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悟》北城之城

14、第十四章

　　出了馆驿，段清霜脚步不停地便往西拐。

　　馆驿西侧的街是粮行，街两边多是盐铁米粮商铺，再往西便是金陵西城门，依他对段清霜的认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去粮行作甚么，左逸之只得伸手拉了他笑：“清霜要出城？”

　　“不，”段清霜回头看过来，雪白的裘衣更衬得面如玉，鬓如墨，稍稍扬了眉，“去盐铺。”见他面有疑惑也不解释，转回头接着往前走，“此事我不便说，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单是每日冷展早出晚归，他便知道段清霜有事瞒着，只是段清霜之事他不知道的甚多，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跟了上去。

　　街上转了一圈，段清霜挑了最大的一间铺子进去，门槛便忽停下来转头对着他低语：“若是有人问起，记得只说我们是做生意之人。”

　　他还未及点头，店中已有伙计望见他们，迎上来笑：“两位公子里面请，需要些什么尽管看。”
　　段清霜却未接他的话，振衣在桌边坐下，嘴角勾出丝笑意：“能否请掌柜的出来一见？”

　　“两位是……”热心的伙计虽有些恼怒面前人的无理，只是看他一身华贵，猜不透身份又不敢贸然得罪，抄着手小心翼翼地问，“能否请两位公子报个名姓，小的也好去同掌柜的说。”

　　“你只须说是从长安来的，有笔生意想同掌柜的谈谈。”一手把玩着腰间的佩玉，头也不抬笑得缓慢。

　　“……是，小的就去同掌柜的说。”被他那漫不经心却又分明是贵家子弟的模样震慑住的小伙计只得点着头，往后堂走。

　　不过片刻，屏风后便转出一个中年的男人，赤金的皮袍裹得本来就富态的身躯更加臃肿，一双买卖场中锻造出来的眼睛却是贼亮，连那笑起的脸上皱起的褶子中也都透出些生意人的精明来。

　　“两位就是长安来的公子吧？”不知伙计同他说了什么，掌柜的还未走近已是满脸堆笑，回头吩咐身后跟着的还一脸忐忑的小伙计，“小二，还不倒茶去。”拉了椅子坐下，“敢问两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段，”段清霜笑得不紧不慢，眉都不动一下，指指身边的左逸之，“这位是家兄。”

　　“哦，段公子，在下钱德，看两位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做大生意的人，”这边连他们来意还不确知，那边已经先奉承上了，总算是不忘本，话一转，“不知两位公子要谈的是什么买卖？”

　　“自然是有利的买卖。”段清霜倒是扮得有模有样，袖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稍添了分笑意，“绝不会亏待钱掌柜的。”

　　半是疑惑半是好奇的人带着笑接过纸，打开，还未展开的笑忽然僵在脸上，脸色一变拍了手中的纸条在桌上：“小店做的是小本生意，店小货少，没有公子想要的东西，还是请公子另找别家吧！”

　　“是吗——”挑着尾音却没有反问的意思，端起杯吹开杯口氤氲的雾气，翻手，掌心中是不知何时摸来的一块玉牌。

　　“……段公子，本朝律例，”掩着嘴，一双眼睛还四处溜着，也不知是怕给人听了去还是生怕别人不知他正说着什么不能拿到台面的东西，“这贩卖私盐可是重罪，公子就不怕？”

　　“掌柜难道不知吗？——”

　　“是……”一脸讪笑的人将拍在桌上的纸张捏回手中，轻声嘟囔着，“怎么黄大人事先没有说……”

　　“此事店家不须着急，”笑着起身，又压了一张纸在桌上，“着人送到此处便好了，费用我们来出，晚些会有人送来。”

　　直到转过街头，看看四下无人，左逸之才伸手拉了前面的人：“清霜要私盐……”

　　“不想这牌子果真有用，”素来善于略过他问题的人，转身对他笑笑，抛着手中的玉牌，“叫冷展去黄知府家中借过来还真是没错——”

　　“此次来金陵，并非只为山石一事罢，”轻轻叹一声，接过他抛在空中的玉牌，又放回他手中，“我早该想到的。”

　　怎会那么巧段清霜唯一一次迟归后崔相便同他说圣上差他来金陵看石，怎会那么巧他出门去相府，他也正好出门去京城中。

　　依他的家世，如此清闲又讨好的差事纵是有丞相力荐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不过才入仕三年一无所有的小小县令身上，更况且他根本算不得朝中之人。

　　依那个坊间传闻为了一把金饰玉琢丝毫无用的弓箭尚不惜动用全国工匠，耗费国库的天子的性子，何时会为了苑中一座假山因怕虚耗人力财物而特意派人先做查看。

　　“嗯，”段清霜低头应了一声，不知是默认还是在敷衍，半晌，忽抬头笑，“叫左大人来金陵一事，崔相也是同意的，”唇一扬，“在此事的意见上，倒是我与丞相大人难得第一次意见一致。”

　　“……此事可有危险？”左逸之未想到他如此快便承认，一时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才开口问。

　　却不想面前的人倏然愣住，原本越过他肩头不知落在何处的视线，转回来，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像是他脸上写着或是画着什么引人入胜的东西，好一会儿，也许只是一瞬，那双修长入鬓的眉微微一动：“左大人何时关心起段某之事了？——”转过身，从驿馆门前走过，轻轻咳两声，淡淡的声音中听不出是笑，还是未笑，“时候还早，左大人可有兴致去金陵别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