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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二章、此花非我春 ...

  •   后来方鉴明去营里看了看濯缨,濯缨还是那副别扭样子,早已经养好的身体慢慢恢复了鹄库男孩儿体格的形貌,虽说男孩儿发育得晚,可是还是健壮了不少。方鉴明记得自己当初才将追随帝旭踏上征途的样子,瘦弱得很,不如濯缨。一口流利的华族语言话让人只觉得他是一个面目格外深邃俊秀的人罢了。不过濯缨眼里那刺目地杀意和不屈地怒火依旧强烈,苏鸣是他最后一个老师,这是方鉴明的安排,濯缨每个晚上,都会在方鉴明的房外的房檐角上趴整个后半夜,那是一种只剩下唯一希望的绝望。方鉴明想起苏鸣对自己说,“不能教他,这个小杂种迟早得把我们都干掉。”方鉴明只是微微阖眼不说话,嘴边依旧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清,苏鸣呲了一声,掉头走了。
      不隔几日,清海公方鉴明告假回了一趟流觞,后来说是处置了房屋田宇,再回来时候,便没来觐见帝旭。
      座上的帝旭脸色阴郁,方鉴明站在下面,承受着帝旭暴怒而砸来的东西,“你就一定要做到这么绝?不准!绝对不准!”他也不避,只是重复着那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臣下只想让皇上安心。”“是,你的折子里已经说过了,朕也还是那句话,不准。”
      “皇上。”方鉴明手上一阵尖锐的痛,下意识翻了翻手心,有细细密密地血珠争先恐后地长出来,再看帝旭手砸到了刚才气愤拍碎地碗渣上。帝旭一刹那失神,指尖只有自己知道像抽搐一样跳动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碎了一桌的茶碗。方鉴明只是捏了拳头又把手垂了下去。帝旭突然就瘫坐在椅子上:“鉴明,一定要如此么?旭哥不过是想给你指婚留你方家一条血脉,你何故如此决然。你想要谁,我都给你。”
      “皇上,”方鉴明还是那副恭谦模样,“何苦呢,我们两家相绊太深,不若就此了断,各不相欠,总归不会再有帝王的伯奚,不也……”不也正遂了您的愿么。“滚!”帝旭紧闭了双眼不敢去看方鉴明的脸,只独独吐出这一个字,方鉴明退到门口,听到帝旭颓靡不振地声音说:“朕就是不准!”
      方鉴明默默睁开两眼,肩上的锐痛将自己激醒,翻开衣服赫然一道新的血痕,他无奈叹气,旭哥,你这万般逼迫又是何必。回想起刚刚梦里的情景,那是初次请求帝旭愤怒不准的时候,方鉴明想起之后帝旭那张笑得极惨的脸,还是准了。在宛如紫簪皇后再世的淑容妃缇兰面前,准了。
      不消几日,方鉴明站在身后看着濯缨趴在弘恩塔上,那个正对着自己卧房的檐角,只消搬开上面的木雕雨兽,就能伪装成那只獠牙有翼的动物。他还是那样,纹丝不动地蹲踞在檐角之上。方鉴明隐约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不同,是一种按捺不住地兴奋,在远处莞尔一笑,这小子,竟然选在这最后一天动手么?
      成败就此一举,自阿摩蓝被悬尸于城头以来,他身边的近卫早已开始阻挡不了濯缨了,到乌鸦彻底把阿摩蓝吃了个精光的时候,索性将无力的近卫都撤了去,让他大方来杀。他得到了大小伤痕,甚至断了一根肋骨修养了不少时日,可是他还活着,赌约仍在继续。
      方鉴明屏气凝神,仿佛要去行暗杀的人不是濯缨,而是自己,阿摩蓝还“在逃”,侍卫大半出去追寻,可是自己卧房外人手依然不少,他看着这个在这里趴伏忍耐了一年零是一个个月,熟悉“自己”何时吹灯、如何入睡、几时翻身,熟悉这里吹什么力度的风会将射出的短箭吹偏到何种程度,熟悉“自己”要如何躲避这三支箭。旁边还插了三只,方鉴明猜测大概是备用的。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里,房里的自己一呼一吸,一根发丝,一颗牙齿都落入濯缨脑子里。
      心脏的位置,濯缨应该也清楚地知道在哪里。
      可是可惜了,竟然从未发现房里根本不是他,濯缨啊濯缨,还是太年轻,你既知我一向是个谨慎细致地人,在追逃那个子虚乌有地幻影地时候守卫人手都不曾减少,又怎会忽视,我从未在这个房里睡过!?孩子,我怎么可能睡在这避无可避,逃无路逃的地方?
