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柔福帝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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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入了蕊珠殿的前院，我们都在正殿前的石阶下站住了。
这院子虽是不小，可站了四十多人后，还是略显拥挤的。几个人扎堆，多是一到三个如莨生姐姐三人一般穿着粉紫色宫装的年长宫女并一个同我一般穿着嫩粉色宫装的小宫女站在一起。
那些年长的宫女都是蕊珠殿内的宫女，她们都是奉皇后之命去二十四司里带陪伴柔福帝姬的宫人们的。她们自然都是相识的，但因为太子殿下正在正殿内向皇后请安，故此她们不敢出声打招呼，只是互相地含笑颔首。
我悄悄地打量着一众人等，忽然与一人对上了眼睛。
“梳儿！”
“镜儿！”
这两声惊喜的呼喊虽是不高，但因为此时的院中并殿内都很是安静，所以听起来便显得吵闹非常。
莨生姐姐连忙蹲下身子捂住了我的嘴，梳儿身边的一个大宫女也拽了一下她的衣服。我后怕不已，见梳儿的表情也是差不多。
顷刻，殿内转出了一名青衣男子，他沿阶一步步地走入院内。
走近我们后，他出声问道：“殿下让我过来问问，因何事吵嚷啊？”
小婉姐姐躬身一福，道：“回都知，适才，只是有两位妹妹招呼的声音高了一些，惊扰了中宫殿下、太子，奴婢知错。”
那男子转而又问吵嚷的二位分别是谁，我和梳儿被人指了出来。二人单独走了出去，那男子见过我们后却是大惊，众人也是一惊。
男子惊异道：“这岂不就是同一个人？”
我和梳儿已跪在了地上，梳儿惊恐地对他说：“回都知，奴婢与妹妹乃是双生子。”
男子稍想了想，说：“来，你们随我去见中宫吧。”
二人忐忑地不安地跟着男子迈上了石阶，然后又一步步地朝正殿的屋内走去。路上，梳儿悄悄地伸过手来握了握我的手，她示意我不要害怕。可是，我实在太害怕了，因为手太过颤抖，我都没有办法去回握她的手。
进得殿内，男子跪地叩头，道：“殿下，奴才将人带来了。”
我和梳儿早已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视人，听得有一道柔柔的女声说：“哦？是两个小丫头啊。是不是从二十四司里挑出来去陪伴嬛嬛的孩子？”
男子道：“回殿下，正是呢。奴才方才出去一探，见到这两个丫头竟然是双生子，长得可是一模一样呢！”
女人先是不语，却听得太子说道：“咦？适才臣儿过来拜见母后之前，曾在路上见过其中的一个丫头呢。嚯，这会子再看她们二人，臣儿可真是分不出来究竟是见过哪一个了呢。”
女人轻笑，说：“竟会有这样的事儿？饶是有趣。来，两个丫头，你们且上前来，让我好好地看一看。”
和梳儿低着头对视一眼，我见她站起来了，自己便也站了起来，由男子引着我们二人继续朝前走去。
从进得殿内后，我便嗅到这殿内有一股香甜的特殊气味，尤其越朝女人走去时那香味便愈重。
我暗说，以前在司衣司里时，曾有女史教导我们识别一些熏衣香料的气味，可我不曾记得自己何曾闻过今日这种气味，说不定啊，独独只这蕊珠殿里才有这一种香料吧，想必是贡品中的上品。
男子停住，我们便也赶紧停步。
打量了一会儿，女人说：“呵，两个丫头可真的是一模一样呢！不过细看，还是有些不同的。”
说罢，她拉起了梳儿的手，道：“这个丫头生得美，瞧一双大眼睛可真是有神。”
又拉起了我的手，她说：“这个丫头身子微胖、脸蛋圆润，生得虽不如她姐妹好看，但看着也是很乖巧的，就是眼睛这里脏了，该好好地洗洗了。”
我不敢对她说那其实是一颗痣，只是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背上渐生出了一层汗水。
女人问：“你们二人，哪一个是姐姐啊？”
