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娘之惑》可爱多多

5、困在梦中

　　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泗城土司岑继死，陆夫人常随夫岑继征战有功，朝廷便授陆夫人为女官知州事，成为泗城的女土司。
　　阿暖在水里漂，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水中的一条条小鱼，她熟练地一蹬腿、一摆手臂，便往岸上去。哗啦啦，阿暖出了水，一头长发黏在身上，她猛然发现自己不着片缕。
　　惶然四顾，黑漆漆，又有些鬼火在飘，绿莹莹。
　　前方有名男子，背对着她，黑色的头巾，黑色的披风，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胸口。一动，银镯子就叮当作响。
　　他转过身了，是岑琮。阿暖立刻脸一热，喃喃道：“阿琮？”他怎会在这里呢？这里又是哪里呢？
　　她看着阿琮朝她一步步走来，腰间的弯刀跟着晃动，那刀柄上还挂着她送给他的香包呢。阿暖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她的胸口了。阿琮到了她面前，黑漆漆的眼珠子瞧着她，说不出的柔。
　　“阿琮……”阿暖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往下滑，到了阿琮的胸口处。
　　她的手指刺入了男人的胸口，血从指缝处流出。阿暖的脸色变得冰冷，她在笑：“还不快点显出真面目？！”居然侵入了她的梦中，变幻做阿琮来诱骗她！
　　“岑琮”消失了！
　　阿暖恨恨地啐了一口：“跑？”她又恼又羞，居然有人瞧破了她对阿琮的心思——除了三日前与她斗法的布金还有谁？她是恼羞成怒了！
　　一抬手，身上便是她平日常穿的蓝布短襟上衣和黑色长裙，她试图开始操纵这原本就属于她的梦境。
　　有人从身后行过，只一瞬间，便又消失。
　　阿暖不动，只在笑：“你法力再强，这也是泗城的地盘，又能怎样？”
　　尖利的笑声响起，阿暖尽力封住了听觉，耳朵仍有点嗡嗡作响，她流了汗——这个布金法力很强！哦，不，不是一个，是两个！阿暖心中叫糟，她上次斗法，消耗了她的神气，如今还没半点恢复，这布金定是想趁机弄死她，这才叫了帮手来。
　　又偏是午夜，梦中的她魂魄游离，最易被人攻破她的法力。那布金深夜入侵人的梦境，自然也有危险，居然冒这个险，看来是非要弄死她了。
　　嘶，嘶，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四面八方，处处皆是。黑夜里的一双双眼泛着绿，贪婪地盯着她。
　　“一群小东西！”阿暖不屑。她左手一翻，手心里便有了一把金扇子，扇子打开，她念起了咒语。
　　奇特的亮光从扇子发出，又转移到了她的手背上，一阵阵的亮。不消一会，便看到她的手背上原是纹身，似鸟非鸟，尖牙利爪，半截身子隐在了阿暖的衣袖中，仍是蠢蠢欲动。
　　围着她慢慢前行的虫子们停下了脚步，嘶嘶嘶，似有惊惧。但立刻，又开始前行，试图要吃掉阿暖。
　　一只多脚的红色大蜈蚣率先扑向了阿暖——
　　阿暖眼角一瞥，扇子一挥，大鸟便从她手上飞出，正往蜈蚣而去！
　　嘎吱，嘎吱，嘎吱，大蜈蚣的半截身子都在了大鸟的嘴里，微微抽动。
　　嘶嘶嘶，众蛊虫惊慌失措。
　　一阵雾起，眼前的蛊虫都消失了，却出现了一名男子。他对阿暖柔柔道：“阿暖，我是阿琮。”
　　声音蕴含着力量，直击阿暖的心口。阿暖的脑子里，便一次次地重复着这句话——阿暖，我是阿琮，阿暖，我是阿琮。
　　“你不是。”阿暖的额上出了细汗，眼前的人一会是阿琮，一会是两个无脸之人。这两个布金的力量合在一起，神气尚未恢复的她很难抵抗这声音。
　　大鸟儿叫起来！

　　阿妙在外边转了会，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小姐岑暖的房，想瞧瞧小姐是否在床上安睡。她一步步走去，靠近了岑暖的床，帘子那头的人在静悄悄地躺在。她想了想，还是掀起了帘子——搞不好那人影只是一床被子呢？夫人说过了，让她近段盯得紧些。
　　她放心了，床上正躺着岑暖。
　　岑暖出声了，呓语着什么。阿妙吓了一跳，低头去听——
　　岑暖猛然睁了眼。
　　“小姐？”阿妙惊。
　　岑暖一口血吐在了她的脸上。
　　阿妙大叫起来。

