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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碧落依痕 ...

  •   他明显瘦了,不仅颇有憔悴之色,就连当初那一对时刻透着狡黠与算计,总是不怀好意盯着她的眼也变得淡了,倦了,透出一种极空洞虚疲的眸色。幽暗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她,紧锁著她的视线,带著某种说不出的专注,以及她无法辨认的笃定,震颤着她的心弦。
      身为一国之君,尤其是身处如今这情境之下,怕是任何人都无法平静承受一切的吧,可为什么他却如此冷然,近乎疯狂地为国事操劳着自己的性命?
      朱祁钰呵,这个深沉的男子,他究竟在谋算什么?究竟想将自己累到什么程度?!
      双眸一闭,素衣蓦地狠狠抽了口气。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她才极慢地睁开眼,僵立在原地,任凭面纱阻断了自己所有的表情,白衣襦裙使她瘦削的身影在夜色中越发清晰。
      方才,清远真人说的那番话犹如往静水之中投了一粒石子,让她原本静如止水的心在一瞬间泛起了涟漪。她曾借蟠龙珏上的梵语箴言起卦卜算,得知了朱祁钰乃是逆转乾坤的大过之人。照那卦象的昭示,朱祁钰命中可得太乙贵人一世庇佑,无病痛叨扰,一生平和安定,衣食无忧,乃是福寿之人,可为何清远真人却借由他的面相断定凶煞难避,好景不长?
      清远真人精通面相与手相这等旁学。当年,她随同师父专程前往紫云山拜访,得知姑姑是向他求教面相与手相的玄机。骄傲如姑姑这般,竟然也肯求教他,可见,这清远真人必定不是省油的灯,那么,他观人面相无数,推人命势又怎会有误呢?
      如若不然,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岔子?
      难道是箴言不实导致卦象不准?
      抑或是——
      猛地,那突然侵入思绪的臆测缘由使她仿佛遭了暗暗的雷击,泛着涟漪的心湖渐渐翻涌起了波涛。“怎么会这样?!”她咬住唇,悄悄自问,想要咬住那突如其来的凶猛痛楚,却事与愿违,将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
      清远真人微微侧过头来,银白的长眉之下是墨黑而平和的眼,深灰色的道袍在夜风中翩飞。“尹居士,你也是通晓阴阳术数之人,也该知道,并不是每一世的帝王登基都会有紫微星现,但当今皇上登基之时却有。”他淡淡一笑,布满青筋的手指向茫茫的夜空。蒙蒙雾气中,穹苍显得格外深邃而渺远,虽然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但他仍然能清楚地指出紫微帝王星所在的位置。“当今皇上登基之日,正是火曜之日,贫道夜观星象,发现穹苍突现紫微帝王星,夺目星辉遍临天下,耀眼堪比皓月之光,但,怪异的是,紫微星的周遭却不见左辅、右弼两星的踪迹。”这一次,他专程从紫云山赶到京师来,为的正是与寒霜渐商议这实属怪异的事。
      “是么?”素衣既不回应,也不表态,只是喃喃回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不出她心里在思量什么。
      清远真人嘴角的笑很宽厚,也很深邃,融入了俯视天地的慈悲,却隐着无奈。“当今皇上确是紫微帝王星 ,但左辅、右弼隐而不现,那便是昭示着宿命。他对天下的一切灾劫都该袖手旁观,所以,纵然他投生皇家,哪怕贵为先皇次子,占尽先机,却也注定无法君临天下。”
      顺着素衣的视线望过去,清远真人挑起白眉,细细打量不远处的朱祁钰。那风姿俊挺,贵气逼人的男子尽管保持着沉默,可目光却一直仅仅胶着在这一隅,脸上毫不掩饰的情意,那情意,皆因自己身边的这个白衣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清远真人的表情变得略略严肃了起来:“他如今成了皇上,并不是宿命的安排,而是有人篡改了他的命盘,泄露了天机,那么,他的命势也势必会相应变更。”
      素衣禁不住一震,混乱的思绪冲击着她的心房。她听出了清远真人话中隐晦的含意。睿智如他,或许未必能猜测出其间的来龙去脉,但多少总能推衍出个几分吧。
      她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朱祁钰,他的目光如此灼热,让她觉得颊上一片热辣,如同被抽了一耳光,微微泛疼。面对他的厚待,她除了歉然还能怎样呢?
