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79、事难藏

　　甫一出门，便有一大群人涌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这一群人啊，被撵出来后，仍是都守在屋外，竟是一个也未离去，见她出来，便齐齐上前，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沉香也迎上前去，顺手接过瑶姬手中的托盘，转身交给小玉，又回过身来向瑶姬问道：“外婆，舅舅如何了？”
　　瑶姬笑笑，答道：“还能如何呢？”她指了指小玉手中的碗，“他喝完这些便睡着了，小玉啊，你也不用在药里和粥里同时掺了安眠成份吧，这样也太多了些。”
　　小玉听了瑶姬这话，以为自己做错事儿了，面上一红，低下头去，小声嗫嚅道：“不是说多睡对病人有好处么……所以我……”真怕放多了安眠之物对杨戬有害，她猛地抬起头来，扯住瑶姬的衣袖，颤声问道，“外婆，爹爹没事吧？”
　　这孩子，哪里就能慌成这样呢？瑶姬见小玉急得快要哭了，急忙安慰道：“他没事，就是睡得有点儿沉，这一睡，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她缓步走到孙悟空跟前，薄施一礼，说道，“有劳大圣移驾，用杨枝甘露去给戬儿疗伤吧。”
　　“走！”孙悟空还未答话，却被人抓住手，直往前拖，一看之下，竟是韦护，只见他讨好地笑道，“咱们去给杨戬疗伤去！”
　　“打住！”孙悟空奋力一甩，终于把自己的爪子从韦护手中抢救了出来，说道，“俺老孙自会进去给杨小圣疗伤，只是你去干嘛呀？”
　　“去给你护法呀。”韦护满脸堆笑，神色显得极是亲昵。
　　“去去去，你离俺老孙远点儿，俺才不要你护法呢？不就疗个伤，至于么？”对于韦护的亲热，孙悟空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觉得浑身打冷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大圣，你就让他随你进去吧，这样万一有什么差池也有人护着。”瑶姬沉吟道。对这只毛手毛脚的猴子，她着实放不下心，但对于韦护，她还是不放心，是以又求道，“我也进去给大圣护法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这个……”孙悟空一脸的难色，它觉得他们实在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施法疗伤么，用不用那么多人护法啊，但它又不能像对韦护一般直接回绝了瑶姬，毕竟她是杨戬的母亲，母亲担心儿子，天经地义！
　　世间之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直至无穷，听瑶姬这般说，沉香、小玉、三圣母以及梅山兄弟都争先恐后地要进屋护法，搞得孙悟空的头又膨胀了起来，它也不管什么母亲、妹妹的了，扯开嗓子暴吼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给俺老孙闭嘴，疗伤之事俺老孙一人就足够了，你们尽是添乱的。”
　　见这猴子发了急，众人立时鸦雀无声、不敢造次。孙悟空见他们都被自己唬住了，心中暗乐，面上却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托起玉净瓶朝那小木屋走去，到了门前，那脚步却是停了下来，沉吟了一会儿，转过身来，指着沉香说道：“你，随我进来。”它觉得身边还是有个人的好，万一杨戬真出了什么意外，它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沉香大喜过望，笑吟吟地走到师父跟前，随它进了屋。韦护觉得这师徒俩难免有肥水不流外人田之嫌，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转过身去，双手抱臂，抬眼望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总之在门外的众人眼里就如同进了水镜一般，总盼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十来个人或坐或立，均缄默无言，除了韦护，他们的眼睛都望着同一个方向——那间小木屋，希望孙悟空与沉香能快点替杨戬疗完伤，早早地出来。
　　正待众人神情焦灼之际，“吱呀”一声，那扇“众望所归”的木门终于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人一猴。韦护动作最是迅速，一个箭步便冲到了沉香和孙悟空的跟前，急吼吼地问道：“怎样了？他怎样了？”众人也与他一样的心思，都冲上来，把孙悟空和沉香团团围住，嘴里不停地问着“怎样了”。
