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狐－妲己传》岚枫2009

4、云淡风清好时光(一）

　　长明山终年不散的迷雾开始渐渐淡去。朦胧的树叶开始出现清晰的轮廓。蓝色的花海开始有了缤纷的颜色。
　　水珠不断顺着我光洁的后背开始滑了下来，滴在道路两边的草叶上，晶莹而玲珑。
　　我知道凡世的入口到了。浑身是水的我终于到达了长明山与凡世的接界。
　　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长明山就是天下。我以为它就是一切，它没有尽头。有一次我和小灵躺在碧绿的草地上，仰头看去，头顶是终年不散的迷雾，氤氲在我们身后茂密的树林之间。
　　小灵说离泱，你知道吗，我听说，在另外的地方，天空是蓝色的，就像我们看到的花朵，花朵是有生命的，他们只有一年的生命，然后慢慢枯萎，扑向死亡。可是第二年会重生。
　　我曾看着小灵热烈的眼睛，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小灵说离泱，我听说，在另外的地方，有的时候会非常炎热，太阳会发出金色的热烈的光芒，他们说那是夏天，有的时候会非常寒冷，有白色的六角的小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那些小花很冷，一瞬间就会化掉。
　　我继续看着小灵的眼睛，在她热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的影子，我说，小灵，你的眼睛里有我。我为自己的发现快乐的笑了起来。
　　小灵生气地嘟起了嘴，她说离泱，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说另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啊。
　　谁知道呢。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是啊，谁知道呢。从我出生的时候起，我的世界就是长明山，我奔跑过的地方永远有弥漫的大雾，我的家在茂密的林中，母亲说没有人知道，这些树生长了多少年，这不是我们能了解的东西。说完她在我们家的窗户上插上了一朵蓝色的小花。
　　谁知道呢。说完这句话，我站起来，向前纵跃，身体在空中划开好看的弧线，我奔跑着，我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看着长明山尽头缓缓落下的迷雾，停住了奔跑的脚步。
　　我感到了茫然，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本来我以为我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不需要了解。可是我现在必须要进入了，为了我的梦想，我必须离开长明山，去一个未知的世界。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仿佛是小灵的声音。
　　我回过头，缓缓地移动我的脚步。长明山永远是春天，长明山永远盛开着花朵，长明山永远温暖美好。它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母亲躺在里面，我舍不得离开。
　　可是我还是停下来了，我想起了他伟岸的身躯，像一棵挺拔的树，他线条分明的脸，他抱起我，我咬了他一口，可是他对我微笑。那个笑容让我想起了我去年种下的蓝色花朵，在它们开放的那个瞬间，我欣喜若狂。我叫他凛。是的，凛，我要变成一个女孩子，一个美丽的女子与你相遇。这是我的梦想，所以我不能回去。
　　我一定要不断地奔跑，不断地找寻，我一定要实现我的梦想。
　　我返身，奋力一跃，我跃出了凡世与长明山的接界，我看到了金灿灿的太阳。
　　我感觉到了炽热的阳光像火一样的照射。
　　我知道我已经到了凡界了。