      “天机泄露,必降灾劫,紫微骤起,七煞必现。”清远真人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缓缓摇头,脸色里透着不安。“很快,便会有克杀帝王星的乱世七煞出现,紫微、七煞,二者不可并存,届时,必定会引发一场龙争虎斗!如今,篡改了朱祁钰命盘的始作俑者定要全力助他化解七煞之劫才可,否则,以他如今的命势,只怕是人意争不过天意,注定活不过而立之年!”
      虽然并非近在咫尺,她却能清晰地看见他深情漫溢的双眸。他眼中情意得漩涡越深,她心底的歉然与负疚感便越发滋长,狠狠刺痛了她的心扉。那么没来由的,她生平头一遭感到如此深重的彷徨与心酸。
      难怪师父和姑姑都说,若是私自篡改了他人的命盘,必然要赔上一生,再无退路。她与他之间这要命的纠葛,注定要这么继续下去吗?若早知是要欠下他一辈子,她当时还会涉身此事么?
      如今,后悔能抵什么用!?
      她要怎么做才好?
      若是狠心,任由他的命盘脱轨,任由他不得善终,任由他夭寿短命,一切又当如何?他可知,他将付出的是性命 ,而她,却不知自己能给他的一些什么?
      或者,除了自由,他还想要什么?
      “皇上,您一夜未曾休息,要摆驾回宫了么?”见朱祁钰久无动静,一旁的于廷益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神色有着不对劲,看他微微发怔,直道他是累了,便轻轻开口提醒。
      朱祁钰缄默地望着素衣,眼里似乎藏匿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痛楚。终于,他用那温柔似缎的浑厚嗓音沉声打破沉默:“没事,都各做各的事去吧。”缓缓吁了一口气,仿佛那已是最后剩下的一丁点儿力气,他眼色一黯,心中一悸,垂下眼,将其间的神采全然收敛:“朕想去素瓷居坐坐,很久没有尝过那里的茶水滋味了。”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不差地飘入她的耳中。
      在深深一瞥后,他转身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不知为何,素衣突然想唤他的名讳,期盼他缓缓的一个回眸,看清那最后的一眼究竟潜藏着怎样的情绪。
      可最终,她没有。
      遥遥地望着晨曦中朱祁钰那挺拔却微显疲惫的背影,她隐隐忆起蟠龙珏上的梵文箴言,以铜钱龟甲所卜出的卦相,甚至还有奉天殿顶上那于云间翻滚鳌首的苍龙,迎着红日腾跃苍穹之上,这一切都透出大明的泱泱国势——龙翔九天,却也映出他那被宿命注定的,苍白的一生。
      此刻,耳边嗡嗡回响的是如此清晰的九个字——
      注定活不过而立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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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二楼那间小巧玲珑的静室,芙蕖婀娜,修竹清逸,嵌着红玉的梨木束腰桌,就连桌上的杯子也是他最为喜爱的“荷叶杯”,色白如玉,质薄如纸,茶水因杯浅而不留底,那清幽剔透的色泽总能诱得人执杯一啜而尽。往日置身其中,他总觉畅快淋漓,不管是做什么,都心境平和,悠哉自在。可今日,他却丝毫也提不起以往品茗的兴致,尤其是方才甫一踏入素瓷居,玄关处白玉屏风上刻着的《六羡歌》倒莫名地使他突地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隐隐记得最后一次来这里,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邀来了于廷益,两人对弈品茗,那时,他都说了些什么?
      那时,他说,曲高而和寡,君子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今日才知,真正曲高和寡的不是君子,而是君王。
      那时,他说,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而现在,他被深陷名位之中,无法自拔,那无名无位之乐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时,他说,宁愿求一红颜知己,裘褐为衣,与之俱隐深山中,似陶潜一般夫耕于前,妻锄于后。今日看来,红颜倒是出现了,可却并非他朱祁钰之妻,至于隐居深山的夙愿则更是无稽笑谈。
      ……
      不管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他而今都只能暗笑自己失算,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走上今日这一步。而当时,恐怕更没有料到,自己跨出了这门坎,循着琴声而去,竟然会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要与他邂逅的女子。
      然后,便是飞蛾扑火般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朱祁钰呀朱祁钰,这就是所谓的世事难料么?