　　孙悟空看了韦护一眼，说道：“能怎样？他还睡着呗！”说罢，它又瞪着小玉问道，“你这只小狐狸，你究竟给杨戬下了多少安眠药啊，俺老孙给他施法之时他也不醒，害得俺差点以为俺把他弄死了呢，真像个死人似的！”想着方才任它如何施法杨戬就是不醒，现在它还心有余悸。
　　小玉明显被它这话吓住了，脸色一片惨白，上前拉着沉香的手问道：“沉香，爹爹怎样了？没什么事吧？”
　　沉香不忍看她受了惊吓的模样，忙笑着安慰道：“舅舅无事，你放心。”见母亲和外婆也神情紧张，又安慰道，“外婆和娘也只管放心，舅舅他真的没什么事了，只要安心静养些日子，便可痊愈。”
　　听他如此说，众人方安下心来。韦护此刻心情大畅，却又恼那猴子方才不让自己进去护法，只知便宜沉香这小子，便指着孙悟空手中的玉净瓶对它言道：“大圣是不是该走了？”
　　“什么？”孙悟空被他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反问道，“俺老孙为什么该走了，你要俺老孙去哪里？”
　　“难道大圣不该去奉还观音菩萨的宝物么？”韦护的嘴又朝玉净瓶努了努。
　　“这个啊……”孙悟空恍然大悟过来，摆弄了一下手上的瓶子，说道，“你还真是和杨戬一个德行，过了河便拆桥，这是你阐教的传统么？俺老孙这才刚给杨小圣疗完伤，你倒好，这就在撵俺老孙走了。”
　　“哪有哪有……”不待韦护出言，沉香先喊了出来，他母亲如今虽被封为上仙，但尚未离职，还是这华山的圣母，他们便是这华山的主人，既是主人，便理应尽到地主之宜，哪有这样逐客的，这岂是待客之道？他一把拉住孙悟空，说道，“唠叨，这里哪会有人撵你走呢，你想待多久都行啊。”
　　孙悟空一指韦护，说道：“他不就在对俺老孙下逐客令。”
　　“这……”沉香一脸的难色，对于韦护，他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曾经私下悄悄地问过哪吒，这人怎么会这样啊？哪吒也是一脸地无奈，双手一摊，说道：“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三千年来一点儿都没变过……”说完这句，哪吒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充满了同情。啊？沉香有点儿头痛，他觉得舅舅能忍韦护那么久，真是个奇迹……眼下他的头更疼了，因为又加上了一只猴子……
　　韦护才不管沉香的为难之情，只顾着自己和孙悟空抬杠：“你难道不该去南海奉还这玉净瓶么？莫不是你看着它眼馋，想把它占为己有？”他一句话戳到了猴子的软肋，它确实是每每见到宝物便双眼放光，口水直流，可这宝物也分占得和占不得的，菩萨的宝物如何占得？女人的宝物更是占不得。免得到时非但占不到便宜，还被她连本带利地要回去，这赔本的买卖可做不得，是以它梗着脖子说道：“这破瓶子谁要啊，看着，俺老孙这就把它还回去！”说罢，它真的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玉净瓶往东南方的天空掷去，动作顺畅，不带一丝滞塞。
　　众人见那玉净瓶破空而去，尽皆骇然，连韦护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猴子会来这手，简直是惊世骇俗……他指着那玉净瓶飞去的方向，向孙悟空结结巴巴的问道：“你就这般丢了菩萨的玉净瓶……”虽然他知道这猴子必定在那瓶子上施了法，那瓶子也必定会回到观音手中，但是……这样是不是太无礼了些……
　　沉香说出了韦护心中所想：“唠……唠叨……这……这也太无礼了吧，好歹是菩萨给你的杨枝玉露来替舅舅疗伤的，怎样也该去拜谢一下的……“
　　“谢什么？”孙悟空毫不在意，双手一拍，说道，“不用谢！俺老孙和菩萨什么交情，她不会见怪的。”
　　好吧……沉香擦去了额上的冷汗……瑶姬觉得甚是不妥，对沉香说道：“沉香，你和小玉二人去趟南海吧，替我们拜谢观音菩萨的施救之恩。”
　　“是！”沉香答应了一声，携了小玉便要往南海飞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问道：“那舅舅……”
　　见儿子对杨戬念念不忘，时时挂心，三圣母心中自然高兴，但脸上却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笑着对瑶姬说道：“娘，您瞧瞧这两个孩子，心里竟是只装着我二哥了，把我这个娘和您这个外婆都尽数丢在九霄云外了。”
　　“娘……哪有……”沉香虽知母亲这是玩话，但仍觉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低下头去。
