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80、强掩凄疮

　　恍恍忽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九月二十七，明日便是沉香和小玉大婚的日子，也是杨戬的生日。时值傍晚，流霞漫天，透过窗棂倾洒而入，映红了大半的木屋。瑶姬喜滋滋地推门而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上用大红的锦缎盖着，那下面也不知放着什么东西。
　　此时杨戬正靠坐在床头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霞光，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方回过神来，转身望去，见母亲笑吟吟地托了盘东西走了进来，那东西上面还盖着红缎，便笑着问道：“娘可是高兴糊涂了，如何把给沉香和小玉的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了？”
　　瑶姬笑着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可是说娘老了，糊涂了？竟是连给谁的东西都分不清了？”
　　“哪里，孩儿如何敢说母亲呢？”知道瑶姬是与自己玩笑，并非有意责怪，杨戬仍是笑着连连赔起不是来。
　　瑶姬笑道：“娘是高兴得很，但还未到糊涂的地步。”说罢，上前几步，坐到床沿上，把东西直接搁到床上，顺手往杨戬面前一推，问道：“戬儿，你猜猜，这是什么？”顿了顿，冲着杨戬眨眨眼睛，一脸认真的说道，“不许用天眼，不许用法力掐算。”
　　啊？杨戬苦笑摇头，母亲竟也与自己开起小孩子玩笑了。猜？这如何猜得？他也不想扫了母亲的兴致，说不得，只有讨饶似地说道：“孩儿太笨了，猜不出来，还请母亲提点一二。”
　　“你呀！”瑶姬长叹了一声，她不明白，这个历来算无遗策的儿子，一碰到与他自己有关的事儿脑子怎么就会突然失灵，变得迟钝了呢？无奈之下，她伸出手去，慢慢地掀开了覆在托盘上的那层红锦，边掀边喃喃说道，“戬儿，明日就是你的生日，娘好高兴，真的好高兴……”说到动情处，她眼中竟有泪光浮现，想到这原是大喜的日子，不该哭的，便把泪意强逼了回去，又说道，“戬儿，自你出生以来，娘都未曾送过你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今日，娘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送你一件礼物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娘亲手做的，希望戬儿能喜欢。”
　　杨戬被她说得心中酸意直泛，顺着她的手望去，托盘中白晃晃地一片，似乎是件衣裳。瑶姬站起身来，拿起那衣裳，轻轻抖了开来，说道：“这是前几日娘和你三妹还有小玉一起去凡间的集市买来布料做的，虽不是天蚕丝织成，但也算是上好的面料了。这衣裳是娘亲手裁剪和缝制的，这上面的云腾纹是你三妹和小玉合力绣的，不知道戬儿是不是喜欢，来，戬儿，试一试好么？”
　　杨戬放眼望去，瑶姬手中的那件衣裳果是十分精致，看来真的花费了不少功夫。见瑶姬拿着衣服让他试穿，他笑着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孩儿就不试了。”
　　见他拒绝，瑶姬着慌地问道：“怎么，戬儿不喜欢？”
　　杨戬摇头失笑：“娘给孩儿做的衣服，孩儿怎会不喜？只是，留着明日正日子穿不好么？”
　　“你不试过，又怎知合不合身呢？若是不合身，娘还可以再去改改。”瑶姬仍是不愿放弃。
　　杨戬笑道：“不用试了，母亲做给孩儿的，焉有不合身之理？”
　　见儿子执意不肯试穿，瑶姬也是无法，只得把衣裳重新放回了托盘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情不愿，口中就忍不住埋怨起来：“你如何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起来了？”
　　杨戬轻轻一笑，并不反驳。忽然觉得有些倦怠，眼皮便沉重起来，他不知这是不是因为小玉又在他的饭食汤药里放多了安眠药之故。
　　“戬儿，你累了么？”瑶姬见儿子眼神迷蒙，关切地说道，“若是累了，那便睡一会儿，娘就在这儿陪着你，好么？”说罢，她也不管杨戬是否真的要睡，便直接让他平躺到榻上，又替他盖好被子，如儿时一般轻拍着他的胸口哄他入睡。
　　杨戬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所有意识，沉沉睡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时值月末，空中的残月似有还无，整间屋子就只有桌案上的一剪泪烛散发出一线微弱的光来，但看着似乎也是即将燃尽。杨戬的目光向床边一扫，没有的看到母亲，颇觉奇怪，便抬眼搜索起整间屋子来，终于在凭窗的角落中发现了瑶姬。她倚窗而立，一袭单衣在夜风的吹拂下“瑟瑟”作响，鬓发也被吹得有些散乱，乍看之下，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无助。她正凝望着夜空，杨戬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只是瞧着她的背影呆呆出神。
