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1.4 ...
-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靖航的爸爸出车祸去世了。
消息来得很突然，没有假如，没有希望，剩下的只是因为死亡带来的沉默。
有时候死亡来得太快让人避之不及，打乱着人们的正常生活，没有人会欢迎它，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在你周围发生。
靖航红着眼睛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伸向前面的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尴尬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垂在身体两边。
我向来都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看见别人难过我总是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一句话都不说，陪在别人身边，静静地坐着。
——你说，我明明应该很恨他的，为什么他死了我会这么难过？
靖航哭着问我，我无法回答。
靖航的爸爸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和他当时卧病在床的妈妈，跟着另一个女人生活去了，这都是靖航后来告诉我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也渐渐明白靖航当初为什么在幼儿园的教室门外说那样的话，可是当他爸爸真的死了的时候，他比谁都难过。
没有亲身经历过自己亲近的人去世是无法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吧，反正在陪他去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的葬礼上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他和他妈妈趴在屋子正中的棺材上埋头恸哭，自己一直无动于衷。我为什么要哭呢，那人我不认识。我其实压根就不用去的，我本来也不想去，本来死去的这个人我一点都不认识，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而且我爸妈也绝对不会让我去的，他们巴不得我和靖航绝交，这样我才能不被他带坏。可是当我看到靖航无助地让我陪他去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点头答应了他。
借口要参加学校的活动，我一大早就出门来到了靖航的家，然后和他们母子两个乘坐公车去他爸爸家。看见靖航妈妈的时候我叫了声阿姨好，她只是笑笑，就一路保持着沉默。虽然丈夫抛弃了她，但她这个时候一定很难过吧。靖航的妈妈给我的感觉总是很温柔，以前我见过她几次，她也知道我是靖航的朋友，对我一直很热情，说实话，我在知道靖航的家境后也很讨厌他的爸爸，为什么当初要抛弃这个家庭，为什么要放下这么好的妻子不管。大人之间的事情很复杂，我不懂，我只知道靖航的爸爸是错的，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在我年幼的心底也早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靖航见到我的时候也是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我很识相地没有多说话，一路陪着他们去往那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家住在城东，他爸爸离开后和另一个女人住在城西，有的时候一座城市的距离，真的很遥远，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车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吧，可是相见的时候已经是阴阳相隔。
靖航的奶奶在公交站台等我们，我们一下车就看见一个手臂上别着黑色袖章的老人冲阿姨招手，阿姨看见她就跑上去，然后两个女人在一起抱头痛哭。
靖航的奶奶我只见过一次，脑子里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她到靖航家看望他们母子。虽然自己的儿子抛弃了前妻和儿子另立家庭，可靖航毕竟是她的亲孙子，一年之中总会过来看望一次，那次正好被我碰上，她带着皱纹的干枯手掌手摸着我的头，说谢谢我能和靖航成为好朋友。
一阵相拥而泣之后我们就在老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靖航爸爸另一个家，一群不认识的人看着我们走进客厅，站在棺材前面低头哭着的女人抬起头，迎上了我们的眼睛，她看到了靖航妈妈后把头别到一边，匆匆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那就是他爸爸的另一个女人吧。
没有过多的寒暄，靖航和他妈妈就扑到棺材边流眼泪，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躲在角落，避开那些鄙夷的目光。
