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胡滼

27、第三章 蜉蝣因露水心

　　雪千不会没有缘由就变得如此狠恶，她爱朝如故这个理由我始终不太信。她恨我的理由实在太单薄。我会想，是因为夕不归么？夕不归，曾经究竟对雪千做了什么？

　　不想，又是我想多了。

　　妖兰天真的晃了晃脑袋，极认真的回答我说，“雪千姐姐没醒来时，一直住在君上的寝殿月令阁，君上对她很是爱护，从不让任何人接近，我只知君上用一半命终于救醒了雪千姐姐。后来雪千姐姐醒了，君上将她安置在旋覆阁，旋覆阁本是我的寝室，君上却命我搬去了昙香阁，我想君上定是十分在意雪千姐姐的……”

　　我听着听着，总听不到重点，不免有些疲倦，只听见妖兰最后一句话，“君上待雪千姐姐是十分好的，若不是后来君上将雪千姐姐放回无夕，我还以为君上是爱上了雪千姐姐。”

　　妖兰说完这句话，我总算有些看清她了，也难怪当初弑亲时，她下不了手，她也许就是个善良大度的姑娘。

　　善良之人的好意，我自然是要领的，我回了无夕，虽然知道，我最在意的两个人都不想看见我，可我还是回了无夕宫。

　　殊不知，危险的不在无朝，在无夕。

　　我回无朝宫，最想去的地方，是解连阁，可万一撞见朝如故怎办，所以我回了女几阁。桃华逝去，我亦走了，女几阁便成了无人之所，我在这里呆，只要小心，应是不会被发现的。

　　哪知世上就是有这么不幸运的事，雕花门拉开的刹那，雪千一身红衣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眉眼痛苦的纠结不放，比起她以死挟朝如故时更甚！我忙过去探她，此刻只恼她穿什么红衣，连伤到哪里都不知道！

　　雪千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滴，似是知道我来了，微眯着眼，扯着唇，要说什么。我将她揽进臂里，舍不得她再花力气，眼角瞥见她下衫一片湿泽，心里莫名有些慌张，伸手徐徐探去，一抹红赫赫显在指尖！竟然真的是血。

　　这不会是葵水，葵水再痛苦也不会至此！我想要伸手去掀她的衫角，却忽然被她握住，死死地不肯放手。她喃喃道，“水……”

　　我忙去倒水，手颤颤着险些洒露出来。喂她喝下水后，她渐渐缓和一点，喘着气还是想说什么，我道，“你休息一会，你要说什么，我都会等着你。”

　　她摇了摇头，张开嘴，小声道，“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如故……”

　　我见她能说了，不觉皱起眉，“什么不要告诉他？你怎么弄成这样？是谁伤了你！”

　　我这一说本没什么，无非是些担心之辞，可雪千却忽然哽咽起来，哭着抱住我的腰，我从不曾受过她如此难过之举。

　　她咽道，“孩子没有了，我与如故的孩子没有了……”

　　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我没来得及反应，又听她说，“是我亲手杀死了他，我亲手杀死了我与如故的孩子，我不愿意的，我不愿意的……”

　　她哭着，我也难过的将她抱住，“是谁逼你的吗？是谁！我去找他，我一定亲手将他宰了！雪千，你不要难过，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雪千向来心思缜密，我从猜不到她此刻在想什么。她倏地将我推开，自己也跌倒在地上，仍是哽咽的声音，对我说，“双生城的规矩啊，新生儿出必亲弑父母……如故是一国之君……我一定要杀了他啊……我与如故此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一定要早早杀了他啊，不能让如故知道。”

　　我哑口不语，雪千紧蹙着眉头，我忽然觉得世间凄凉还真是无处不在。良久的沉寂，我总算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雪千有了朝如故的孩子，却不得不早早扼杀那条小生命，这就选在了无人烟的女几阁行事，不巧却被我撞见，一时心伤，对我诉了苦。

　　等她稍微好些了，认清我是谁了，便急着与我划清关系。

　　她轻哼一笑，“你别装的好像很关心我似的，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现在心里一定乐到不行了吧，装什么好人？你我都知道，你金水千绝情，断了便是断了。”

　　她的软弱在我面前，如昙花，一现即逝，想抓都抓不住，她如此，我怎能输她。

　　我漠然的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你还真是狠心，那是你与你爱的人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你不是金雪千吗？你不是最聪颖的金雪千吗？你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吗？若是我，带着孩子夫君，离开双生城这破地方又有何妨。朝如故要真的爱你，他会不跟你走？”

