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今宵雨魄云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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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天气竟也是瞬息万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就变得阴沉起来。顾微拿着书卷坐在窗前，注意力却并不在书上，他拂开卷帘，望着小楼旁一颗高大的银杏出神，敲门的声音响了许久，愈来愈急促，他才缓过神来。
“谁？”他放下帘子，却没有动身去开门的打算。
“顾微，我是三涟漪。”一贯清润的声音，只是略带焦急。
顾微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书，前去为他开了门，仍旧没有请他进去一坐的意思：“有事吗？”
他总觉得三涟漪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尽管对方一直以来都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他却完全没有深交之心。
“嗯，是这样的，”三涟漪略显局促的看了他一眼，“我刚才闲来无事便在外面转了转，看到一个农妇神情焦急一时好奇上前打听，她说村里的孩子偷偷去佛狸山摘野果，她家的小儿子走散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顾微神情一动。
“……那农妇早早没了丈夫，孩子是唯一的寄托，”三涟漪向前一步，“我本想去找你大哥的，毕竟我对佛狸山的地形也不了解，可是顾公子他并不在房里，便想也许是在你这儿……”
顾微缓慢的摇了摇头，“他不在这儿。”
对方的脸色愈加黯淡，却仍是强撑着朝他微笑了一下，低声道“打扰了”之后转身下楼。
走出宜宾客栈，三涟漪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苦笑了一下，把心底莫名的一丝期待强压了下去。他记得顾思音说过山路难行也不准备骑马，提气便往佛狸山方向掠去。
离山愈近，天气也愈来愈暗沉，估计将是一场大雨，三涟漪的轻功不知是何路子，飘渺诡谲，看到佛狸山的石碑时他沉气落了下来，静静的立在山前。佛狸山的确相当诡异，山中仿佛有常年不散雾气，望上去便令人心生寒意。
“真是麻烦又莽撞的小鬼，”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想跑到这来玩？”
“是啊。”
熟悉的声音蓦然想起，他猛然回头——
一身惯常白衣的顾微负手站在他身后，神色冷淡的望着被迷雾和阴云笼罩的山头，幽深的凤眸波澜不惊。发现三涟漪惊讶地目光后他蹙眉，“有事？”
“……不。”雪山派的轻功在江湖已属一流，何况他刚才近乎用了十成速度，顾微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追上来的？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迟疑的开口，“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顾微用一副“这还用问”的神情来回复他，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三涟漪好笑的摇了摇头，顾微这个人，真是……他也是在无力为他解释些什么，说了句“走吧”就抬步离开。反正那个人，是会跟上来的。
他突然发现这个顾家的二公子，其实是个很可爱很天真的人。
当然对于三涟漪的这些想法，顾微是不知道，也是没有心情知道的，他关心的是那个迷路的小孩子还有顾思音到底去了哪儿。佛狸山很大，山壁陡峭，不时探出张牙舞爪的老松，根部扎在岩石的缝隙里。好在村民一般不来，只有过往者踏出的一条小路，一通到底没有岔路，他沉默的走着，前面的三涟漪不时运气呼喊着走失的孩子的名字，听起来应该是叫思淼。走了近一个时辰，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他和三涟漪对视一眼加紧了步子，两人却都没有就这样回去的意思。
山中的气温本就低，衣服很快都被打湿，湿冷冷的贴在身体上，顾微抬手拂开垂落下来的刘海，雨点导致能见度极大地降低，他眯了眯眼睛，身前的三涟漪像是一个淡青色的模糊影子，喊了一路，他原本轻柔的声音也嘶哑了起来，偶尔还会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他们离村庄极远，他也不知顾思音何时会回客栈看到他留的条子，山中寂静，趁着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愈加清晰，还有三涟漪愈来愈焦急的呼唤。他恍惚了一下，仿佛这样寂静的天地，只有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急走一步拉住三涟漪的衣袖，青衣公子惊讶地转过身，两个人一样的狼狈，浸透的衣衫和长发，挂满水珠的睫毛。顾微抿唇：“我来喊吧，你休息下。”
三涟漪原本因雨水眯起的眼睛瞬间睁大，顾微……并不像是一个会大声呼喊寻人的人。他似乎总是很淡定、很冷漠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想，这个人是有怎样的心，本该带有妖气的凤眸在他脸上，也只会让人感到冷冷淡淡的疏离。
