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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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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温哥华。
从未到过的异乡,一如想象中寒冷,却从人们的微笑中,透出冬日的温情。
刚走到出口,西汐就看见了来接机的人。一个高大温厚的男人,手里举了写着她名字的牌子。西汐缓步走到他面前。
“吴西汐?”男人先认出了她。熟悉的声音,是照顾母亲的医生刘暄。看着他,西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想来他从前应该是认识她的,而她竟然不记得,西汐有些惭愧。
“刘医生你好。”西汐说话时,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牌子。
刘暄恍然明白,自嘲地一笑,利落地放下了。“你第一次来,打电话反而容易错过,不如在这等更快一些。”说完又笑笑,有些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一向简单直接,不像某人。”
西汐知道他有所指,却没有再说话。
两人出了机场,上车直奔医院。
一路无话,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刘暄单手扶着方向盘,快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语气温和却不生疏:“你给他回个电话吧,估计是等着急了。”
西汐望了望窗外的日光,此时国内应该是凌晨时分。手机其实一直拿在手里,却是关机状态。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开机,拨通电话。
那边立时就接起了:“到了?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刘医生接到我了,现在送我去住的地方,等安顿好了,我再去医院。”
三两句话,清楚干脆,声色温柔,言语间却好像沾染了风中的凉意。
楚少城顿了顿,浅声接话:“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你也是。”说完,西汐就挂断了电话。
刘暄目不斜视,专注地看着前方。
“谢谢你。”
刘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这样瞒他对不对。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会帮你瞒到最后。”
“再等等吧,我会找个机会跟他说的。”
刘暄听出她话里透着倦意,没有再说什么。
母亲上次病危抢救过来,却伤了根本;自从到了温哥华,慢慢将养着,身体渐渐好转,虽不能完全治愈,但也比之前在国内治疗时好了许多。谁料到,半个月前,病情竟急转直下,经过全力救治,疗养到现在,病势还是很不稳定。
那时正是楚少城最忙碌的时候,西汐嘱咐刘暄,一定瞒着他。虽然楚少城从来不说,西汐却知道,当初就是她的案子绊住了楚少城,他没能及时回返本部,才失了先机,最终被人设计。西汐不愿意楚少城再为了她,失去更多。
思绪还未停住,车就到了医院。刘暄带着西汐一路上楼,走到病房门口。这时,旁边正好走过来一个医生,跟刘暄打招呼。刘暄示意西汐进去病房,自己跟着那个医生走了。
近在咫尺。这一刻,她等了多久,又让母亲等了多久,竟害怕面对。这些日子,她总是在想,如果她不来,母亲会不会一直等在那里,一直好好地,在那里等着她。
终于推开门。阳光刺眼。母亲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安祥的背影,如同她从前每一次回家时看到的一样。西汐轻声关了门,走到母亲身边,跪下,抚着母亲的手,伏在母亲的膝上,低低地叫了声:“妈妈……”已是哽咽不能言。
安静了许久。西汐不敢抬头看母亲的表情,只听见母亲说:“自出生以来,你从来没有离开妈妈这么长的时间。”声音仿佛在一夕之间已然苍老。
“女儿不孝。”西汐终于痛哭失声。
徐青莲一下一下,轻轻抚着西汐的背,眼泪纵横,痛楚难抑,心底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长久的忐忑忧惧一旦放下,便是一片清和安宁。
午后的日光渐渐和缓了些。西汐陪着母亲吃了午饭,又吃了药,说了一会儿话,徐青莲才肯睡下。等她睡熟了,西汐才起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家医院并不是普通的综合医院,而是高级的疗养医院,是楚少城一手安排的,西汐之前就了解过,环境设施都很不错。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就在母亲住的这间私人病房里,还带着一间小厨房和一个小房间,厨卫设施一应俱全,看样子是给陪护的人准备的。西汐于是打定主意,要搬进来照顾母亲。
正想着,刘暄正好过来。他带西汐去了楚少城之前安排好的住所,是一幢二层的小楼,离医院不远。西汐没细看,只把行李放下,略略收拾了一下,拿了几件衣物,又回到了医院。
每日三餐吃饭用药,定时去做各种检查,闲时陪母亲到楼前的小花园晒晒太阳说说话,母亲睡下时,她便在守在床边拿一本书打发时间,累了就去小房间睡会儿。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让西汐仿佛回到从前母亲刚开始生病的日子,那时觉得艰辛不易,时过境迁却发现,安然相守竟也是一种幸福。
这样的日子却只过了三天。三天后的深夜里,母亲发病了。
那时,西汐已经回小房间去睡了,迷蒙间听见母亲那边断断续续的声音。西汐以为母亲做了噩梦,走近床边,才看见母亲脸色苍白,额上的汗浸湿了枕巾,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干瘦的手抓着床沿,指骨仿佛瞬间就要裂开皮肉。西汐大惊,忙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好像没有听见响应的声音,又抖着手大力猛拍了两下。医生们很快冲进来,护士把西汐拉到一边,紧急处置的话一句紧着一句,仪器尖锐的报警声不时响起。西汐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看到眼前人影晃动,只能听到母亲一下一下重重的呼吸声。当医生护士把母亲移到了手术推车上往手术室送的时候,西汐才本能地追过去。
手术室的门很快打开又关上,西汐被挡在门外,手按在铁门上,冰凉透心,踉跄退了一步竟没稳住,跌坐在地上。西汐撑着地想站起来,感到手心都是潮湿的,廊道里透过一阵冷风,背上的冷汗仿佛顷刻间就结了冰,覆上了五脏六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西汐听见有人叫她,有人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等着。那人走开又回来,给她披了一件大衣,西汐这才觉得冷了,忍不住缩了缩。那人看她有了反应,终于舒了一口气,又给她递过纸巾来。
“把眼泪擦了吧。”
西汐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刘暄的声音,木然地接过纸巾擦了一把脸,原来真的是满面泪水。
刘暄等了许久,才听见她问:“刘医生,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黯哑麻木,能听得出来,她在勉力保持神智清醒。
刘暄并不是徐青莲的主治医生,是在家接到电话赶过来的。这是他知道的,徐青莲第二次发病进手术室。他没有回答西汐的问题,而是说:“手术可能还要几个小时。你要坚强一点,如果你也病了,谁来照顾伯母?”
