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世界》奥村燐

5、chapter 2.0

　　靖航喜欢画画，这是他从小就培养起来的爱好，虽然因为家境的原因，他从来都没有参加过任何培训班，也没有钱买那么多专业的美术用具，但他总能用手中简单的铅笔彩色笔勾勒出一个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几段简单的线条，在他手里就像拥有生命一样听话的凑成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

　　我见过的他的第一幅作品就是那张写着拼音的“家”，幼稚的图画中充满的是温暖的希望，总能感受到一股暖流在心底流过。最重要的是，我记得的，在那副画中，我是他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我最喜欢他的肖像画和风景画，总是给我十分真实的感觉，就像是能感受到他的内心。

　　当杨安问我自己想去怎样的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靖航。我清楚的明白，一旦我按照家里人的期望去了一中，我们就很难再在一起了。文化成绩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只有画画是他的兴趣，有一次他和我说过中考之后想去六中，就算自己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他也有自己的梦想。

　　六中的招生广告我不止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过，它并不是一所普通的以文化成绩在市内闻名的全日制高中，艺术班才是它最大的特色，靖航的目标就是六中的艺术班。我非常相信，凭他的绘画能力，只要中考的时候文化成绩不是太差，进六中艺术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艺术班一年近万元的学费，加上平时学画的巨大开销，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有点困难吧。

　　“你傻啦，怎么不说话了？”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杨安伸出手使劲在我眼前晃了晃，打断了我的思绪。

　　“啊，没什么，我在想事情而已，老班来了，你还不坐好？”一抬头看见教室门口正站着绷紧着脸望向我这里的班主任，我小声提醒道，便低下头继续着写到一半的证明题。

　　“杨安，你出来一下。”

　　老班冰冷的话语还是传进了我的耳朵，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祝福着杨安这个倒霉的女孩。

　　我们班主任在全校以严厉而出名，同时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经常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别人，为人很刻板，一旦发现有人在自习课上交头接耳必然会请他们到办公室训导一番，为此靖航都成了教导处的常客了。这样的老师在每个学校都有，他们往往都有几个共同的特点，说话毫不留情面，人在中年很是古板，十分看重学生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面有一定的影响力，最重要的一点是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不喜欢他们。

　　杨安悻悻地站了起来，我听见她轻轻嘀咕了一声见鬼，就在全班人的视线中走出了教室。其实讲话的人根本就不止杨安一个，只不过她很不幸的成为了杀鸡儆猴的对象。刚才教室里面还是议论纷纷的声音，现在全都消失了，除了纸上的沙沙声，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题目，门口还隐约传来老班万年不变的训斥声，对于这些，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杨安才一脸不满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在老班扫视了教室一眼离开之后，教室里终于爆发了自由的欢呼声。

　　“都怎么训你了？”我拿笔捅了捅杨安的后背，以示关心。

　　“你丫明知故问！”她生气地回过头：“他能有哪些话？还不是你怎么自己不好好学习还影响到其他同学之类老掉牙的东西，听得我烦死了，我耳朵都要生老茧了，跟个更年期老女人一样喋喋不休，可他还是个男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生气的时候喜欢噘着嘴，然后配上那幼稚可爱的发型，实在让人憋不住笑。

　　“你居然还有脸笑，还不是因为你。”她扬起手作出要打我的动作，一副认定了我是幕后黑手的样子：“如果你是靖航的话，就是我们两个一起被叫过去了，谁让你成绩好来着总是不被老师骂。”

　　“我爸妈让我成绩好的啊。”我耸耸肩，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对于她扬在半空中的手毫不在意，因为我知道她是不会打我的。

　　“切，瞎扯，又是你爸妈。我爸妈也让我成绩好来着啊，可为啥我每次考试都接近垫底。”她忿忿道。

　　“好吧，大小姐，是我的错，下次我帮你垫底。”我赔笑。

　　“真的？”她问。

　　“当然是假的。”

　　没等到她冲我发飙，我就站起来跑到靖航身边拽着他的手全然不顾他是不是醒了，然后当别人全都不存在一样把他拖出了教室。

　　我一直把他拖到了我们那栋楼的天台上，这里风很大，但是我喜欢这样视野空旷的地方，越是高的地方，越接近天空。我们两个经常到这个地方来，有的时候再加上杨安，除了我们三个外，我想很少有人会来这里了吧。天台上面并不干净，杂乱的堆着一些建筑垃圾，石板之间的缝隙中还长着一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教室里的空气太闷了，似乎只有在这个不被人打扰的空间，我才不会觉得压抑。

