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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歧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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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黄昏。近在咫尺的云彩之上燃起了一团火烧云,如同烈酒,浓郁妖冶,又好似美人唇边的一抹艳丽的笑,在眼中脑海中烙下了何其浓墨重彩的一笔。倒不若一首小令,那清风为笔,在湖里荡过就当蘸了墨,然后在以天为名的宣纸上洋洋洒洒数笔,就此惊艳世人。
两京向前走着,一张落寞的脸浸在暖色的夕阳中。都云草木有情,但却难解人心。更何况,身边跟了个催命鬼。
她唤了这催命鬼一声:"犹泪。"
犹泪忙应道:"殿下。"
两京扯出笑意,问:"方才你说我鬼族同龙族下战书,是为了何?我不是特别的清楚,所以说想明白些,再者,我有些好奇。”
他解释道:“殿下不知,前几月魔界中有一魔神唤作伊墨的,在出任务时不知因何而死了。魔界不甘心,便派了几位魔神去查。熟料,竟是神族干的。魔界素日与神界交情不好,这次遂来联合我族,进攻神界。殿下,您怎的不走了?"
两京顿在原处,抬头望了望天,已泛起雾霭了。她抬起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犹泪,轻声问:"你可告诉过渊棠我在此处?"
犹泪笑答:"自然是禀告了君上。"
"哦,那他怎么说?"
他恭敬地回:“君上如此关心殿下,殿下还要问么?”
两京讶异地挑眉,赞赏道:“你很会说话。”顿了顿,她望向不远处的琼楼,神色迷离。储璇宫到了。她转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殿下,你去哪?”
“我住的地方到了,进去拿些东西。怎么,渊棠让你来,你便打算连这些事都不许我做,连这些事都要禀告他?”
“属下不敢。”
“那还不走?想打架?”她冷眼盯着犹泪,语气却又突然软下来,化为一声轻笑,“真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
两京推开大门,却见大殿内空寂无人,冷冷清清,她皱了眉,悄悄的向前走。柱子旁一片白色衣角闪过,她试探地问:“孤淮?”
孤淮从柱子后走出,声音有些喑哑:“两京?你怎的没走?”
她笑了笑,解释道:“待会再走。”
一时静默无语,找不到话来说下去。两京突然说道:“孤淮,若我说我能阻止这场祸事,你信么?”
他默了默,良久,问:“怎么阻止?”
“伊墨是我杀的。”
他望着她的眼,说:“我猜到了。可,两京,伊墨的死不过是个契机,这你可懂得?”顿了顿,他叹息,“即便她没死,战事也势必发生。所以两京,不要自责,也不要想什么挽回,好么?”
她垂下了眼眸,轻声说:“我早知道。可是,我在想,如果我不做些什么,那我们的未来怎么办?”
外面的日头完全落下去了,黑夜突然吞没了一切。身旁的烛花“滋”得灭了,大殿中只剩下眼前女子隐没在黑暗中的姣好面容,以及自己的呼吸一滞。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反问:“未来?两京,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记得我在凡间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话语被截断,两京走近一步,笑着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你在躲我?我很可怕?”
“没有,”他对上她的眼。
她又走近了,抬头回望他,他们靠的那么近,就好像本应该这样。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吐息。两京盯着他:“戚裳说你爱我。”
孤淮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笑着说:“假的。我在骗她。”
“可是我醒来之前……”
“我不认为一个吻能说明什么。”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半晌,终是低下了头,露出了潋滟的笑,却极冷静地说:“叨扰了。”言毕,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可她分明流下了泪。孤淮知道,她是真伤心了,不过这样也好。
黑暗中兀自走出一个紫衣男子。是许久不见的澜沧。澜沧皱着眉问:“这样真的好么?她似乎很难过。”
孤淮落寞地笑:“挺好的。如果她不走的话,会有大麻烦。”顿了顿,他转身离开,“我走了,你请便。”
澜沧轻声笑道:“你可真有能耐。居然把神界的利益看得自己的幸福都重。”
孤淮头也不回地说:“我一直认为神界的安乐即是我自己的幸福。况且,你不也一样?彼此彼此。”宫殿这么大,亏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去哪?”
“书房。”
澜沧特意提高了嗓音,“你说你这叫什么,刚拒绝了自己的心上人,现在又要去书房一面画人家的美人图,一面喝酒伤心?”
这次孤淮似乎没有听到。
白光一闪,遒兮现身。澜沧愣了愣,忙恭敬道:“君上。”
遒兮笑了:“怎么和我那个弟弟一个样。”见澜沧有些疑惑,忙道,“我今日来也不是为这个鸡毛蒜皮之事,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这次既然已无法力挽狂澜,不如放手一搏。所以,我打算让你们二人率军,看看这万年来,究竟是他鬼魔更精进些,还是我神族更精进?”