　　瑶姬见女儿打趣自家儿子，这种天伦之乐也让她颇感欣慰，笑道：“好了，沉香，你娘那是逗你们玩呢，你们这般挂念舅舅，我和你娘高兴还不及呢，哪会见怪？你舅舅有我们这许多人看着呢，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二人赶紧去南海吧，拜谢了观音大士便立即回来，我们还要你们操办喜事呢！”
　　小玉听闻此言，羞涩地低下头去，沉香却是笑着大声应道：“是！”然后一拱手，便带着小玉往南海飞去，
　　孙悟空突然抚掌大乐，开心的说道：“看来俺老孙得留在这儿好一阵儿了，怎么也得喝了俺老孙那乖徒儿的喜酒才成。”
　　“大圣说得极是，原该如此。”瑶姬和三圣母齐声附和道。
　　“谁知道它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韦护斜了孙悟空一眼，虽然他和这只猴子相识时间不长，但以他对它的了解，它留在华山绝不会是为了讨杯喜酒喝那么简单。
　　“哼，要你管！俺就留在这华山不走了，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孙悟空被韦护说中心事，有点儿恼羞成怒。它去南海为杨戬求取杨枝甘露除了顾念与杨戬的交情和偿还欠他的人情债之外，确实有那么些私心，它想着若是能让杨戬早点儿痊愈，便有人陪它打架了，似乎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它心里技痒难忍，在这三界之内，堪与它一战的，也只有杨戬了。
　　韦护见那猴子眼神有些闪烁，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它的心思，他极认真地看着那猴子，脸上忽尔闪现出一抹诡异的笑：“等杨戬大好了，我便带他一起回昆仑，他那只笨狗想必该是等急了……”他本欲再说下去，见瑶姬和三圣母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梅山兄弟也是面色剧变，便把余下的话都吞了回去，“嘿嘿”干笑了几声，说道，“玩笑，玩笑，你们不必当真哈……
　　哦，原来是玩笑，三圣母的面色这才缓和了过来，勉力笑道：“韦道兄，您这玩笑可是吓坏我们了，以后还是莫开这种玩笑的好。”韦护白了她一眼，不予理会。三圣母也只得讪讪一笑，不再作声。
　　瑶姬望着天际的云彩，怔忡了一阵，说道：“折腾了这几日，大伙儿肯定都累坏了。莲儿，你带大家去圣母宫休息吧，你二哥这儿有娘照看着就成了。”
　　“娘，你可是又要独占我二哥了。”三圣母埋怨道，“这几日娘霸占二哥还不够么，都不让我们进屋。好容易二哥醒了，娘又这样……”她知道母亲无论如何都舍不下哥哥，如今不过也是心有所感地发发牢骚罢了，她再是骄纵也不敢与母亲抢哥哥呀！
　　“你这丫头，真是被你二哥惯坏了，越发地没了规矩，居然敢顶撞起自己的母亲来了。”瑶姬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说道，“娘已经有三千来年没与你二哥相处了，你也是个做母亲的人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娘的心境么？何况……”瑶姬的脸色忽地惨然一变，各种笑意僵在了脸上，她回忆起自瑶池重逢以来的点点滴滴，又想起韦护方才的那个“玩笑”，隐约间，总有些不祥之感……
　　“娘，你怎么了？”见母亲的脸色陡然惨变，杨莲有些害怕和担心。
　　“没什么……”瑶姬回过神来，对女儿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拍拍她的手臂说道，“莲儿就别跟娘抢你二哥了，让娘和你二哥好好相处这一段日子好么？”她开始还有些玩笑的意味，说到后来，竟真有了些恳求的语气了。止不住的内疚和悲悔从她心中泛上来，眼底泪光浮动，语调中便夹杂了些哽咽声，“莲儿，娘欠你二哥的着实太多，想是穷尽这一生也无法还清了。幸好你二哥不计前嫌，给了娘这个偿还的机会，娘一定要好好地把握住，无论怎样，总要今生无憾才好，莲儿就莫要与娘争抢这个机会了，好么？”
　　众人听她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心中也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杨莲听了母亲之言更是悲悔难抑，可她知道，此时此刻大家都不需要这些，她轻轻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对母亲强笑道：“娘，您这么说，女儿如何当得起？”为了调节这略显悲怆的气氛，她冲着母亲眨眨眼睛，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娘，你放心，女儿不会与你抢二哥的，这一个月，女儿就把二哥让给娘了，反正，来日方长……”说罢，她又转身对哪吒、韦护、孙悟空以及梅山兄弟团团一福，说道，“请各位兄长随杨莲去圣母宫休憩片刻如何？各位来华山这几日，杨莲还未尽过地主之宜。若蒙诸位不弃，便在华山小住一月，喝了犬子的喜酒再走也不迟！”