      ①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浪费,永不再来。
      夺罕也仔细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等待时机,弩是那个被乌鸦吃得干干净净地“在逃者”给的,纤细镞头上隐约反射凶险红光,是鞠七七亲手淬的毒。不能给方鉴明留下反扑的机会。时间像插在肚子里的钝刀,慢条斯理划开血肉,不肯痛快地往前走。
      方鉴明看着濯缨注视着东方,天地混沌犹如涂炭,但逐渐地,那里有了豆大的黯淡白光,似乎谁将覆盖天空的厚密黑毯掀起了一小角。
      终于,他看见他端起弩机,以两臂与单膝支撑,指向茫茫黑暗中曾无数次瞄准的那一点。
      峰峦的锯齿一寸寸浮现。
      他听到他念:“庇佑在上,群星在上,求您赐予不折之刃,不倦之马。”夺罕的声音颤抖,手指却稳健得像石头,像铁,“为颂扬您的意旨与荣耀,吾将流血至命脉涸枯,战斗至永不再起。握剑至双腕成骨,驰骋至苍穹尽极。”
      下一瞬间,第一道阳光即将在积雪的山巅绽放,赌约也将随之终结。
      濯缨三箭接连轻巧而精准飞出,镞头在空中细声振响,像是清晨鸟儿的啁鸣。箭去已远,三道风声略有先后左右,在空中稍稍散开。第一箭破窗,第二箭穿脑。
      好小子,总算没白费这三年时光,前两箭极其狠毒而果决,就算屋内的人警醒起身,精巧设计地第三箭亦会找上他的前心。
      远处传来极微的喀喇裂响,一声,一声,又一声。远处院落里灯火流动,蜂拥而进,残破的乳白琉璃窗格忽然通体明亮。
      方鉴明看见他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瑟瑟发抖,到底是激动还是害怕不得而知,他持续不断的发抖,像是带着一种成功地振奋和在长期地阴影下终于推翻恐惧源头的一种后怕。淡淡一笑,这小家伙,挑了自己最擅长的□□术来杀自己,这是他亲手传授给濯缨的,学得很好。每一箭的位置,力度,时机,间隔,甚至是那股子不要命的冷静毒辣,他都学得很好。方鉴明想,不隔几年,就会超过自己,因为自己会慢慢衰弱、老去,而濯缨会成长,会强大起来。终于他一边哭一边发出破碎地笑声。
      方鉴明想了想,还是决定打扰他,略微靠近半步,淡淡出声,“漂亮。”
      方濯缨身躯一震然后骤然停下,仿佛被什么冻结成冰,接着却迅速抓起脚边瓦隙里插着的三支箭,回身甩出两支。方鉴明敏捷闪过后,旋即看见濯缨将最后一支紧握在手,翻进栏杆,像握着匕首一般朝自己扑扎过来。
      虽然立刻打落他手中小箭,却闪避不及,镞头擦过手臂,仅仅擦出发丝一般细弱地伤口。可是鲜血还未及渗出,四周已有怪异的铁锈红色扩散。方鉴明感到手臂钻心一般地疼痛,却又一瞬间快要麻痹掉。
      “你输了。”濯缨喘息着说,“箭上有毒,鞠七七的毒。”
      “不对,是你输了。”鉴明动作连贯而流畅,果断抽出匕首,剜去变色皮肉,整个过程明明只在瞬间发生,比刚刚自己反应过来突然暴起刺他的动作还要快。他却做得有条不紊,像是那暗淡地白色光苗扭曲了时间。濯缨看见豆大的汗自他灰白脸颊淌下,看见他嘴巴一开一合,带着判定一般地声音钻进自己的脑子:“天亮了,可我还没死。”
      随着这句魔咒一般地语言,炽热的金红日芒自东方喷薄而出,迫得人睁不开眼。刹那光影割裂,整座都城在朝阳下赫然展开,四野浓密晨雾蒸腾而起,冲破了刚刚稀薄的蓝。
      “你明明……怎么会!”濯缨声音嘶哑破碎,像个垂死的人。绝望、无力和更大更沉重地恐惧从心底苏麻蜿蜒地渗透进四肢,绑得他动弹不得,呼吸不成。
      “永远别睡在只有一个出口的屋子里……顾大成没教过你?”方鉴明气息急促,按着伤口莞尔一笑,五指间血流如涌。(本段出自《庞歌染尼》,有大幅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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