我很后悔来到这里，我就像一个外星人一样，不属于这个集体。我更像是一个看热闹的外来者，别人家里死了人我瞎参合什么。这是我参加的第一个葬礼，死者却不是我的亲人。一张悬在客厅中间的黑白照片上带着笑容的男人，似乎在用一种审视外人的眼光看着我，我心里一寒立刻不再去看。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死亡，黑漆漆的棺材让我莫名地恐惧，我害怕那让我十分压抑的颜色，更何况里面还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我真的很怀疑，如果里面躺的是我的熟人，我会不会有勇气再去看他的脸。
在一群人围着棺材哭的时候，还有一堆奇怪的风俗，几个和尚在布置好一切的内屋念着经，没有人能够听懂他们在念什么，大概这就是电视上所说的超度吧。中午很简单地吃过素斋，我便跟着靖航他们坐上了开往火葬场的车。
“对不起。”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坐在我旁边埋着头。
“我不该任性让你来陪我的，你压根就不认识他。”他说得很轻，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我对他笑笑，说没有关系，心里想说的后半句真话没有说出口。
最后我还是没敢进火葬场的大门，就在外面的公路上等他们，那群陌生人也没有管我，毕竟我跟他们都是非亲非故。我觉得我在这里的立场很可笑，什么都没法做，也什么都不敢做。
再熟悉的人，最后都化为一缕灰，远远的我看见靖航捧着一个盒子和那些人走了出来，我知道，那个方方正正裹着一块布的小盒子，就是骨灰盒。
不管身躯多庞大的人，原来最后都只能装进这小小的盒子里，想到这里，我再看向盒子的时候，不由地一阵哆嗦。死亡好远，但又好近。
离开的时候，靖航奶奶把我们送到了车站，她还是很慈祥地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目送着我们上了车。车子的轮子滚动起来，我看见她站在外面冲我们挥手告别。老人两鬓的白发随风拂动，我看见她拭了拭眼角，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种道不明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始终是一个滑稽的外人，当终于能够离开这个让我想找地缝钻进去的地方后，我才松了口气。虽然靖航的妈妈极力想留我在他们家吃完晚饭再送我回家，我还是拒绝了。我不想打扰刚失去亲人的他们，我更不想回家后被爸妈责问我到底去哪了那么晚才回去。匆匆告别后，我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注定是我经历过的不平凡的一天，晚上不可避免的做了噩梦，一觉醒来，全身都浸湿在汗水中……
幸好爸妈一点都不知道我有过这样一次经历，不然我很难想象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打击。自己的孩子无缘无故地去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任凭谁的父母知道了之后心里都不会好受的吧，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却被最滑稽的我做了。
生活回到了最平凡的轨道，照样上学放学，和朋友们混在一起，在老师面前装乖小孩，一切都按照它应该有的轨迹运行着。
直到那一天——
“喂，肖岩，你打算考哪所高中啊？”做题的思路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西瓜头打断。
“还能考哪所？我爸妈天天指望着我能考上一中后光宗耀祖。”我没精打采地回答她。
“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她两手托着腮帮子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敢直视。一直觉得她的眼睛有一种魔力，能够看透我的真实内心。
她叫杨安，从初一开始就坐在我前面，一坐就坐了三年，经常有事没事回过头来打扰我。任何人聚在一起都是有各种因素的，比如我们，她和我还有靖航走得很近，性格偏向男生化，穿着打扮也是一个假小子，大大咧咧的，笑起来总会露出前面两颗门牙，是一个从来不在乎外表的开朗女孩儿，这点从她的发型就能看出来，典型的西瓜头，让人一下子就联想起卡通片中的樱桃小丸子，虽然一直被人拿这一点当作笑料，她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她妈妈真的把她生错了，她原本一定是男孩。我一直这么想，却无法改变她是女孩的事实。
“自己的想法……”
我不由地转头看向后面，在教室最后面靠近扫把堆的那张桌子上，一个脑袋埋在书堆里睡着觉，前面高高的一摞书在上课的时候就是现成的堡垒，没有哪个老师会注意到他，或者说，就算是注意到了，也对他不管不问。
是的，沈静航。
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一起捉弄女孩子玩一起在放学后捉蛐蛐的人，那个我爸妈始终不想让我靠得太近老师让我好好盯住还经常被请进办公室的人，这个时候，正坐在那个远离我们的角落趴在桌上沉沉的睡着。
喂，亲爱的朋友，如果可以，我可以和你考同一个学校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