　　我继续奔跑着，太阳的光辉像火的燃烧，我听到我的皮肤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就像长明山中飘落的树叶被火苗点燃时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幻觉。
　　我奔跑的脚步渐渐的缓了下来，我发现阳光是那样的刺目，我终于发现这里不是长明山。在长明山，我永远都不会疲惫，可是在这里我感觉到了累。
　　我渐渐抬不动我的脚步，炽热燃烧着我，我觉得我的身体里也有了一团火，我渴望水，我渴了。我想起了长明山中心那一面碧蓝清澈的湖水，喝到口里是甘甜清凉的感觉，一直深入骨髓。
　　水？哪里有水？
　　我茫然的环顾四周。枯萎的庄稼东倒西歪，黄色的大地裸露着，中间裂开了一条一条的口子，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只有褐色的树干和树枝丑陋的指向白得晃眼的天空。田野中间凹下的河床没有一滴水的流淌，发出腥臭的气息。
　　没有小鸟的鸣叫，没有风的声音，四处是死亡的寂静。
　　我这是到了哪里？是凡世吗？
　　在母亲和小灵的故事里，凡世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有集世，凡世的人穿着不同的衣衫，在集世里买和卖着稀奇的东西。有村庄，有房屋，他们的家总是挨着，他们居住在一起，在每个有晚霞的黄昏和每个有星光的夜晚，唱起悠扬的歌谣。
　　我茫然的看着四周的一切，渴的感觉攫取了我全部的内心。
　　突然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一个衣着褴褛的人从我脚边的枯草丛中突然露出来，他看到了我，裂开干涸的嘴唇，眼睛里露出贪婪的光。
　　他笑着，露出黄黄的牙齿。他说，哈哈，小狗，一条肥肥的小狗，我有救了。哈哈……
　　他伸出手想来抓我，我吓得连忙飞速的跑开。
　　我暂时忘记了渴，心里充满了害怕，我想起那个人黄黄的牙齿和他狰狞的笑，我感觉他会杀掉我然后吃了我。这种害怕让我丝毫不敢停下我的脚步。
　　跑着跑着我突然笑起来，呵呵，那个人居然叫我小狗，我才不是小狗呢，我是一只小狐狸，而且还是一只血统高贵的小狐狸，我的母亲以前是公主的侍女。而且我这么白，是长明山中最白的小狐狸，他们都说我是长明山中最漂亮的。我走的时候，小灵说，我走了，长明山中最好看的就是她了。对了，小灵也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可是绝对绝对没有我漂亮。
　　可是我累了，饿了，我跑不动了。我觉得我跑动的姿势越来越不美了，我的身体东倒西歪，划不出美丽的弧线了。
　　路边有了一些破烂的小棚子，一些赤着脚穿着破烂衣服的人站在棚子外面，他们看到了我，纷纷惊呼，看，小狗，一条肥肥的小狗。抓住它，抓住它。
　　我不是小狗，我真想大声对他们喊，我是一只漂亮的血统高贵的小狐狸。可是我看到了他们因为饥饿和渴而充满了欲望的眼睛，除了奔跑，我不敢做其它什么。

　　你看，一只肥肥的小狗。你快看啊。一个女人对着她的丈夫喊道。
　　哈哈，小狗，小狗，男人摩拳擦掌地准备上去抓住离泱。
　　女人拦着了丈夫，横了他一眼说，你这个死脑筋，就知道蛮干。
　　那你说怎么办，男人因为被女人奚落，连声音也变得忿忿起来。
　　女人阴郁的一笑，看我的。你去，去把放在床底下瓦罐里的水拿出来。
　　你疯了，拿水？那是我们最后一点水了，你想干什么？没有它我们就活不了啦。
　　女人又一笑，当然不会啦，我们会有一顿好东西吃了。
　　男人疑惑的拿出了瓦罐，递给女人。女人倒了一点点在手里，走到门口，对着我奔跑过来的方向，微微地蹲下了身子。
　　女人露出笑容，用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对着我喊，小狗，过来，过来，这里有水，你过来。
　　我看着这个女人，她的眉毛向上横飞入鬓，眼睛却向下吊着。笑容妖里妖气。
　　我不能过去。可是她的声音充满了某种蛊惑力，我昏昏沉沉，失去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脚不听自己的使唤，向那个女人挪动过去。
　　这个女人是会法术的，我的头脑里突然清醒了一阵，我想起了母亲和我说过的催眠术，她一定会用催眠术。
　　可是我知道又有什么用，我实在太累了，连续奔跑了这么久又饥又渴，我没有任何定力来拒绝她的诱惑了，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小狗，她得意的笑着，小狗，乖，过来，到这儿来，我给你喝水，给你吃骨头。
　　她妖气的笑容在我面前晃动。
　　我倒下了。倒下的时候，我感觉被人提起在了半空中。女人停止了对我呼喊，剧烈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一个丑陋的男人提着我的脖子，他嘿嘿的笑着，一滴浑浊的口水从他阔大的嘴唇里流了出来，滴到了我洁白的背上，发出腥臭的气味。女人也妖气的笑了笑，然后端过水的手放到唇边，她伸出长舌头，上上下下的把脏兮兮的手舔得一干二净。
　　还是你厉害啊，哈哈，晚上我们有肉吃了。男人腆着脸对女人说。
　　女人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离泱的鼻子说，这小狗真肥哦。
　　我一阵恶心。女人的手指顺着我的鼻子又滑到我的嘴唇上，然后顺着我的嘴唇慢慢滑下，她说，好久没有吃狗肉了，狗肉鲜啊，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啊。
　　我厌恶的看着那根手指在我嘴唇上移动，我张开嘴，猛地咬了她一口。
　　女人发出尖厉的惨叫，她连忙抽出了鲜血淋淋的手。
　　啊？出血了啊。男人一时情急，提着我的那只手松了一松。
　　我乘机一跃而下，从男人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奋力逃跑了。
　　身后是女人和男人气急败坏的呼喊声，可是我顾不上了。我一边跑一边得意地笑着，小狗？我不是小狗，我是一只血统高贵的小狐狸，我那么聪明，就凭你们这两个傻瓜还想吃我，还是让我先让你们吃吃苦头吧。
　　可是我终于跑不动了，我感觉到太阳炽热的光辉在我面前晃了两晃，我的眼前一片刺目的亮白。我无力的倒下了，躺倒在了路边，我失去了感觉。

