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有情Ⅱ》郝幸福

12、 chapter 12

　　酒吧是夜间属性，不规律的。但是，相较而言，待遇也是最好的。

　　这一天，等沈晴天结束手头的工作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其实，他并不排斥这样忙碌的生活，因为，很充实。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计程车，发现家里亮着灯，心中突然涌现一股莫名的触动。

　　打开门，果然是恒旭，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V字领休闲衫露出迷人的锁骨还有在日光灯照耀下用钛钢项链穿套起来的钥匙。

　　他这次倒是没有睡着，而是慢条斯理地吃着泡面。

　　“你最近挺闲的嘛，来得这么频繁。”沈晴天顺手拿过茶几上的袋子，袋子里面装着恒旭从便利店买来的食物，他皱眉，“这种东西偶尔吃吃也就算了，整日吃，你不会想吐？”

　　“难不成等你回来弄饭给我吃？人都要饿死了！”低沉的嗓音听上去似乎是在抱怨，又似乎是在撒娇，“沈晴天，你就不能少打几份工啊？这样早出晚归，十有九见不到人的，要不是我有一些些了解你，我会以为你是故意在躲我。”

　　“你这样说，好像有多想见我似的。”沈晴天悠悠的吐词，“我有我的生活轨迹，就像你有你的，你干涉我是想干嘛？”

　　“我这是给你提个建议，别把自己累得跟条狗似的，和干涉扯不上丝毫关系！”恒旭重重地放下已经吃完的泡面盒，用他的清亮的眼眸瞪了沈晴天一眼，“明天开始，我不来这总成了吧！”然后他转身回了卧室。

　　好想抽烟。

　　沈晴天出了门，缓慢踱步，在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烟。

　　只是，还没有到家门口，一包烟就已经被他抽得所剩无几。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深邃的黑眸划过一道光芒，接着，整个世界都仿佛沉寂下来。

　　暗黄的灯光散落在恒旭的银色碎发上泛着光芒，使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纯净的质感。

　　淡蓝色的烟雾不着痕迹地往上扬升，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望。

　　沈晴天用一种复杂而又困惑的眼神直直的凝视着站在公寓楼下，靠墙斜立，显然是在等他的恒旭。

　　恒旭很少看到沈晴天吸烟，以为抽烟并不是沈晴天的嗜好，但是，男人，有几个是不喜欢吸烟的呢？

　　不过是沈晴天更热衷隐藏，没有人知道他藏着多少没有显露的真本性。

　　沈晴天吸烟的动作就像精致的瓷器被置放在简陋的木屋里一样，有些浪费的让人心疼。
　　恒旭走上前去，夺过沈晴天夹在手中的香烟，放在自己嘴里重重吸了一口，掐灭，丢在地上。

　　“买包烟有必要去那么久吗？”他开玩笑，“我还以为你失踪了，正准备去报警。”

　　沈晴天那防备、警戒又依恋的神情像一根刺狠狠地扎了恒旭的心脏一下。

　　恒旭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他浑身散发着自己最喜欢的肥皂清香。

　　沈晴天不自禁靠向他，以额抵上他的肩，说了一句，“做人，真他妈累。”

　　恒旭其实很不喜欢和别人同睡一张床到天明，往往会在夜半三更时自动醒来。

　　凡事总有例外，沈晴天就是那个例外，只要对象是沈晴天，他一沾床，就能够睡死过去，直到第二天被胸口的蠕动给吵醒。

　　恒旭下意识地睁开眼，瞧向枕在自己胸口的罪魁祸首。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伸出手，手无法控制地抚上了沈晴天略微凌乱的黑发，冰凉的触感从发丝传入指尖，修长的食指忍不住一点点下滑，轻轻划过沈晴天那幽深的眉宇，高挺的鼻梁，有着淡淡阴影的细腻肌肤。