　　众人见她甚是有礼，也不好推却，齐齐点头，说道：“原当如此！”
　　杨莲见他们都慨然应允，心里无比欢欣，当前领路，带着这一众男子汉上了半山平台之上的圣母宫。
　　望着那远远飞掠而去的人影，瑶姬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木屋。进了内室，看到榻上的儿子仍是熟睡着，那终日深锁的愁眉在此刻终于舒展了开来，嘴角边还略噙了些笑意……瑶姬也笑着坐到了床沿，动作甚是轻盈，怕惊醒了儿子的美梦。她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脸，温热得让人心安。见儿子的一只手搭在了被子外面，瑶姬轻轻地托起了那只手，把它贴在了自己脸上，摩挲了一阵，又把它塞回了被子里。望着儿子苍白如玉的面颊，她的眼里充满了宠溺，戬儿，你笑得如此和煦温暖，此刻你的梦境会是怎样的呢？还会是那冷寂得令人发狂的灰白一片么？还有那残阳如血下的荒茔败草么？应该……希望……不会了吧……悲意泛滥，瑶姬的眼前又迷蒙起来……梦么……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娘……”杨戬眼帘一颤，睁开了双眸，模模糊糊间，看到母亲正坐在床边默默垂泪，便低低地唤道，“……娘……你怎么了……”他动了动身子，还是觉得四肢酸软，甚至晕眩之感更盛初醒之时，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这是睡了多久了，母亲……她就这般一直陪着自己么，竟是片刻都未曾离开过……
　　“戬儿，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听到杨戬的轻呼，瑶姬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怕儿子伤心，她赶忙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渍，含笑问道，“戬儿，你觉得怎样？孙大圣已用杨枝甘露为你疗过伤了，你有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
　　“那猴子……”他现在除了脑袋有点昏昏沉沉之外，其他倒也没什么觉得不适了，莫不是那猴子在给他施法疗伤之时设下了什么法咒故意来作弄于他？他自认还是比较了解那只猴子的，它对自己虽是没什么恶意，但总会抓住任何一次机会来作弄自己。此番自己旧伤复发，任它随意摆弄，它又怎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自己睡了一大觉之后还是这般浑浑噩噩，想必是与它有关。他心中虽这么想，口中却仍是安慰瑶姬，“孩儿无事，母亲不必挂心。”
　　“无事！又无事！”瑶姬不满地横了儿子一眼，“你的头还晕着吧，怎就无事了？”她并没有给杨戬把脉，只是估摸着若是按小玉下药的份量，那药性必是还未过去，杨戬又将将醒来，头晕也是正常的事……
　　陡然间被人揭了短，杨戬一阵错愕，各种表情僵在了脸上，呆怔了一阵，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是有点头晕，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是那猴子与孩儿玩笑，所以……”
　　“不是孙大圣……”见儿子误会了孙悟空，瑶姬摇头笑道，“……它一番好意给你疗伤，你竟错怪人家了，那猴子倒是恩怨分明的……”
　　啊？居然不是那猴子？那会是谁呢？难道是韦护？除了孙悟空和韦护二人，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第三个喜欢作弄自己的人。
　　见儿子歪着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瑶姬暗自好笑，心道那安眠成分果然药性还未退去，不然以儿子这般聪明绝顶之人，又怎会如此迷茫起来？
　　“是小玉……”终是不忍看到儿子如此费神，瑶姬揭开了谜底。
　　“小玉？”怎么可能呢，杨戬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丫头许是怕你醒了之后又要折腾，在你的粥里和药里都放了安眠的成分。再者，多休息确实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瑶姬笑着向儿子解释。
　　哦，原来如此！杨戬恍然大悟，失笑道：“原来是那小狐狸做下的好事呀，倒是我错怪那猴子了。”
　　“可不是！”瑶姬笑道，“小玉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能怪她。”