　　靖航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很明显他还没有从刚才的睡梦中清醒过来，只是在模糊的意识中被我拽着跑而已，还差点被楼梯的台阶绊倒。

　　盯着靖航迷茫的眼睛，我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地说：“我要考六中。”

　　并不是因为杨安问了我我才这么想的，考六中的想法，在知道靖航的梦想之后就已经在我心底萌芽，只是我从来都不敢说出去。爸妈给我设定的道路很简单，保持班级第一年级前十，中考考上重点的一中，高考考到北京或上海的重点大学去，毕业后找份好工作，我只要安安分分的照着这条路走，别的事都不需要想也不能想。我清楚地记得初一第一次期中考的时候自己考了班级第五，我很兴奋地跑回家告诉爸爸，他听完后一脸阴沉，如同童年的那个傍晚。

　　“你为什么不能考第一？”

　　手中高举着的试卷被他撕得粉碎，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那一刹那被撕裂。记忆中的童年，爸爸会陪我玩游戏，给我买玩具，晚上的时候坐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动画片，我叫不出的恐龙战队队员名字，他全能一个都不错地告诉我，我第一次从书包里掏出考了满分的试卷时，他高兴地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夸着我聪明。每次爸爸用他厚实的手掌摸我的头时，我就像路边的被人摸着脑袋的小狗一样满足。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爸妈变得那么陌生，如果我没能得到第一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了吗？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家长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从来不会逼着我学习，不会逼我去参加各种辅导班，总是把课余的时间留给我，让我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可为什么就是这样的父母，在分数面前又变得和别的家长没有差别了呢。

　　我知道，自己的成绩从来都不是他们逼出来的，我只想证明给他们看我可以，我不想因为自己考试不及格而被剥夺自由的权利。

　　可是，我真的自由过吗？

　　相比之下，我羡慕靖航那样的自由，从来不用担心自己考试考得怎样，成绩在他眼里本来就是粪土，他只要能坚持自己的兴趣就可以了，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才不会在乎。

　　——我要考六中。

　　靖航终于从一脸的睡意中猛地惊醒，用像是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然后用不属于他应该有的紧张语气小声问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要考六中。”我镇定自若。

　　就这么简单，五个字组成的答案而已。风很大，在耳边呼啸着，可是这几个字清清楚楚地传达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疯了小岩？”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说：“你说你要考六中？你不要自己的前途了？你应该考重点高中，然后考重点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你不能跟我一样，你知道吗？”

　　我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上课的铃声在那个瞬间打响，震耳欲聋。

　　“为什么你也跟那些人一样……”

　　我不想要按部就班的生活，我不想走别人给我设计好的道路，我只想有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连你也不懂？

　　靖航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风依旧在耳边哀号，通向楼梯的门敞开着，像一张野兽的口，深得看不见底，一旦走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回到了我最熟悉的时候：“对不起，我该了解你的。”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要继续努力，我要在中考的时候考到全校第一，然后用这样的成绩去六中。早就从一个学长的口中听说过，一些档次低的学校为了引进优秀生源往往会开出很丰厚的条件，有奖学金，有减免一切费用等等，以此来吸引那些成绩好的人去他们学校，而对优秀学生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高考的时候能考上重点大学，否则就算毁约。

　　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到靖航，能够减轻他以后的学费负担，当然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这一切，我只能在背地里做。这不只是帮助靖航完成他的梦想，也是帮助我自己，完成我自由的梦想。

　　“你能上六中吗？”仍然背对着他，我静静地问。

　　“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靖航不会随意夸下不可能实现的海口，一旦承诺，就是自信能够完成约定。

　　回到教室的时候课已经上了一半，是老班的语文课，谁都能看出他一脸的愠色，在让我进教室之后，他把靖航留在了门口。

　　“肖岩，你不要被他带坏了，别让老师失望。”他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最后还是我对不起靖航，他那天被班主任留在办公室，直到太阳落山。

　　我看见他心不在焉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走到校门口。他抬头一下子看到了在路灯下站着的我，惊讶地问我怎么还没有回家。

　　“是我害你被那老古董留那么久的啊，我哪好意思一个人先开溜啊。”我笑笑，然后他也笑了，爽朗的笑声伴着我们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作者有话说

　　(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