　　但是，当他察觉到沈晴天密集卷长的睫毛正微微颤抖时，手指立刻像触电般收了回来，宛如正在做坏事害怕被抓住的小孩，胸口上下起伏跳跃着紧张与慌乱。

　　深深吸了口气，恒旭轻轻托起沈晴天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爬起身，下了床。

　　窗外，天还没有全亮，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整个城市的轮廓，还看不清细节。

　　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沈晴天几乎没有再在自己的公寓里见到恒旭。

　　轮休了好几次，沈晴天去恒旭的住处守株待兔，一直扑空，最后徒劳无获。

　　虽说可以打电话，但，每次都按不下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收了工已经星光闪烁，沈晴天才走出自己工作的酒吧，便被停在对街的一辆有着招摇色彩的艳红敞篷跑车所吸引。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因为一抹熟悉的影子优雅而迅速地滑入了那辆跑车。

　　等到车形扬长而去，沈晴天才突然意识到那邪气中透着致命诱惑力的身影正是久违的恒旭。

　　沈晴天没有停顿，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叫司机跟了上去。

　　出租车跟不上跑车，很快就跟丢了。

　　付了钱，下了车，他笑起来。

　　他在做什么啊？！

　　无巧不成书。

　　眼一抬，他看到明明消失的恒旭和一个女人一同走进一家叫SHOW-LOVE的PUB。

　　穿过街道，沈晴天跟进PUB，里面高分贝的音乐呐喊几乎震破他的耳膜，他的眉微皱，快速环搜全场。

　　灯光五彩炫目，人声吵嚷鼎沸，在光怪陆离的虚浮剪影下，这种地方从来不是用来抒情聊天的，而是用来激愤发泄的。

　　音乐骤停，换来情歌恰恰恰。

　　舞池里的俊男美女永远是众人相让关注的焦点。

　　女人的身姿曼妙迷人，舞蹈惊艳绝伦，她的舞伴则踩着看似外行却完全不乱的舞步，动作既随性又慵懒松散，然，不失潇洒。

　　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无论做什么，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人沉迷其中。

　　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吸引无数视线的发光体，不是恒旭，又是谁呢？

　　沈晴天静静地看着，一秒，两秒，三秒……他退出了人群。

　　原来，如此。

　　“给我一杯波兰精馏伏特加Spirytus！”恒旭躲开女人甜腻的脂粉味，到吧台边找了个座位，“越烈越好！”

　　恒旭的俊逸让酒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恒旭吼道，“没见过来喝酒，不来闹事的？！”

　　酒保默然不语，躺着也中枪。

　　光头和宋博文离恒旭远远的，就怕中枪。

　　光头说，“你发现没有，老大这阵子怪怪的。”

　　宋博文回道，“我又不是瞎子，当然发现啦。”

　　光头摸摸自己的光头，“老大会不会是欲求不满？”

　　宋博文翻了一道白眼，“你没看到刚才十个女人里面就有九个女人被老大电得晕头转向，还有一个害羞得垂了头？！老大几时缺过女人了？！你的脑子没病吧？！”

　　光头给了宋博文一拳，“于哥离开那阵子，也没见老大这样反常，他要是再这样半夜把我们从被窝里拉出来陪他几个星期，会要人命的！”

　　宋博文风凉道，“有本事，你跟老大抱怨去！”

　　光头夺过宋博文手中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一口饮尽，辛辣的味道顿时刺激着口腔内每一根神经，“好吧，我就是孬！”

　　他承认，跟恒旭抱怨，他不敢。

　　只是，这种日夜颠倒，睡眠不足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光头埋首苦嚎，宋博文说正事，“前几天收到消息，蟋蟀放话，老大不给他面子，当面拒绝了他的入帮邀请不说，还——”

　　“还怎么了？”蟋蟀可是市里最嚣张的□□炼狱帮的组长，听到蟋蟀这个名字，光头就打寒颤，迫不及待地追问。

　　“还不懂进退，年轻气盛，羞辱了他女儿。”

　　“怎么回事？”

　　“你知道的，老大不喜欢被看不顺眼的人盯着看，而这阵子，他刚好看谁都不顺眼，他对蟋蟀的女儿说，‘满脸麻子大饼女，你看够没，再看，我要收费的！’蟋蟀的女儿就哭了，蟋蟀气疯了……”