但他其实，又是个好人，喜欢多管闲事的好人。他听顾小柔讲过与顾微的初遇，女孩子说他愿意认真地听她讲话愿意帮她和她的骨哥哥。还有今日，他本不必来，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要回去的话，连先避雨这类话都没有提过。虽然严格的说，进山之后，这是顾微对他说得第一句。而这样一句话，他都可以说的不带任何感情。
见三涟漪一直未回话，顾微的眉慢慢的蹙了起来，最后他放开了对方的袖子，自顾自走到他前面，开口唤着思淼。不同于三涟漪低柔的嗓音，他的声音放大后带着些少年的清越，穿透雾气一直到达很远的深处。
而他不知道的是，身后的三涟漪，那样温柔地笑着凝视着他。
雨水丝毫没有减少的痕迹，顾微伸手拨开一颗弯下腰的翠竹，瞥了一眼依旧阴沉的天气。他已经不记得他们在这荒凉的山里走了多久，长时间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他的额头开始隐隐作痛，护体的内力渐渐不济，顾二公子从未这样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武学上的不足，暗暗决定回庄后闭关修炼短时间内不在涉足江湖。
“那个……”
他转过身安静的看着突然发声的三涟漪。
对方比他还要狼狈，朝他虚弱的苦笑了一下：“抱歉了，把你卷到这种事情里……”
“不是你，”见他似乎没听明白顾微又补充一句，“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决定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事儿啊……”三涟漪侧身靠上了石壁，他的武功不如顾微，支持到现在已感觉身体十分不适。
顾微没有回话，于是两人在雨中沉默的对视着，又一声惊雷闪过时顾微终于注意到对方惨白的面色，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覆上他的额头，这是他生病时哥哥总会做的，“你没事吧？”
他的手掌极冷，靠过来的时候三涟漪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缩了回去重新负在身后。
“你生病了？”
三涟漪苦笑道：“就算没有生病，也绝对坚持不了多久了。”
顾微静默了一会儿，拉过他的手，下一刻带有暖意的内力涌了过去，三涟漪挣扎了一下想退开，可他的力气很大，不容置疑的拉过他说道：“走吧。”
他不觉得有什么，最多不过是生病罢了，虽然哥哥会担心会生气，但与一条生命相比这实在轻微。而他素来不愿与人解释这些。
三涟漪在后面看着他湿透的白衣和泼墨样的长发看得入了神，甚至没有注意到顾微把他带离了小路，直到……他们停在一个悬崖旁。
“顾微……”三涟漪挑眉，“你莫非是要下去找。”他探身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谁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多高，这下去不死估计也是半残。
顾微摇头。三涟漪见此一阵心宽，正想再说点儿什么，突然握住他手腕的手一用力，顾微扯着他飞身跃下悬崖……！
数十公里外，佛狸村，宜宾客栈，顾思音房。
房间内依旧一片昏暗，难得好心来送茶水的小二等了好久终于转身下楼去，摇着头嘟囔说：“这武林人士都是怪胎，大下雨的，一个个都不知跑哪儿去了，真是……”
佛狸山某断崖下，大一片被雨水打歪的野花耷拉着头，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所以……”淡青衣的公子哭笑不得，“你是下来找山洞？”
顾微点头，“大哥说过，只要跳崖必不会死，还会有山洞，也许会有绝世武功秘籍。”他只是不知道这只是发现他热衷江湖传记时顾思音随口拿来调侃他的话罢了啊，所以说呀，顾大公子的教育，几乎从来都是失败的。
三涟漪摇头失笑，若不是他和顾微的轻功皆属上乘，那可真是死的不明不白了：“所以……？”
顾微点头：“去找山洞。”
于是，当三涟漪站在山洞前看着略带得意之色的顾微时，除了继续苦笑，实在是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了。
山洞不大，好在越往里地势越高，因此没有堆积雨水，洞里有些杂草，可能是某种野兽冬日里的藏身之处，还有零碎的动物残骸，顾微扯着三涟漪一直走到深处才停下来，他立住向四周张望了下，山洞还算干净，可惜没有火折子，想到这儿他转向三涟漪，迟疑着开口：“你……会生火吗？”
“咦？”
两人继续面面相觑。
良久顾微轻咳一声，道：“你别乱走。”
说完又是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打算出山洞，三涟漪连忙闪身挡在他面前：“你去哪儿？”他有些发怒，这个人、这个人做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顾微古怪的看着他，道：“去找那个小孩子。”
“我也去。”
“你……”顾微斟酌了一下词语，“太弱。”
“你……！”
顾微摆摆手打算他的话，“我一个人去还好些，你要是有时间，想办法生火吧，估计雨停前我们回不去了。”
说完他甩袖离开，留下身后被他气得咬牙切齿的三涟漪。
只是他无法看到，他离开后，三涟漪脸上恼怒的表情慢慢溃散，浮现出一个略带扭曲的微笑，他慢慢的抬手拔下白玉簪子，用手指慢慢的梳理好湿漉漉的长发，又将它们慢慢的重新挽起。整个过程他都做得很认真很细致。仿佛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做好这一切后他靠墙壁坐下，抵着石壁低低的笑了起来。
“这一趟旅途，越来越有趣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今宵雨魄云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