梳儿道：“回殿下，奴婢是姐姐，这是奴婢的妹妹‘镜儿’。”
“哦，那你叫什么呀？”女人又问梳儿。
梳儿道：“回殿下，奴婢名唤‘梳儿’。”
女人笑，说：“一梳一镜，就足够女子来打点自己的妆容了！呵呵，你们爹娘很是会取名啊。先前，你们是因何事吵嚷呢？”
梳儿告诉她，只因二人先前曾被人分在了司饰司与司簿司两处，却没想到今日竟能一同被挑到蕊珠殿这里来陪伴柔福帝姬，所以都感到很是惊奇，便忍不住唤了对方。
女人道：“确是应该的，你们是亲姐俩儿嘛。好啦，你们就先下去吧，有人会带着你们去见帝姬的。”
“是，殿下。”
齐声告退后，我和梳儿又沿着原路退出了大殿，出了殿门后，这才都觉得缓过了气。
莨生姐姐先迎了过来，她未曾问我们皇后可有为难我们，想必她也知道皇后是个一慈祥的人必不会为难我们所以才没有问。
她只问我：“镜儿，你怎的没说过你有一个双生姐妹？”
我道：“姐姐未曾问过，镜儿故不敢说。”
回到人群中站住了，先前的那个男子又从大殿中走出来了。
他对莨生姐姐等人说：“中宫说了，各位姑娘且带着她们去见帝姬吧。”
莨生姐姐等人说：“是。”
经大殿左手方的一道长长回廊转入了侧门，向内走，过了一处不小的花园便又入了另一道小门，走过了一段细白石铺筑的石子路便看到了一丛芭蕉树，旁边的一栋小楼上挂有一匾，上写有‘叠琼’二字。
一个大宫女说：“这叠琼阁便是顺德帝姬和柔福帝姬的所居之所了。”
我们正安静地等着帝姬召见，见有一人从楼中推门而出。约莫是八九岁的年纪，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她提着下裙蹦蹦跳跳地朝我们冲了过来。她的身后有几个大宫女似是想拦她，紧紧地跟着她跑。
靠近我们之后，她快乐地嚷道：“娘娘说要找一些小伴儿来陪我，竟真的找来了！啧啧，竟有十几人呢！”
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时会摸摸谁的手或者是摸摸谁的头发，最后，她又钻出了人群，然后被先前那几个跟着她的大宫女们牵住了手。
有人说：“帝姬若是出得房来，至少也要穿一件褙子才是啊，怎可只着了中衣就出来呢？”
她道：“我热嘛！再说，这里又没有男人！怕什么！”
几人哑口，一人又说：“既是如此，奴婢也不好再说什么。帝姬，这些孩子们都是从二十四司里挑选出来陪伴您的，您且看看，若是有不合意的，奴婢们便打发了她们回去。若是都合您的意，您可将她们都留下来。”
她指着莨生姐姐等人，说：“你们，都让开，让我仔细地瞧瞧她们。”
于是大宫女们就都闪开站在了一旁，我们这十五六个小宫女站了三排，等着帝姬来挑选。
她煞有介事地倒背双手，由第一个人开始细细地打量了起来。她每看一人，便有带人过来的大宫女对她说出那人的来历、名姓，她一边听着还一边点头，嘴里念念有词。
我和梳儿一直站在一起，等她看到我们二人时，不出所料，她的神情便如那个都知一般显得很是吃惊。绕着我和梳儿走了好几圈，她依旧是一副惊异的模样。
宫人忙对她说：“帝姬，这二人是双生子，故她们才生得一模一样。”
她大笑，拍着手掌说：“真妙！真妙！便如一人变作了两人一般！太妙了！我从前只是听宫人们说起，这世上有双生子，可我却从没有亲眼见过，如今竟真的见到了，可真的是有趣呢！这二人我定是要留下的！”
又问了我和梳儿的名姓，我们一一答了她。
“哈哈，一听就是姐妹俩！梳儿、镜儿，我不许你们走了！你们呀，以后就陪着我一起住在这叠琼阁里！若是我日后出嫁了，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出宫。咱们呀，永远都不分开！”
她伸出两手分别拉住了我和梳儿，然后拽着我们朝叠琼阁内走着。
一个宫人咳嗽一声，出声询问：“帝姬，那其余的人呢？”
柔福帝姬这才想起来还有十多个人在等着自己的挑选，便又停了下来。松开了我们的手，她回过身去随意地又点了几个人。
“你们几人留下来，其他的人，还是回去吧！”