　　“老大把蟋蟀得罪了，蟋蟀最近正在想方设法要毁了我们这个不正规的小混混团体。”

　　“我们怎么跟真正的□□斗啊，他们可是有枪的。”

　　“所以，你说老大的失常会不会是因为蟋蟀这事？”

　　“这么大个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现在告诉你了，你有什么打算？你能做什么？”

　　光头郁闷，“靠！”

　　宋博文说，“真担心老大就别再像刚才一样抱怨了。”

　　“如果我早就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抱怨好不好？！只是我们就像老大手里的棍子，老大不出力，不下令，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老大下令，出力，我们的杀伤力也有限。我担心老大这次遇到大麻烦了。”

　　没有找到停车位，郁如芮兜了好几圈，最后才找到代客泊车的地方。

　　人在心情欠佳的时候，最好的排解方式就是找朋友出来大闹一番。

　　位于市中央的HANNAH酒吧是她最近的常驻地，在那里不必刻意找，随时都有一堆人可以玩乐，再加上可以看到赏心悦目的帅哥，所以，待起来特别舒服。

　　不过偏偏今天，她等的男孩子，迟迟都没有来。

　　她便独自坐在吧台上喝闷酒。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咋着舌，准备离开时，吧台里的熟面孔突然附耳过来，“你等的那个人来了。”

　　郁如芮慌忙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面颊被酒色映得酡红，欣喜溢于言表，的确是自己等待着的男生——沈晴天。

　　沈晴天到工作地点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他的迟到引来了经理的不满，经理不满意他是有理由的，就像许多服务生不满沈晴天，他来这里工作的时历最短，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生却出色得可以拿到比陪酒红牌还高的小费。

　　“迟到了既不打电话请假，来了也不对我说一声，有没有把我这个经理放在眼里？！”

　　沈晴天低头淡道，“对不起。”

　　经理不爽地扫了沈晴天一眼，憋气地走开，“今天扣一半底薪。”

　　沈晴天换了衣服，开始工作。

　　郁如芮把空了的酒杯放在吧台上，唤来沈晴天。

　　沈晴天不记人，可就算他再不记人，也记得了郁如芮。

　　她总是衣着大胆，看起来却丝毫不轻浮，略带孩子气的脸庞明明天真无邪却又时时散发出狡黠的恶女气质。

　　“你好。”沈晴天用一惯的微笑与她交谈，“请问需要些什么？”

　　“沈晴天，我叫什么名字？”郁如芮不答反问。

　　“请问客人，你叫什么名字？”明知道郁如芮对他有所期待，沈晴天总是无视地只是笑着四两拨千金，对与她建交的抗拒根本一目了然。

　　“昨天我们才在这里见过啊！”沈晴天的意图，郁如芮哪有不知道，不明白的道理，可是，身为天之骄女的她就是不甘心的要一再提醒他，想要得到他，她看着那张格外俊美的漾笑脸庞，说道，“我叫郁如芮，我跟你同一所大学，还跟你告白过。”

　　“是吗？那真是抱歉。我的记性一向不好，请谅解。”

　　郁如芮耸耸肩，意味深长地轻笑揶揄，“那么，你的记性这么不好的话又是怎么拿到全校第一的考绩的？”

　　沈晴天笑出朝阳般的阳光，丝毫无害，“如果告诉你的话，我不就为自己制造了一个竞争对手了吗？”

　　“你——”

　　郁如芮还来不及还嘴，突然抖颤惊跳了一下，匆促慌乱之际撞进沈晴天的胸膛。

　　原来是有个登徒子忽然把手伸到她的短裙内，捏了她的俏臀一把。

　　郁如芮回头怒瞪，对方显然喝醉酒了，醉眼朦胧，摇晃着身体还要凑上来，“小妞，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穿得这么风骚，不就是饥渴难耐吗？”

　　沈晴天立即拽住对方的领子，顺势一扭腕，挥出一拳，之前就因为恒旭憋了一肚子的郁气，现在正好找人来发泄，他猛踢对方的命根子，完全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的往死里打。