　　这样单薄的背影让杨戬看得甚是不忍，他动了动唇，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听到背后的轻唤，瑶姬身子微微一颤，转过身来，昏暗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她见儿子侧着身子望着她，身上的被子已尽数滑落，他并没有拉上被子盖在身上，而是双手双脚把被子紧紧抱作一团……这样的睡姿让瑶姬的思绪又逐渐飘远，她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吵着闹着非要跟他的娘睡，但他的娘却因为刚刚诞下小女儿而拒绝了他的要求。他没有哭，但那失落得眩然欲泣的样子让人瞧得更是心痛，无奈之下，瑶姬只得把他领进他自己的房间哄他：“戬儿，娘真的不能再陪着你睡觉了，你看，妹妹还小，娘要陪着妹妹，你也很疼小妹妹的，对不对？”见儿子思索了一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瑶姬很是高兴，在他的额间轻轻吻了一下，赞道：“娘就知道，娘的戬儿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指指床上的被子对儿子说道，“你就把那床被子当作是娘好么？”
　　小杨戬懵懵懂懂地歪着脑袋瞧了那被子好一阵，神色茫然地向瑶姬问道：“它会像娘一样抱我么？”
　　见儿子竟问出这样一个幼稚的问题，瑶姬哭笑不得，心道被子是死物，它如何能像娘一样抱你？但她又不能说破，免得再被幼子纠缠，只得哄他一哄：“被子不能抱戬儿，但戬儿可以抱被子，是不是？就如同……戬儿能抱娘一样。”
　　小杨戬又想了好一阵，神色虽是依旧懵懂，但显然，他觉得母亲的话甚是有理，便任由瑶姬把他抱到床上安置好，然后在那首熟悉的儿歌下安然入眠。从那日起，瑶姬若在清晨去探望儿子，总能看到儿子双手双脚抱被而眠的模样……
　　如今此等旧景再现，瑶姬心中百感交集，眼中浮现出一片泪光，她不想让儿子见了伤心，忙又转过身去，继续凝望着那一片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夜空。
　　瑶姬转身转得很是迅捷，但杨戬到底还是看到了那片泪光，他想去安慰，可不知该如何开口，思量之下，还是缄默为好。
　　“戬儿……”也不知过了多久，瑶姬突然轻唤了一声。
　　“嗯……”杨戬本在低头沉思，听到这一声轻唤，陡然间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瑶姬并没有回头，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声音极是恬淡：“明日你便要回昆仑了，是么？”
　　“娘……我……”瑶姬这个无疑似晴天炸雷的问题让杨戬猝不及防，一时之间，表情僵硬，说不出话来。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对他们挑明了，但是见他们成天喜滋滋地为自己忙前忙后，他不忍……亦不敢……
　　早前见到瑶姬有些凄迷的神情，他觉得母亲应是猜到了，可是他也不敢问，一直逃避着。今夜，瑶姬却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究竟是叫他避无可避了，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从喉间生生地挤出一个字来：“嗯……”
　　“为什么？”瑶姬转过身来，死死瞪着儿子，突然间声色俱厉。
　　不忍去看那张泪渍纵横交错的脸，杨戬又垂下头去，沉吟了半晌，方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孩儿现在是阐教的掌门……”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他真的没有勇气去触及瑶姬那逼视的目光。
　　“真的只是这样么？”瑶姬冷哼一声，“难道不是为了我们和那死物做的一桩交易？”反正自己不问他不会说，瑶姬对这种一直追问不休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感到极不耐烦，索性就替他说出这个答案算了。
　　陡然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杨戬如遭雷击一般，抬起头来直视瑶姬，见她已擦净了脸上的泪痕，神色严峻地看着自己，他知道他瞒不下去了，牙一咬，心一横便要合盘托出，但心中百念流转，有许多话终还是不忍出口。微阖了阖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对瑶姬说道：“娘，不单是为了你们，自无天、蚩尤之乱后，人神妖魔都伤亡颇大，各方势力均有所减弱，太上老君自此一役后几近被架空，这样更有利于玉帝重握大权，掌控三界。您如今是司法天神，在天庭自有一方势力。孩儿是阐教掌门，天庭的那些阐教弟子必会听命于孩儿，还有孩儿从前在天庭留下的人，还有那只猴子……自古君王都是多疑的，我若留在此地，便难免有结党之嫌了，母亲也应深知，为君者最是忌讳党同伐异，天庭目前除李靖一派之外，已无党争，那李靖本来也没什么本事，是株墙头之草，所以在天庭数他势力最微，无需太过计较。还有一些闲散的截教与阐教弟子自也不劳玉帝操心，这样的局势更有利于他平衡三界。可若是我们几人聚在一处，那情况可就不同了，单以人数和法力而论，玉帝便不得不防，帝王讲究平衡之术，那样只会逼他培植新的势力来对抗我们，界时恐怕又会动摇三界根基，这是任何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见瑶姬神色已有所缓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有孩儿远离天庭势力范围之外，才能让那死物安心，才能让三界永保和乐与安宁。”