大宫女们领意，将帝姬选出来的几人带去后院的偏房内安排。又有大宫女将没被帝姬挑中的人分别带回去各司。
入了阁，柔福帝姬立刻坐进了一张圆交椅之中。她的身子微微前倾，不停地仔细打量着我和梳儿。
我们都觉莫名，手心里微冒了一些汗，我感觉梳儿似是想要跪下了，便先屈膝跪下，同时，梳儿果然也跪了下去。
柔福帝姬惊道：“梳儿、镜儿，你们这是作何啊？快快起来！”
梳儿低声说：“奴婢与妹妹恐是哪里惹得您不快了，因此不敢起来。”
柔福帝姬轻笑，说：“嗨，你们快起来吧！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嘛，我从来都没见过双生子，因此今日一见你们看得真是新鲜，我便总也瞧不够！呵呵，是我吓着你们了？快起！你们可让我好好地瞧瞧吧！”
她招呼我和梳儿近前，又继续地打量着我们。我们已知道她也只是好奇而已，便不再害怕了，由着她看。
不过，在我的心里，我对她其实也是充满好奇的。
她的母亲生前是官家最宠爱的王贵妃，贵妃曾与当今皇后郑氏同为神宗皇帝向皇后的侍女。向皇后并无亲子，因此神宗逝后，便以庶出的第六子哲宗皇帝继位为帝。
官家是哲宗皇帝的十一弟，因哲宗皇帝一直未育子嗣，而向太后平素里又最喜官家，便一直都有心让官家以皇弟身份登基。
在向太后的身边，最出挑的两个侍女便是当今中宫与王贵妃了。二人美艳动人兼品性温婉贤淑，能难得的是，二人还都精通文墨。
于是，向太后便做主将二女赐给了当时还是端王的官家为妾室。后，官家登基，在太子殿下的生母王皇后薨逝之后，官家便立了郑氏为后，又立了帝姬的母亲为贵妃。
我先前曾听太子与沉月姐姐说过的一番话，我知道，官家待柔福帝姬最是不同。我想，这或许是因帝姬是王贵妃幺女的关系吧。
贵妃已薨，因着对她的一层思念，官家对她的几个孩子必然都宠爱更加了。便如郓王也是，我猜，除了郓王他本人确实是文采卓绝之外，更因他是王贵妃的儿子，官家才会格外的看重他吧。
我眼前的柔福帝姬，脖颈的柔肤白肌更胜她一身的雪白中衣，那一双明亮的翦瞳中好似徜徉着一汪清水，叫人一望便再也舍不得移开，心里又是羡慕得很。她挺直的鼻梁微俏，好看的紧。最妙的是那两瓣粉唇，便如同初熟的樱桃一般，圆润可爱。
见我在盯着自己，她突然对着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她拉着我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中，我推辞了两下，可是她却不依，硬是命我坐下了。
她凑近我，忽然，那两瓣粉唇就印上了我的右眼。我吓得闭上了眼，只觉她的唇温热极软。一旁的宫人们皆是低呼，却也无人敢劝她。
“嗯，真是好看啊！我忍不住想要亲一亲你！镜儿，这是你自己用胭脂点上去的吗？呵，你的肤色便如上好的白瓷，这一颗胭脂泪比娘娘涂在唇上的口脂还要红，配在一起可真是好看呢！我也要！”
柔福帝姬一边嚷着，一边又让宫人去拿来胭脂，说是让我给她也点上一颗胭脂泪。我心里很是不安，偷看看梳儿一眼。她却冲我微点了点头，我便稍安心了一些，心说既然这是帝姬的命令，那我也不好不遵。
真是想不到啊，除了官家以外，柔福帝姬竟也不嫌弃我眼角这颗碍眼的痣，她还竟与官家一般，都夸赞这一颗痣生得好看。
宫女们拿来了胭脂盒，她们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精致的盒子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帝姬对我招呼：“来吧，镜儿，咱们一起挑一挑，看哪一种胭脂是你那胭脂泪的颜色！”
胭脂盒被宫人一一打开，盒内色泽缤纷，由深红到嫩粉各色俱全。帝姬催促我选，我定了定心神，就和她一起挑选胭脂。
她很是顽皮，总是拿指点了各色的胭脂，再胡乱地涂抹在自己的脸颊上。没过一会儿，她那嫩白的两侧脸蛋就被她自己点了一大堆的红色圆点，周围的人皆是忍俊不禁。
