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娘之惑》可爱多多

4、灰色的天

　　灰色的天呀，黑色的天呀，未明的天呀，哭泣的天呀，同我一起哀伤。
　　下雨的天呀，闭眼的天呀，悲痛的天呀，破碎的天呀，替我把人安葬。
　　黑色的衣服，白色的孝衣，送葬的队伍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行走于山上的小道。阿暖走在前方，同队伍一起唱着歌，但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送葬上，她在寻找闯入泗城的布金。
　　就在送葬前，她唤出了她的麻麻蛊，麻麻有着很灵敏的嗅觉，一定能够帮她在送葬的队伍里找到闯入的布金。
　　岑武沉着脸走着，时不时瞄一眼前方的大哥岑钰，脸色越发不好。岑钰呢，走一走，那咳嗽也不曾停过，但他不要人搀扶，跟在了阿暖的身边。
　　“在想什么？”岑钰竟瞧出了阿暖的心不在焉，低声问道。
　　阿暖不敢说没有，又不敢说有事，只能不作声。
　　岑钰又道：“昨夜你去了哪里？”
　　昨夜？阿暖差点乱了脚步！她低着头，咬着唇：“阿钰哥呢？又在哪里？”阿钰哥若不是去寻她，怎会晓得她不在房里？
　　岑钰咳了一声，阿暖赶紧将自己手里的绢帕递过去，岑钰接过了，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阿暖，别怪我没提醒你，做事仔细点，要让人晓得了，你看你是死还是不死？”昨夜，他去寻阿暖，却看到阿妙在外头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想了想，进去瞧瞧。这一瞧，就发现了床上空无一人，他想了想，未作声，离开了。
　　阿暖手心都出了汗，她给阿琮丢绣球的事情只有阿钰哥知道，她不敢对阿钰哥有半点的忤逆。
　　咕咕，咕咕，咕咕咕！
　　嘶——
　　阿暖脚下一晃，摔在了地上。
　　“阿暖！”“巫娘！”人人大惊，想要上前搀扶，却又不敢。岑钰蹲下要扶，岑武已经快了一步，上前就扶起了阿暖，心焦全在脸上。他道：“阿暖，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样白？
　　岑钰在一边看着，不动声色。
　　陆夫人也凑了过来，一看愣在一旁的阿妙，冷声道：“你怎么伺候阿暖的？还不去扶？”该死的小妖精，阿武真是疯了！
　　她冷眼一看二儿子阿武，阿武察觉到了，心中不屑，却也只得放开岑暖，交给了阿妙。
　　阿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累，阿妙，你可以放开我了，我能站得住。”她与阿妙拉开距离，一低头，眼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她既说无事，送葬队伍又开始了前行，前方不远处，就是目的地。
　　但究竟有事无事，阿暖心中最是清楚！
　　就在方才，她的麻麻蛊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她饲养了多年的麻麻蛊，虽然麻麻法力不高，但居然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未有便——阿暖有点惊，若不是事先有了准备，她真不知道仓促应付是否能让阿琮躲过这一劫。
　　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的一块空地——越是临近目的地，越是让她不安。
　　不，她是泗城的巫娘，她的力量来自于天和地，泗城的神赐予了她力量，在此处，她将获得至上的力量。况且，她必须要赢。
　　因为赢了，阿琮才会来提亲。
　　她下意识地望一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阿琮。
　　阿暖试图警惕起来，却又有些力不从心，这里的人太多太杂，到底哪个是阿岩叔派来的布金？桐飞就站在阿岩叔的身边，还有其他的族人，她不见得个个都认得，到底是哪一个呢？
　　有人在负责放下棺木，有人在一旁协助，有人在小声说话，有人在低声哭泣，乱呐乱呐！
　　阿暖猛然一麻——有东西在动！
　　身边的人一无所觉，可她能感觉得到，那些虫儿，一点点爬过来了，从四面八方，嗡嗡嗡，张牙舞爪，所到之处毒气四溢，嚣张至极。阿暖似是不经意地晃了晃手镯子，叮当叮当，她在斥退这些本该听命于她的虫儿。
　　退了，又上来了。阿暖微微皱眉。
　　岑武毫无所觉，只是在那儿盯着他阿爹的棺木出神——本该是他继承了阿爹的位子才对！他晓得阿娘的意思，可凭什么呢？大哥如同废人一个，难道阿娘还怕他担不起这位子？