　　岑暖的闺房是个男子的禁地，除了她那死去的阿爹，还有两个在世的哥哥，其他男子一律不得入内。大少爷岑钰甚少进入，二少爷岑武偶尔会来，自岑老爷去世之后，眼看着岑暖离十八岁越来越近，陆夫人更是当着面对阿武明说不许他进入岑暖的房里。
　　她只恨岑暖这小妖货，把她的死鬼男人和二儿子阿武的魂都勾走了，她日日夜夜担忧——将来这家里还不得乱成一团麻？好在死鬼男人在岑暖十八岁之前两眼一闭去了，她也就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天夜里，陆夫人得到绿萝的消息，赶到岑暖房里的时候，阿妙正吓得不知所措，儿子岑武则坐在岑暖的床沿边，那手竟在抚摸小妖货的脸。
　　她变了脸色，斥道：“阿武！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
　　岑武收了手，站起来，有点不耐烦：“阿娘，我不过是来看看阿暖。”阿暖前几天吐了血，再没醒来，他比谁都急！
　　看看？看看那手在做什么？陆夫人气得七窍生烟，阿武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是什么，半点也讲不得！她斜一眼阿妙，正欲撒气，阿妙已经抖得跪在了地上。岑武哼了一声道：“算了吧阿娘，小小婢女还能拦得住我？”他知道阿妙是阿娘的人，他进来的时候对他百般阻拦，烦人。
　　陆夫人只得一挥手：“下去！”阿妙如获大赦，战战兢兢退出去了。
　　她不得不平下心来，对阿武说道：“你也别在这里呆着了，已经派了人去请田州那边的布金，阿琮很快就带着布金来做法。你老往这里钻，下人们还不得猜出阿暖出了事？”阿暖出事是瞒着的，不可外传，否则一定会引起乱子。她派了人密信告知岑琮，让岑琮带着田州的唯一一个老布金前来给阿暖做法。
　　岑武烦躁地走了两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些个摆放在屋里的神器，撒着火：“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在这里镇着，阿暖也没醒来！”
　　陆夫人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神器自然有用。”阿暖是被人所害，神器是防止其他心怀叵测之人再借机在梦中害了阿暖。她虽不喜阿暖，但总是泗城的巫娘，泗城的安宁少不得阿暖。
　　岑武恨恨道：“阿娘，阿岩叔杀了阿爹，又来对阿暖下手！” 还有上次阿爹的葬礼，他瞧出不对劲了，虽然不知道阿岩叔到底想干什么，但他清楚那些黑雾与阿岩叔有关。
　　陆夫人立刻喝止了他：“别说了！”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别说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能和小叔子岑子岩翻脸——翻不起。
　　不能翻脸，也不能说，真——岑武火气憋在心里头。自从阿娘成为女土司，他就憋着一股子火气——难道他还比不过那废人一个的大哥吗？这泗城的土司之位，他非要不可。到时候，就是连阿岩叔的上林长官司之印，他也要一并夺来！
　　炭火仍在烧着，岑武看了一眼仍旧闭眼的岑暖，焦躁不安。他往外走：“我去看看阿琮带着那布金来了没。”
　　正要掀帘子，一只手已经从外头伸进来，掀起了帘子。岑武当然认得这只手，便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大哥岑钰走了进来，厚重的披风，苍白的脸色，依旧是一脸的病态。
　　岑钰看他一眼，又看向阿娘。他道：“阿娘，阿琮和布金已经到了，就在外边。”
　　陆夫人点头：“那便让他们赶紧进来吧。”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的规矩了，阿暖的性命要紧。

　　岑琮从来没有来过阿暖的闺房，唯一一次算得比较靠近的，就是六岁那年阿暖拉着他在岑府里到处转。他个头太小，有点胖嘟嘟的，阿暖一个劲地拉着他跑，看到他跑得踉踉跄跄就哈哈笑。最后，阿暖说要让他看些好玩的东西，让他在外边等着，阿暖便进去了。
　　岑琮记得很清楚，阿暖还吓唬他说：“不许进去哦！进去了会有虫子咬死你。”阿暖还掐了他的脸。
　　再后来，都长大了，阿暖不再和他亲近，至少不可以太靠近。他无数次远远看着阿暖，或是在三月三的歌会上，或是在法事上，或是——阿暖若是出了岑府，大部分时候总会用纱蒙着一张脸，可无论她蒙着怎样的纱，他都能认得出她。
　　她的眉毛弯了，她的双眼媚了，她的嘴唇红了，岑琮永远都记在心里。
　　“阿琮，”岑钰掀起了帘子招呼他和他身边的老布金，“都进来吧。”
　　岑琮先进入，老布金紧随其后，岑钰掀着帘子，同老布金点头示意——布金在族人中是受到尊敬的，而巫娘的地位更高，两者都是神授法力，只是巫娘的法力通常来说会更高。
　　这个老布金拄着拐杖，走路倒是还算稳当。陆夫人给他让了路，掀起了阿暖的帐子说道：“请给阿暖看看。”
　　岑武站在一边，紧紧盯着老布金。
　　老布金低头看了看阿暖，又将手虚空在阿暖的脸上走了一遭，竟有些慌了：“陆夫人，巫娘还被困在梦中！”
　　还困在梦中？！惊了一屋子的人，都以为有了神器阿暖便无事了。岑武道：“怎会？神器都在呢！”
　　老布金点头，又摇头：“对方法力高强，而且不止一人，神器固然有用，但阿暖被控梦境在先，神器也只是起了稳固她的精神的作用。巫娘并非法力消耗而沉睡，而是走不出梦境。”
　　众人面面相觑，足见想要害岑暖之人法力高强。
　　岑琮的手在腰间的弯刀上，十六岁的少年声音还带着点稚嫩，但是那做派却是让人敬畏。他道：“那你便说，要怎样才能救——巫娘？”只差一点，便要叫出阿暖这二字。
　　他站在岑钰的身边，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那双眼里全是冷，似乎这便是战场。只要不随他意，他便要大开杀戒，夺命小阎王的称号并非空穴来风。
　　跟随他多年的老布金也有些紧张，他伸出手——岑武的手立刻一横，皱眉：“不许碰阿暖。”
　　老布金道：“这——”他若要施法，就必须——
　　陆夫人出声了：“阿武，这个时候了，你还讲究那么多——你想要阿暖死吗？”哼，平日里就不知道讲究，这个时候倒是知道了，分明就是独占欲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