澜沧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魔族将领是谁?”
“如不意外,应是潋月无疑。”
他苦笑:“如此甚好。”
空中忽然响起一个有些迟疑的女声:“遒兮?”却见一个极清瘦的女子从黑暗中慢慢现身,面容疏朗,黑发如云,怯怯的眸子定在遒兮身上,复又有些焦急的问道:“我方才在储璇宫外看见两京了,她怎的和一个鬼族走了?孤淮在哪?他怎么不去追?”
遒兮无奈地笑笑,将她一双颤抖的手握在手中,想要让她安心些,感觉到冰冷的温度后却不觉皱了眉,寒着声说:“怎么这么冷?下个月就要渡劫了,也不好好管住自己的身体?累坏了怎么办?”
戚裳定定地望着他,眸子染上了桃色,脸颊瞬间红了,声音若蚊子叮似的:“啊,对不住。”
记忆不是开关,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即便是幢幢烛光,皎皎月色,即便是一个怀抱,一句话,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席卷而来,吞没所有思绪。
黑暗中,男子的眸色变得澄澈,视线模糊起来,他蓦地合了眼,声音冷下来:“好了么?”
二人皆愣了愣。
遒兮寻味地看着他:“你胆子倒真大。”
澜沧把玩着手中的骨扇,一脸漫不经心:“我的胆子却是真大,这个,从我们三人进学的第一天,你就清楚了,不是么?如今,我说了句按常理说不该说的,君上便要治我的罪了么?要赏我几道天雷么?”
遒兮哦了声,顿了顿,笑道:“你这个性子还真和孤淮像。我很早之前就说了,即便是我死,也断不会治你二人的罪。”
澜沧抬起眸子,亦笑:“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
赤色的方柱之后,孤淮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良久,踱着步子离开。
火焰兴奋地跳跃,如困兽一般,发了狂似的嘶吼。灰沉沉的天际,看不到天之涯。
犹泪疑惑道:“真奇怪,为何我鬼界没有白天黑夜呢?”
两京不紧不慢的在前走着,听了这句话,笑了笑,耐心解释道:“神界有司时,是掌管时间的。多亏了他,神界和人界才有星辰和光亮。”良久,她停下了脚步,望向桥的那端。蓝衣男子,笑颜如玉,似是一树花开。
身后的犹泪突然撞上了她,颇为不满地嚷道:“殿下停下来做什么?犹泪也会疼的。”
君临在火海上的他,仍是多日前的模样。她却再也无法向他跑去。脚下似生了根,牢牢地缠住她既定的步伐。
犹泪似乎也望见了守在桥那端的男子,惊呼一声,忙跑过去,然后呢。也许是在行礼,也许是在毕恭毕敬的回话。太远了,她看不清。
她缓缓的回身,望向来时的路,可远处却是一片烧灼的火海。那个人,在做什么呢?是在商讨进攻路线么,还是在独自一个人喝酒?今夜,天上的星子亮的好么?
“两京。”有人在叫她了。
喉中似乎流过酒液。他是不是真的在喝酒?
“两京。”是谁呢?
她挪动着脚步,目光中,渊棠在那端唤着她,一遍又一遍。
有东西掉下来了,凉凉的,滑过她的面颊,淌过唇角——是咸的。她竟在哭,就像个懦夫一样。心中突然重了很多,她像是支撑不住一样倒在地上。哭声愈来愈大,就像一场初夏的细雨。
她看到渊棠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一面好生安慰着,一面轻声问她究竟怎么了。可她始终不言一句,始终在放声大哭。此刻,她再也无法释怀内心的苦楚。
天的黑宝石中,镶嵌着几颗亮的极好的星子。白衣男子与月色痛饮,酒一杯接一杯的下了肚。紫衣男子立在一旁,看着他的这幅样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抢下他的下一杯酒,死死攥在手中。
澜沧将那杯酒吞了,辛辣直入脑中,他皱了眉:“这样辛辣的酒,你喝了这么多杯竟不醉,真是奇谈。”语气已经听不出是表扬还是讽刺。
孤淮笑了一声:“我也奇怪我竟然不醉。”顿了顿,抚上自己的额角,苦涩的笑笑,“你不是奇怪我怎么会喝酒的吗?大概是三年前吧,我回到天宫以后,便迷上了酒,那时便觉得,这真是个好东西,让人在这个世上还有事可做。”
澜沧沉默了许久,道:“你忘不了她。”
没有人应他,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孤淮伸手似要触摸天上的星子,他轻声叹息:“今夜,天上的星子亮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