　　我逆在门口，长长的影子遮住了雪千薄弱的身子，她的漫不为意忽变作可怜楚楚之相。

　　“姐姐，我是这么想的，可你为什么不准？你要朝如故，我不与你抢了，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这无情之地，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这孩子，也是你的侄儿啊！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杀了他！”

　　她说着，止住的泪水再次爬满脸颊，双眼红的发胀，我疑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我也真够傻的，赤裸裸的嫁祸，我竟然没能即刻反驳。再想想，澄清了又能如何？朝如故看在眼里的从来只是雪千，我们这些小角色做了什么，他本就不关心。

　　也许朝如故找不见雪千，四处寻着寻着，寻来了女几阁。一道狭长的影子盖过我，我的眼前瞬间昏暗。朝如故绕过我，将雪千抱到榻上，想去查看雪千的伤处，可这能怎么看，伤的不是雪千，是他们的孩子啊。

　　雪千抓着朝如故的手安抚着他的慌乱。“如故，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只是孩子没有了，你会不会怪我？”

　　朝如故轻拭着她的汗水，柔声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笨，竟不知你有了我的骨血，是我没来得及护着我的妻儿，都是我！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儿这么白白死去，我朝如故的孩子岂能任人杀害！”

　　“如故，孩子没了，也好。你不要怪姐姐，姐姐也是为着我们想的，我们外界人期盼的都是家和世美，姐姐也是不忍心看到我们被亲生孩儿杀死，才这么做的，你别怪她。”

　　骗局吗，这一切都是骗局吗？是她算准了我会出现？不会的，不会的，若这是骗局，妖兰也逃脱不了干系，妖兰真的是在骗我？

　　不是的，这说不过去，我已是去了无朝，雪千没有必要再将我骗回来。我就是运气太背，撞上了，雪千知道，这是瞒不过朝如故的，便顺道嫁祸给我，好维护她在朝如故心目中美好的样子。

　　我不知道朝如故是不是会放过我，下一刻，我便知道了。

　　一直不肯承认朝如故是个狠绝之人，因为他对我从来都很温柔，于是我忘记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剜出了七蝉的心，紫昏伤了雪千时，他亦狠狠的扼住紫昏要杀她。怎么着，他都碰到七蝉和紫昏了，可对我，他连碰都不愿碰，看都不愿看。

　　只在掌间蕴起一把幻剑，提掌将剑打入我的肩胛，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温凉，至寒。我侧着身子仍想做什么挣扎。

　　“朝如故，你当真信是我将你们的孩子杀死的？那孩子也是我的侄儿，我怎会杀他？”

　　朝如故并不看我，声音冷冷道，“不是你，难道是雪千吗？已经让你走了，你却还要回来，难道不是别有所图？你在无夕图的，不就是这些。早知你会回来杀害我的妻儿，我绝不只是单单放你去无朝！也绝不会许你偷偷潜入我无夕境地！”

　　妻儿……早就明白了这个妻字，我从不曾真正拥有，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又无法不去在意。

　　被人冤枉的滋味真的是很不好受，雪千冤枉我暗示她去死时，朝如故对我还忍得，不见多少刻薄之语，可此刻，他对我放出如此狠话，我再不能从容了，我叱吼道，“我没有！”

　　大声说话真的不是很好的沟通方式，你大声了，别人也不能小声是吧。好在，这么大声着，换来了朝如故的一眼，加上我的肩胛再次被剑穿透，其实，是有些划不来的。

　　朝如故也朝我叱道，“你信不信我将你——”

　　我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还要说出怎样狠的话来，却被雪千假好人的拦住了。“如故，如故，我的肚子有些疼了，我不想呆在这里，这里尽是我们孩儿的哭声，你听到了吗，他在怨我，怨我没有护好他……”

　　说着还哭了起来，“如故，快带我走，我不要再在这里，这里都是杀我孩儿凶手的味道，我闻着，心里难受，我要走……”

　　雪千难受啊……我无力地苦笑起来，朝如故果然很听雪千的话，她不要呆在这里，他便一刻不留，抱起雪千，踏出女几阁，越过我时，我竟傻傻的吼叫他，“朝如故！”

　　可想而知，朝如故根本不会理我，理我的却是雪千。

　　尽管雪千说的，是狠话。“金水千，你不要逼我，我是真的很想杀了你，为我孩儿报仇。”

　　有人应我，我不是在自己织幻，这说明这一切通通都是真的。我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