他笃定的语气,好像徐青莲一定能抢救过来一样。西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无知无措的等待最是漫长。冬天的冷意深入骨髓,却不比心里的冷更透彻。
刘暄拉着西汐进了距离手术室不远的一间医生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两人又枯坐了一会儿,才渐渐有了暖意。看西汐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刘暄斟酌了片刻,仍是欲言又止。
西汐看出来,主动问他:“你有话想说?”
既然问了,刘暄索性坦言:“还是不打算告诉少城?”
西汐低头不语。
刘暄又说:“我不知道,你在考虑什么或者是在等什么机会,我只怕再等下去……”
“刘医生!”西汐冲口而出,又后悔语气太过凌厉,停了停才说:“我妈妈,不是楚少城的责任。”
楚少城,远在千万里之外,还有他的家人,他的责任。
刘暄一时沉默。
西汐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却见他起身踱步到窗边,像是往外看着什么,外面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西汐听见他淡淡地说:“你是没见到,当少城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的表情。你不知道,所以你才能说得出口……”
天大亮的时候,母亲从手术室出来,被送回病房,又昏睡了两天,西汐一直守着,没合过眼。直到听见医生宣布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西汐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心里不踏实,身体却是累极,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西汐竟是躺在小房间的床上。猛地跳下床,鞋都顾不得穿就冲出去,西汐看见,母亲还躺在病床上沉睡着,床边坐着一个人。
恍惚是在梦里。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其实不过是短短几天不见。只一个背影,也是那样宽厚沉稳,让她的心在剧烈的颤动之后,又重新安定下来。
楚少城似有所觉,转过头来,看见她立时皱眉。他起身进屋,拿了鞋子出来放在她脚边,又给她披上外套。西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神色,目光所及处只看到他衬衣上的褶皱。天气这样冷,他还是只穿了衬衣西服,竟没有时间换一身暖和的衣服吗?
“看着我。”
西汐不敢不听,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怯怯的。
“这会儿知道怕了?”
西汐点点头。她是知道怕的,怕母亲就这样走了,怕他来得太晚,怕一切来不及,怕孤零零一个人。她终于知道,自己害怕的竟这样多。
“如果不是刘暄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有你要做的事情,集团的事情那么重要,那么多人需要你……”话说一半,西汐就感觉到楚少城隐隐有些动怒。
“如果我真的来晚了,你能原谅我?还是我能原谅我自己?”
楚少城的话,犹如尖锐的沙砾落在西汐的心上。她又想起了刘暄说的话。——你是没见到,当少城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的表情。——此时字字清晰,仍旧震得耳朵发疼。
西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妈妈问起过你。我想,妈妈肯定是想见你的,她会等你来。如果你不来,她就会一直等你,就不会……”
楚少城抚着她的脸,轻轻抬起,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一滴泪,盈满了她的眼眶,却执拗地没有落下来。所有的怒火,焦灼,惊惧,痛心,难过,不能解的心结,不能重来的遗恨,都融化在那一泓碧水清湖里,全部化作了无言的疼惜。
“我们结婚吧。”楚少城说,“不为过去、现在,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只为你想,只为你愿,嫁给我吧。”
西汐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奔腾着向一个方向涌去,汇成绵延不绝的力量,冲破心脏上结痂的旧伤,迸裂了层层伤疤,新生了鲜活的血肉。从前的痛是苦涩和煎熬,此刻的痛是甘甜的圆满。
西汐的身体有些发抖,她微微张口,却又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才能不辜负他说的每一个字。
原来,真的会有那样一束明媚灿烂的阳光,直照到她的心底,耀亮了每一处黑暗的角落,温暖了每一丝无处不在的寒冷。
原来,真的会有那样一个人,来完整她的生命。
楚少城看到,那一滴泪落下来。她柔柔的,浅浅的,一笑。
那笑容里,有些忧伤,有些怆然,有些喜悦,有些幸福。宛如一只鲜艳多彩的蝴蝶,破茧而出,振翅高飞,飞向拥抱它的天空。
楚少城想起,在那个十七岁的仲夏,初次见她,她回眸一笑,温婉灵动,从此印在他的心上,长长久久。
她的笑容,原是这一生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