　　儿子的长篇纵横让瑶姬目瞪口呆，心神一松，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她知道儿子说的都是正理，让她无可反驳，她也知道，儿子胆识与睿智都是那死物所忌惮的，若是强把他留在此处，真是于己于他都不利，曾经，她就想过，若是连累他，不如放了他，可是知易行难，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再让她舍掉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她实在无法接受，心中剧痛难熬，丝丝缕缕如针刺刀剜一般，瑶姬咬牙强忍着这些噬骨之痛，带着一丝哀婉，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在心中徘徊已久的想法：“戬儿，娘不要做什么司法天神，娘只想像一个凡间的普通母亲一样，和自己的儿女生活在一起……”说着说着，她竟然恳求起杨戬来，“戬儿，娘和你一起回昆仑吧，把莲儿、沉香和小玉都带上，我们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再也不分开，好么？”她脸上虽是笑着，便眸子深处却掩藏着深深的恐惧，她怕，很怕，怕儿子否决她的请求……
　　杨戬为难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见她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勉强的笑意，眼中又尽是乞求之色，这样的恳请，他忍心去回绝么……“一家人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再也不分开”，这不就是他三千年来所期盼的么？可是如今，他却要硬下心肠去拒绝，他的心也不可名状地痛了起来，可他不能把这些痛表露出来，他知道，他此刻若是表露出一分，他的母亲便会立时崩溃掉。强把那些痛都吞了回去，杨戬表情严肃地对母亲说道：“娘，您可别忘了，您和三妹都是仙籍和职份的人，还有沉香，他也受了天庭的敕封，若是私离，恐是不妥吧……”他和瑶姬都清楚，私离天庭、挂冠而去，无论在新天条中还是旧天条里，都是不被允许的，虽然他也曾在须弥幻镜中对嫦娥说过什么“反下天庭，树帜为妖”的话，但那毕竟只是在做戏，若是正常情况，任是谁也不敢随便私自脱去仙籍，倘若每个神仙都能够肆意妄为，那三界早已大乱。所以，即使是在杨戬所修订的新天条关于仙凡通婚的条例中，他也添上了一笔，只许成一世夫妻，而且仙凡所生之子也要被剔去仙骨，封存法力，为的只是能让他像一个凡间的孩子一样正常的生活，然后去轮回……而为仙者，在这一世情缘了结后必须回归天庭，续司其职……他在新天条上加了诸多限制，只是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度发生在别人身上，也不想三界因此而发生混乱……擅离天庭、挂冠封印，大胆如韦护者，只能是一个，不能也不允许有第二个韦护出现，不然三界秩序堪虞……古神作下的这种种安排，虽是无情了些，但这都是基于对三界众生之爱，若是有人一开先例，必会上行下效，无可禁绝，他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把这自无始以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已有很多人为这个宁静祥和的三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包括他那些已经离去的师尊，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又怎会抛下心爱的徒弟们去那缥缈无垠的洪荒之地，他不想也不能让恩师们的心血付诸流水……是以，他只得狠下心来，拒绝他的母亲，“娘，天尊去洪荒之时曾说过，谁人留下，谁人离去都在古神的安排算计之中，这个是天命，亦是定数……”他原本柔和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任谁见了，都会有局促不安之感，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天尊还说，我们都是神仙，神仙的职责是护佑苍生……”
　　“不！”瑶姬突然崩溃了，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不住地摇头，“戬儿……你别说了……别说了……”一语未毕，她已泪如雨下。杨戬只是呆呆着望着她，也不上前去劝，他知道，这时候劝什么都是无用，不如由她发泄更好。
　　瑶姬哭了一阵，心绪渐渐平复，哭声越来越小，慢慢的，就只听到一阵一阵的低低饮泣之声。此时，杨戬方又轻唤了一声：“娘……”
　　瑶姬抬起头来，见杨戬脸上竟漾着浅浅的笑意，就知儿子这是忍了悲意安慰自己。她知道，他一直是渴望些什么的，只是从前他觉得没有资格去追求，如今又要为这些所谓的“大爱”不得不放弃……她觉得该得到安慰的似乎是她的儿子，只是有许多存在心中多时的话，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她只微颤了下唇，从唇间飘出一句细不可闻的话来：“戬儿，你说的娘都知道……娘都懂……只是……只是……”
　　只是不舍，是么？杨戬轻轻叹了口气，我又何尝舍得！只是世间之事相克相生，要得必先舍，有舍方有得，一如当初他为了修改天条放弃所有一样……他望着母亲，听着她的轻语呢喃，淡淡一笑，说道：“娘，其实回昆仑对孩儿来说，也并非什么坏事，您知道的，孩儿并不喜欢留在天庭这个是非之地，玉帝此番能够还我一个自由之身，我倒是应该好好地谢谢他才是。所以……娘也不必太过伤心……”