　　杨戬摇头叹道：“这小狐狸心地很是善良，孩儿怎会怪她？她人呢？”
　　“我遣她和沉香一起去了南海，观音菩萨以往虽与你有过节，但这次好歹蒙她以杨枝甘露相赠来助你疗伤，该去谢过的。”
　　“嗯，原当如此！”杨戬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被我哄上圣母宫去了，莲儿正在待客呢。”瑶姬见杨戬的被子有些松散，又替他拢了拢，笑道，“所以这儿就只剩下娘和你了，莲儿直报怨娘霸占她的二哥呢！”她抬眼向窗外望去，时已入秋，朔风四起，林中枯黄的落叶随着风儿在空中打旋儿，偶尔有一两片飘落在窗棂之上，流涟了一阵，又飘飘荡荡随风而去。这满目的萧索之景让瑶姬心中凄怆不已，她敛去了眼中的笑意，颇为感慨地对儿子说道，“戬儿，我们母子有多久没有这般独处了，娘……娘真的很想与你好好地相处完这段得来不易日子……”
　　“娘……”杨戬望着母亲那双有些失落和苍凉的眸子，心中一动，细细回味起瑶姬的话来，难道她竟是猜到了什么？他微微颤动了下唇，却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若是说了，不过是让彼此提早体验那些离别的悲伤罢了，母亲说得对，应该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相聚时日，别的，都暂时置之一旁吧……他侧了侧身子，把头搁在了母亲的怀里，阖上双眼，沉沉睡去……瑶姬抚摸着儿子的长发，口中喃喃地呓语着，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久远的故事，她突然笑了，笑出了泪水……戬儿，若是能永远这样，那该多好啊……
　　母慈子孝的日子似乎让大家都觉得十分欢悦，二人也极有默契地不提过去或将来的事来扫了彼此的兴致。瑶姬倒也不曾独霸杨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看着女儿、外孙还有小玉每日都围在杨戬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也觉得格外高兴，盼了多少年的天伦之乐啊，这才像个家啊！
　　哪吒、孙悟空、梅山兄弟等虽然也每日前来探望，但都不会逗留太久，他们均知如今这一切对杨戬来说真的是得来不易，这样的日子，他期盼了多少年啊，他们又怎忍心去打扰呢？只有韦护，多日来，竟是再未跨入这木屋一步，杨戬觉得甚是奇怪，曾向哪吒悄悄问起过他，是不是离开华山回昆仑了？哪吒撇撇小嘴，有些不忿地说道：“他哪舍得走呦，大伙儿都把他像活菩萨一样供着，他如今正在满华山的乱逛呢，要多快活有多快活，都乐不思蜀了，哪会回昆仑？”说完，想到这家伙把杨戬也忘了，这许多日，竟不见他来探望过，哪吒又愤愤地加上一句，“这人真没良心！”
　　听闻此言，杨戬不由失笑，韦护是什么样的脾性，他岂会不知？这人外表虽是吊儿郎当，内心却是火热一团，对于这家伙的某些不怎么着调的行为，一直以来，他都是睁眼闭眼，听之任之的，是以对哪吒的这番说辞，他只回复了一句：“随他去吧！”
　　哪吒听了自然更加不忿，他把小嘴儿撅得老高，埋怨道：“杨戬大哥，你就会纵着他！”对此，杨戬只是淡淡一笑。
　　身边有亲人、兄弟和朋友，杨戬心情自然畅快。唯一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他们都不让他下床，甚至连动都不让他动，每次他要坐起来时，他们便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拼命制止。虽然他也不是没有“任人摆布”过，但那只是因为当时四肢瘫痪、身不由己。如今他只是四肢酸软而已，又不是如彼时般不能动弹，况且每日疗伤喝药的，他的身子早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很想下床舒展下筋骨，可他这样的想法在瑶姬等人看来是十分危险的，他们都不让他动，每次他要活动一下，瑶姬便拿出母亲的身份压制他，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床上，这让他哭笑不得。几番抗争无果后，他只得妥协和放弃，任由着他们给他端茶递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看着他们忙碌得乐此不彼的样子，他心里也觉得十分高兴。他记得在那个久远的梦里，这样的情景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只是在那个梦里，永远不会有他的存在，而如今，自己却如此真实地存在着，反倒让他觉得不真实起来，怅然失神间，便有了如坠梦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