　　对方失力失衡，“唔……”痛得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沈晴天并没有就此住手，直到对方整个人歪斜地连滚带跌爬出数尺开外，被斜刺而出的两名长相粗野的保安人员架走。

　　郁如芮从没见过这般的沈晴天，呆若木鸡。

　　全场咒骂欢呼刹时乱作一团。

　　就在沈晴天意会到自己做了什么，踌躇之间，郁如芮已经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将纤薄而充满光泽的香唇贴了上来，吻了下去。

　　“沈晴天，你太帅了！”

　　全场口哨声，尖叫声，响如雷鸣。

　　恒旭走在回归悄然的市中心，本意是想要静一静，想要翻找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源头。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他连形状和内容都拼凑不完全。

　　谁知，远远就听见HANNAH酒吧传出的鼓噪声。

　　他不自觉地拂帘而入，光头和宋博文紧跟在后。

　　恒旭从来没有这样盯过一个人，死死地盯着一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美人在怀的沈晴天。

　　在旁人的议论声中，他静静拨开围观者走上前去，抓住了沈晴天的胳膊，“她是谁？”

　　“恒？”郁如芮诧异地看着银发闪闪的恒旭，“你怎么在这里？”

　　恒旭望过去，看清女人的相貌，没说话。

　　沈晴天的震惊不下于郁如芮，他定定地看着恒旭，仿佛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郁如芮没注意到恒旭和沈晴天之间的激流暗涌，主动解释来龙去脉，然后兴奋地道，“没想到你们认识啊！”

　　“沈晴天，你是这么有英雄情结的人吗？”恒旭轻轻柔柔的语气，却意外的冰冷，“还是你的英雄情结只对向你投怀送抱的女人开放？厚此薄彼的伪君子。”

　　沈晴天斜眼看他，笑出阴影，嗓音透露着不快，“比起见死不救的你，我可是觉得自己这个伪君子要君子太多了。”

　　“姓沈的，你很欠扁！”胃液好像在倒流，恒旭漂亮的瞳孔猛地缩了缩，“郁如芮是你的谁？！”

　　沈晴天有些松动了，不想跟恒旭为了不必要的事起不必要的战争，那毕竟是不利于他复仇的，于是，他如实回答恒旭，“不是谁。”不过还是忍不住轻描淡写地指桑骂槐了，“我也没有所谓的英雄情结，只是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普通市民做自己该做的。”

　　恒旭抓了抓头发，清冽俊朗的侧面有一瞬的紧绷，眼神不觉黯淡。

　　静默一分钟，他一把扯过沈晴天的手臂，然后用力一带，将他一路牵出酒吧，甩开一切。

　　动作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急，恒旭拖着沈晴天沿街狂奔起来。

　　不知道窜过了几条街，不知道经过了几条巷，更不知道拐过了多少弯，最后，他们停在一个寂静的死角。

　　恒旭将沈晴天推至墙角，沈晴天的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墙壁，他们彼此对看，眼睛有多少情绪，突然间，只有现在，只有此刻，成为一种直接的默契表达。

　　借着夜色的掩护，恒旭吻上沈晴天，两人的身体完全贴合，不规则跳跃的璀璨火星烫得皮肤和神经都灼热异常。

　　沈晴天用颠倒众生的双眸望着恒旭，隔了良久，他说，“我讨厌你，恨你，想杀了你，可是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总是会不时想着你。”

　　恒旭紧紧地环住了沈晴天的腰身，犹如展开黑色羽翼的撒旦，魅惑着眼前人。

　　“以前的我是做不到的。”他将下巴搁到沈晴天的颈窝，眸光变深，变暗，“哪，沈晴天，以前的我，除了盛十，从不求助于任何人，也不曾想过要帮助任何人，更别提主动去保护任何人了，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似乎可以做到。”

　　那些开在花坛里的花儿在灯光的照耀下是多么美丽啊，而它们在阳光的灿烂里又枯萎得有多么迅速呢？

　　没人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