　　瑶姬知他此言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只是儿子说得原也没错，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一个自由之身，是多少身在天庭的仙家所求之不得的啊！杨戬为了照顾妹妹、救出母亲而被束缚了三千余年，此番终于获得了自由，不必再为那些权力名位之争而烦恼，难道她不该成全于他么？只是……真的自由么……长年困锁昆仑，一人形只影单……一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娘，其实昆仑真的挺好的，我习惯了……”杨戬又安慰了一句，这一句倒并非尽是劝慰之词，实是有感而发，三千年，他已习惯了孤独与清冷，这些日子，虽是尽享了亲情带来的欢愉，但整天一堆人在身边吵吵嚷嚷的，他真的非常不习惯，他有些想念在真君神殿中只有孝天犬陪伴的日子，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舐舔自己的伤口，而不是被眼前这一大堆人围着转……
　　习惯？瑶姬抬起头来，苦笑一声，耳中回荡着那个老丐说过的话：“日子久了，你自然就惯了……”她的儿子孤独地走过了三千多年，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习惯……有时真的很可怕……她知道，她早已失去了改变这种习惯的资格……既然如此，她还能做些什么呢？她抬手擦净了脸上的泪水，缓缓地走到床沿，坐下，抚摸着那床柔软的锦被，绽开一抹极是亲和的笑，轻声对儿子说道：“戬儿，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小就喜欢粘着娘，五六岁了，还不肯自己安睡。那时，娘刚生下莲儿，不能再陪你入眠，娘就哄你，抱着被子睡也是一样的，你就把它当成娘……“
　　“啊？有这回事儿么？孩儿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呢，母亲别尽胡说！”杨戬讪讪的，脸上透着一点红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他是记得的，那些往事早已刻入他的骨髓，又岂是说忘便能忘的？只是见母亲突然转了话题，雅不愿扫她的兴，便随口胡诌起来，他原本就是个做戏的高手，装作不记得那些往事，又有什么难的？
　　“哪里是娘胡说，分明就是你不认账了。”瑶姬果然就被儿子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笑了一阵，她又叹了口气说道，“戬儿，今夜就让娘陪你安睡，我们母子二人共睡一榻如何？”
　　啊……听母亲竟要陪着自己安睡，还共睡一榻，杨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这……彼时那个哭着喊着要娘陪着入眠的小杨戬才五岁，如今他早已长大成人……莫不是三千余岁了，还要娘陪着睡觉，这若让旁人见了，非被笑话死不可……他脸上的红晕在一分一分的扩大，与方才假装的不同，这次是真的……
　　见儿子满脸皆是羞惭之色，瑶姬失笑道：“戬儿，我是你娘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该不好意思的应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她欠了他三千年的温情啊，在这最后一夜，还得尽、偿得清么？想到这一层，瑶姬的神色陡然一黯，又哀恳起儿子来，“戬儿，娘只想陪着你好好过完这最后一夜，行不行？”
　　母亲急切而伤怀的神色令杨戬心痛得几欲落泪，他的母亲，是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在求他啊，他怎能忍心去拒绝？强自吞回了喉间汹涌而来的酸意，脸上绽放出了一朵美丽的花儿，他向内侧挪动了下身子，留空了外侧的床榻，仰起头，对瑶姬轻声说道：“娘，您睡外边，如何？”
　　“好……好……”见儿子终是不再抗拒，还给自己腾了地儿，瑶姬激动地语无伦次。她先扯过被子给杨戬盖好，然后自己和衣躺在了儿子的身边。杨戬伸手想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让给母亲一半，却被瑶姬按住了，“戬儿自己盖着，娘不冷。戬儿身子不好，受凉了可不得了。”说着，她又重新为儿子盖好了被子。这次，杨戬没有抗拒，对于神仙来说，一床被子赋予的温度真的不算什么，可对他们母子而言，这一床被子却代表了所有的温暖……杨戬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若是再看着母亲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他的眼泪便会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这种时候，他不愿意让母亲看到自己的泪水，于是，他佯装着睡意迷蒙的样子，闭了眼，转过身去，只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母亲。面对着一面白壁，他身子略蜷了一下，又睁开眼来，隐约感觉母亲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口中还低低地吟唱着那首童年时的歌谣“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天上有朵云，慢慢散成雾，地上的风在追逐……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一家人在屋里住，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杨戬的思绪随着这首熟悉的歌谣飘回了那个久远得不见了踪迹的年月，眼皮又开始发沉，似乎真的有点儿困了……
　　睡吧……睡吧……瑶姬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儿子的背，一如儿时般哄他入睡……戬儿，娘希望你今夜有个好梦……瑶姬柔柔地笑着，自己也闭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