　　小狐狸，小狐狸，唉，可怜的小狐狸。
　　朦胧中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那个声音非常美丽，不止美丽，还非常干净和清澈，就像我在长明山里听到的溪水流动的声音，潺潺的溪水安静地流过铺满了五颜六色的卵石的两岸，岸上开满了蓝色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摆。
　　我突然感觉我的喉间一阵清凉，水，是水，水顺着我的喉咙而下，发出咕咕的声音，我感觉像天籁一样美妙。我腹中燃烧的火停止了，我感觉我像是回到了长明山中，在弥漫的雾气里，在碧蓝的湖水边低下头喝水，那么芬芳和甘甜。
　　我睁开了眼睛。我躺在一个柔软的干草垛上了，夜已经深了，天上是满天闪烁的如水晶石一般的光芒。太阳消失了，风吹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意。干草垛上散发出太阳晒过的气息。一只小小的竹筒放在我身边。我环顾四周，一个女孩子婀娜的背影在我的正前方。
　　她缓缓背过身来，一面走一面说到，小狐狸，你醒来了。
　　她的声音真美，像唱歌一样，我呆呆地想着。
　　她走近了一些，她的脸越来越清晰了，渐渐地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底。啊！我不由得惊叫一句。
　　她蹲下来，微笑着看着我说，很丑是吧，是不是吓倒你了。我每次都吓到别人。很多时候都想要用面纱遮起来算了。不过还是没有遮。因为我喜欢自由。
　　她笑了起来，笑容清脆，就像母亲的银铃，母亲说那是公主赐予她的。那串小巧玲珑的银铃在风中轻轻荡漾，叮咚，叮咚，叮，咚。我总是仰起头看着银铃，说，母亲，它们唱得真好听。母亲会笑着说，是啊，可是公主的声音比它们还要美丽。
　　公主的声音，我呆呆地想，那是怎样的声音，像她的声音一样美丽吗？我看着女孩子，喃喃地说，是你救了我吗？
　　是啊，她偏着头笑。
　　我突然愣了一下，你听得懂我说话？
　　是啊，我一出生就可以听懂，嘻嘻，我一出生就能听懂妖精的话。你是小妖精吗？
　　我刚想说我不是，我只是一只小狐狸。可是我突然想起来母亲的话，母亲说长明山是妖界的幻影。那么我是不是妖精呢，母亲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不好看的脸，心里有了一些淘气的想法，不如吓吓你吧。
　　我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是，我是小妖精，而且我是长明山最厉害最聪明的狐狸精。我偷偷地拿过母亲的小玲铛，我还捉弄过小黑，他是一个男孩子，可是我和他打架，我打赢了，他哭了。
　　呵呵，她提起手来刮刮我的鼻子，说，哦，原来真的是一个厉害的小狐狸精。
　　还有还有啊，我刚刚还咬了一个要吃我的坏人。坏人？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愣愣地看着她，我说，你是坏人吗？
　　她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说，你看呢？我要吃了你。
　　她的脸看上去那么可怕，我本能地后退一步，突然碰到了放在干草垛上的盛水的竹筒，我抬起头，看着她说，不，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
　　她蹲下来拍拍我的头说，那我像坏人吗？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还是觉得很难看。可是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柔和的光芒，它们显示的是温和和善良。我摇摇头说，不像。
　　她开心地笑了，对我说，你叫什么？我是妲己。
　　我叫离泱。
　　离泱，真好听。她伸出一根手指来摸摸我柔软的背，然后说，你真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她抱起了我，睡在干草垛上，那个晚上，在妲己温暖的怀里，我们一起仰望天空。
　　我指着天空问妲己，那些不停息的闪动的东西是什么？
　　妲己说：你看像什么？
　　我说，像会发光的花。
　　妲己微笑着说，那是星星，星星是花朵在天上永不萎谢的灵魂。睡吧，离泱。
　　她渐渐的沉入梦乡。我听到了她低低地歌唱。
　　云淡风清好时光，青莲放，杏花开，小船摇曳到江南，携手同游相伴久，一生一世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