　　他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阿爹死了，倒也好，省得他动手——谁懂得阿爹会不会对阿暖下手？
　　岑钰站在岑武的身边，脸色苍白，一双眼似是在瞧着眼前的棺木，却又似乎完全不是在看棺木。
　　岑琮呢，就在阿暖的斜对面，脸色平静。这三个年轻人，在这棺木的周围形成了三角，似是预示了将来的汹涌。
　　在这各个心怀叵测的葬礼上，真是有人哭有人笑，脸上都蒙了一层薄纱，看不透面纱后面真正的表情。就是那丧夫的陆夫人，也是如此。这死去的男人，于她来说就是个死鬼，活着，对她的家庭来说当然是好的，死了，也行，只是她要费些心罢了。
　　忽然，岑暖轻轻唱起来：“灰色的天呀，黑色的天呀，未明的天呀，哭泣的天呀，替我把人安葬。
　　下雨的天呀，闭眼的天呀，悲痛的天呀，破碎的天呀，同我一起哀伤。”
　　众人皆低头，明明是方才众人一起唱的同一首歌，如今从岑暖的嘴里唱出来却多了悲痛，这种悲痛深入骨髓，让听者无不动容。泗城的巫娘拥有这样的力量，她的歌声彰显了她的力量，她的力量也来自于她的歌声。一首简单的山歌从她嘴里唱出来，就会随着她的曲调而变换气氛，就像是做法时候的咒语，一点点将人心腐蚀。于是，你便不由自主了。
　　“该去者去，不应多留念，了了今世，来生在跟前。”
　　岑钰的手指略微一动。
　　又有几人能听出这首歌里的力量？又有几人能听出岑暖悄悄改了部分曲调？巫娘和布金的斗争，都在这首歌里体现。
　　忽然，天空暗了下来！似有飞物飞过天空！
　　忽有人喊道：“竜神发怒！”
　　立刻有人慌了，竜神发怒？这山上的神若是发怒，他们都要死！
　　岑子岩露出一丝笑。陆夫人变了脸色。
　　叮当，叮当，镯子撞击的声音传来，竟穿透了这慌乱，让众人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岑暖的声音清脆如山上的果子，她道：“竜神不是在发怒，只不过是感伤于阿爹的逝世，特来此送行。要不了一会，天空将放明。”
　　她再次唱起来。
　　风听到了她的歌声，不再肆意呼啸，变得柔和起来。天空的黑雾听到了她的歌声，不再暴躁，渐渐散去。因惊恐而抖动的树木，听到了她的歌声，渐渐安静下来。
　　风，雾，树，静了。
　　送葬的队伍沉迷了，低声同岑暖一道唱起来，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忽然，咚——有人敲起了铜鼓，是岑武。但见他攥紧了手中的木棒，一下又一下，和着歌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
　　天空重又见了光明！
　　阿暖香汗淋漓！
　　可她不忘给岑琮一个浅笑——
　　昨夜。“阿琮，我替你挡住阿岩叔的布金，不过——”阿暖豁出去了，没脸没皮地要挟阿琮，“你必须要在我满了十八岁后来娶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非要嫁给阿琮不可！
　　岑琮微微一愣，脸上竟有些了羞色，但转瞬即逝，阿暖根本来不及看清。他不回答，阿暖也有点慌，她有点委屈兼且生气，甩了手要走：“那就让阿岩叔的布金弄死你好了！”
　　手竟被拉住了，阿琮的手掌都是老茧，可是很有力——怎么会这般有力？阿琮比她小哎！岑暖胡思乱想间，岑琮低声道：“阿暖姐，我娶你。”
　　“真的？！”岑暖高兴到双眼弯弯，她想了想，又道，“我要你发誓！”
　　不等阿琮有反应，她已经拿过了腰间的小弯刀，动作飞快地在手掌上一划——嘶，血冒了出来。
　　可随着血出来的，还有一样奇怪的东西，似虫非虫，头上犄角长又长，一张嘴，獠牙十分可怖。岑琮微微皱眉，却不惧怕——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阿暖召唤蛊虫。
　　岑暖挑了眉头，低声道：“这虫子，最喜欢吃人的誓言，如若反悔了，它便要在梦中入了你的魂里，将你的三魂六魄吃个干干净净。”
　　她在吓唬岑琮呢，虫子也跟着张牙舞爪，很耀武扬威。
　　岑琮没有犹豫，拿过他腰间的弯刀，在掌心一划，将血滴在了虫子的身上，开始发誓：“阿暖姐若是替我过了这一劫，我便在阿暖姐满了十八岁之后来提亲，有违此誓，便让三魂六魄都给了虫子！”
　　嘶，嘶，嘶，虫子很满意，贪婪地吸着他滴落的血——好喝呐，喝得呐。
　　啧啧，贪婪的虫子喝不够，岑暖斥它：“要喝死阿琮吗？回去！”虫子一缩脑袋，咕噜咕噜，钻回了阿暖的身体里。
　　阿暖笑得灿烂：“那我便等你来娶我！”
　　岑琮微微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想念姑姑给我做的绣花鞋。
封面的图是我自己画的，背景算是壮族远古图腾的一个演变吧。代表了两天交-媾的蛇，中间是一只青蛙，很多壮族支系都崇拜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