待选好了颜色后，有人递过来一段细软的柳枝，我拿柳枝点了胭脂，然后将它凑到了柔福帝姬的眼旁。拿捏着力道，我在她的右眼角上轻点了一下。
宫人拿了浸水的帕子将她的脸擦净，又有人端来了一面精巧的铜镜让她看。
她观看之后大喜，说：“哦，我和镜儿一样喽！我的眼角也有了一颗胭脂泪！我要去给娘娘看看！”
有宫人拦住了又要向外跑的她，解释说：“帝姬，太子殿下此时正在向皇后殿下请安，您不可前去。而且，若是您要去见中宫，您也必须先穿戴好吧？来，奴婢们先伺候您更衣。”
她听后就没再闹，顺从地随着宫女们去穿衣，又招手让我们几人也跟上。顺着厅堂右方的梯子而上，挑开了一道由数百颗的上等珍珠穿成的珠帘，帝姬的闺房就在帘后。
南墙之上是一面巨大的木窗，此时正被人打开了，远眺便是这整个禁内的秀丽景致。我注意到远方有一道飞桥，暗思那应是官家令人为郓王建造的那一架方便郓王进宫的飞桥。窗内放置了一张铜镜梳妆台，上摆有七八个雕花的木匣，估计应都是收纳首饰用的匣子。
房间的西侧摆了一道以薄绢绷面的屏风，豪华并彰显大气。屏风上面，画有满湖的连天碧荷，还有人题了一首词，但因字迹太小，我也看不出是哪一首词。透过屏风，能看出一张平台床正在后面，微闪着金光，想必，那床应是以纯金铸造而成。
宫人们在柔福帝姬的中衣外又穿上了一件粉白的薄衫，在她腰间围了一件大红色的群，因是夏季，柔福帝姬怕热，宫人便没有再给她穿上半臂衫，只又给她穿了一件比下裙的颜色稍浅的直领对襟褙子。系好了褙子的飘带后，宫人端来了木盘，里面叠放着两条白绫。
柔福帝姬一见宫人手中的东西便皱眉，她不悦地嚷道：“我不要裹了！”
宫人们并不慌，两人跪在她的脚下，分别拿了一条白绫。
一人说：“帝姬，请您不要乱动，容奴婢给您裹好！”
柔福帝姬坐在宫人搬来的一张小凳上，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说：“好吧。”
我知道，宫人们这是要为她裹脚。听说，官家的女儿们都要裹脚，还有王妃、命妇或是富裕人家的女子也都是要裹脚的。人们都说，脚缠的越小嫁得便会越好。
像是我们这些宫人们或是穷苦人家的女子都不会缠脚的，因为，若是缠了脚就不便行走，那样的话，我们怎样伺候人？穷人家的女子怎样下地劳作呢？
宫人们拿剪刀将帝姬脚上的旧白绫绞开，然后又一层层地剥下。
我见到了帝姬的双足，心里忍不住惊恐地低呼一声。怎地她的足会如此的奇怪？除了大脚趾以外，其余的四指竟都被生生强压在了脚背之下。她的足虽也白嫩，但上面却有斑斑血迹。宫人们剥下旧白绫的时候，我见白绫似是通过血与帝姬的肉已粘在了一起。帝姬连连地喊痛，宫人们是只不停说‘请帝姬稍忍耐’。
剥下了旧的白绫后，宫人们为帝姬将足部的血迹都清洁干净，然后又将帝姬稍稍舒展开的四个指头又给压回了脚背之下，仔细地窝好后，她们拿新的白绫把她的足重新紧紧地裹好，最后用针线将白绫的布头给缝好了。
帝姬穿好了一双精美绣鞋，在宫人们的搀扶下努力地站了下来。
我忍不住轻声问她：“帝姬，您痛吗？”
一个宫人对我呵斥道：“安敢胡言！”
帝姬却冲她嚷道：“我不许你说镜儿！再说，她说的也没错啊，我痛地就要死了！”
她从地上扶起吓的跪地的我，又对我说：“谢谢你，镜儿，我知道你是真心心疼我的。唉，我早已都习惯了。四岁时，我就开始裹脚了，我的几位姐姐她们也都裹脚。
虽然，现在是很痛，但是过会儿就不会再痛了。娘娘对我说过的，她说，等我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便是再怎么裹脚、换布也都不会再痛了。所以呀，我只要耐心的等到出嫁便好了。”
我的心里却还是替她感到心疼，因为，若要等到她出嫁之时，那还要再等上好几年呢。每次换布便需经历撕开皮肉的痛，她如此的弱小，真的能忍住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柔福帝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