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三章、凋此红芳年3 ...
-
稍过了不到半月,一枚巧夺天工的扳指就套到方鉴明手上。濯缨见他开弓,便说精致,方鉴明只笑,淡淡一句:“甚是费神的礼物。”濯缨同他比肩而行,忍不住嗤笑一声,说:“既是礼物,怕是只是那人给的了,倒是费心记得你喜欢什么。”方鉴明喊了海市:“海市,你来。若是今日中了,我便许你和濯缨一样的事情。”海市欢喜着便架弓,方鉴明才慢条斯理地对着濯缨说:“这世上,能有人还记着,不图别的了。”濯缨无言,方鉴明这样子却偏偏让他心里腾出一股火来。
就是这副样子,他所怕所敬的这个男人,偏偏对着一个疯子执着得令人发指。岁月对他二人的眷顾和惩罚都格外垂青和残忍。容颜刻不上一丝老态,可是仍谁都觉得他们一副垂垂老矣的灰败感。
一个在找死。
另一个,在等死。
十年,便如此看似波澜不惊的掠过了。
天享十四年。
“那头次黄泉关一仗,鉴明你怎么看?”帝旭一边玩赏着自己的剑一边问,方鉴明继续念着奏折。帝旭也不催他,让他继续念,好容易完了一本。他才抬起头来说:“黄泉关?就说说咱们昶王新带回来的几个人吧。”帝旭说,“还是说说黄泉关吧,这种借刀杀人,篡位夺王的手法,很熟悉不是吗?”方鉴明继续开了一本奏折,说到:“陛下也觉得是他了。”帝旭点点头:“你说得果然不错,此人命贱。下三滥的东西果然活得久些,就像疮痣一样。”方鉴明“嗯”了一声,习惯性的将食指折过来摸了摸自己的扳指。
帝旭无聊地动了动手指,说:“继续。”
他便一字一句继续念折子。
其实脑里想的根本不是这回事。海市和濯缨不知现在正在做什么,海市随着年岁越长,对自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越发浓郁,而他,对于这个女儿,竟也是无可奈何。
时间过得久了,帝旭突然没来头地说:“头些日子,我问今年是哪年了,身旁的人不说还真记得混了。”方鉴明停下来,“若非有濯缨和海市,我怕也记不清了。”帝旭笑:“自是,你这总得记得孩子的生辰。”
方鉴明点头:“也烦得陛下还总记得臣的生辰。”帝旭“嗯”了一声,答是:“日子记得,却不记得是第几年了。”
“鉴明呐。”帝旭又说:“听得你养的那个孩子,习得你一手好箭法?”“只得七八。”方鉴明淡淡答,帝旭手指弹了一下剑刃,发出一声清亮的剑吟,“她射死了左菩敦王,我得赏她什么呢?”方鉴明答:“不敢言功。”
帝旭看着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突然叹口气笑了。
伺候了帝旭睡去,方鉴明才抽空赶回霁风馆,下人报说海市已经回了,他便起身往她房去,正是夏日粘腻,她房正对霜平湖,初夏的新荷半开半露的,他却看在眼里显得好生没精打采。盯着湖里的夏荷想了半晌,才抬起手轻叩房门。
听到里面悉悉索索好一怔响,甚为着急似的。
①门扉一开,好风长驱直入,扑灭了烛火。月光有如银浆泼洒进来,将人从顶心洗至足踵。海市自觉得四下顷刻里静了,蛩音噪噪切切似一时都消灭了。
笑影凝在她麦金色面孔上,风鼓衣袂,满头青丝不绾不束,直欲飘飞起来。
方鉴明吃了小小一惊,面容震动,嘴角刀痕抿成一道直线。
平日男装打扮,掩去了海市大半丽色,乍见她改换豆蔻少女装扮,纵然襟歪带斜,神情惊疑不定,那一种不自知的鲜妍容华竟慑人心魄。少年时候,自己的眼瞳,怕也是这样清澈的,自乌黑皎白里直透出钢蓝色来吧?
“义父……”海市轻声唤道。
方鉴明的面色暗了下来,海市这一声“义父”骤然将他惊醒,回不去了,纵使容貌只得二十七八的样子,自己的心早已经回不去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也回不去了。
门里的人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吃惊样子,方鉴明叹息着:“你到底是长大了。”低声笑道,“知道要嫁人,倒比成天喊打喊杀的好。”
海市凝神看着他,脸容上浮现了疑云,像是他说的是异国的言语。
“心里若是有了什么人,便找个空隙销了军籍,改回女儿模样,回霁风馆住上一年半载,义父去替你说合。”他微笑地说。他亦知道自己忍心,看着眼前那一张天然清艳的面孔神色逐渐哀戚,他只是微笑着说下去,如少年征战时候,在沙场上将刀送入敌人胸膛,深一寸,更深一寸,手下分明觉出骨肉劈裂,一拔刀,血雾便要喷溅出来似的。他却只是微笑着说下去。“即便是王公子弟,也手到擒来。”(本段选自《斛珠夫人》略有删改)
他耳朵里嗡嗡滑过她的话:“你明知道的,又何必如此。”
方鉴明突然想要逃跑似的,说:“你睡罢,我回御前去,一会看不见人,又该发脾气了。”海市看他就这么转身大步走了,牙根都咬得紧紧的,闭着眼睛甚至眼珠都有些辣。
方鉴明脚步迈得极大,虽不急,可若是濯缨在场,免不得发现一丝异样。幸而海市自耽于对自己那份爱恋之中,觉察不出。话虽看起来是堵海市大的,也只有自己知道,说到帝旭这话里,究竟有几多纵容的味道?
如同一个妇人在谈论他那暴躁的丈夫,带着几番气急败坏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