河畔时,忽有年轻的男子拦住了他们,一脸的掺着歉意的希冀:“打扰两位公子了,能否同两位商量些事?”
“什么?——”即便是短得只有两个字的话中,仍能听出那人一贯的慵懒。
“……我想问问两位公子,”男子支支吾吾地开口,一双眼睛只在他们手中的灯上溜,“我想问两位公子能不能把手中的灯卖给我……”证明自己的诚意一般,接着急切地开口,“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三倍也可以!”
“此处并非没有卖灯的,”那人惶恐的生怕面前的人说了不的模样,让段清霜有几分好奇,“为何非要我们的?”
“这……”犹豫一下,男子并没有开口,只是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桥边的树下,那里正站着个白衣素裙的女子,像是觉出了男子的视线一般,树下的人抬起了头对着这边微微绽开个略带羞涩的笑。
“她叫水仙——”轻得云雾一般的声音里满是怜惜,像是哪怕稍稍重一点都会伤到那弥足珍贵的两个字的的怜惜,男子转回了头,仍是看向他们手中的灯,满眼是明亮到叫人嫉妒的幸福,“我们找了好几个摊子,都没有找到,那边的小贩儿说这是最后两盏了——”
“你们若想要,”不等面前突然被塞了两盏灯的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那白裘青衣的人已拉着另一个人走开,只有带着慵懒质感的声音还留在仲冬初晚带着凉意的夜风中,“就送与你们罢——”
“还要再去买两盏回来吗?”左逸之侧头,看着那张印在画中一般的侧脸,薄薄的唇边是他曾见过,却许久未见的明媚到一尘不染的笑。
“不了,我们回去罢。”满河漂起的斑斓的灯光倒映进那双眸中,嵌进了星子般的璀璨。
“好——”低低应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收回落在那人脸上的视线,不再开口。
只是顺势握住了原本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只修长,柔软,微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