      无奈地自我感慨了一番,他执起桌上的白瓷云杯,微微一嗅,淡雅茶香扑鼻而至,与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混合,让人心神俱醉。这是茶中极品“竹根碧涧”。他向来喜欢这类味觉清淡的茶,细细啜饮后颊齿留香,一如心仪那个聪慧淡然的女子。
      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不慌不忙地抬头,刚好对上那推门入内的身影。
      “朕知道你会来的。”看着那飘逸的白裙,他笑得云淡风清,直白而坦率,仿似无意为他的言行举止寻找任何借口。
      素衣盈盈展眉,异常明亮的眼眸在烛火之下如同坠落的星子:“你怎么能随意出宫?还闹得人尽皆知?”她转身关上门,语气平静而和缓,从容镇定得一如平日,可心底暗暗生出了气恼。“你可知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正在图谋要取你性命?”
      没错,她的确在生气。她知道他方才在西直门的最后的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得。若非有意为之,在督察完九门的布防之后,一夜未睡的他便该摆驾回銮,而不是硬要来这龙蛇混杂之所喝茶品茗。她心知肚明,若是她今日狠心不来见他,他必然还会搞出更多匪夷所思的花样来,令她防不胜防。将清远真人送到了师父那里后,她便匆匆找了个借口,迫不及待地赶到素瓷居来。她如此焦急,皆是因方才清远真人的那一番言辞。如此行色匆匆,不仅仅是忧心他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要告诫他小心谨慎,切不可在此时有任性妄为的过分举动。
      “难道,朕需要因此而吓得躲在禁宫之中瑟瑟发抖,一辈子不见人才合理么?”他微微眯起眼,笑脸看起来极为嚣张,眉宇间潜藏的傲气睥睨寰宇:“谁要取朕的命,朕只管候着!”
      “身为一朝天子,你怎能如此肆意妄为?”虽然白纱覆面,但她的眉间却打着死结,那一贯淡然的黑眸里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且越烧越旺。“任性随心难道是你朱家的家风?!”大约是因为太过气恼,她说话毫不客气,不仅意有所指,似乎压根没将皇家的威仪放在眼中。
      “你若要这样认为,那也无可非议。”他十指交叠,优雅从容地浅笑,对她的冒犯似乎并不在意。尽管是漫不经心的姿势,却透出他高高在上的尊贵之气,宛如神坻一般傲不可攀,那薄唇中吐出每个字都如此深重地撼动着她的耐性。“朕今日出宫不仅仅是督察九门布防,更是因为挂念心仪的女子。既然她不肯入宫来见朕,朕只好出宫来见她。”
      这狂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他果然是心有旁骛,动机不纯的!
      “你兄长朱祁镇一时任性妄为,便葬送了大明五十万士卒的性命,不仅自己身陷敌军之手,还差点葬送了整个江山社稷!”素衣不理会他话语后半截的戏谑,只是冷着声,眉宇间已是微现怒意,心底的焦灼可想而知,不过,常年修佛的习性令她不惯于将情绪过分外露,还保持着冷静的外表。“莫非,你也打算如你兄长一般受千夫所指!?”
      朱祁钰无视素衣的怒意,只管一派不紧不慢的悠闲模样,从容自若的口吻:“既然你在心底也认定朕与皇兄一样任性无二,当初又何必一心要朕的君临天下?你难道不怕朕与他一样,将这大明万里江山给白白葬送了?”
      “你!”素衣登时被他的一番抢白弄得哑口无言,竟然完全无法辩驳。她迟疑地站在原地,看看他的笑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说不出来了么?!”朱祁钰语调平稳无波,分明是他棋高一着,可却不见半分得意之色。他淡然地挑眉,把玩着手里小巧玲珑的“白果杯”,继续以傲然的神色向她宣告自己不容辩驳的决定。“不仅如此,大战当日,朕还决定亲自督师!”
      “你要亲自督师!?”素衣被他平静的话语给彻底惊懵了。她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不死心地追问:“不可能,于大人怎会同意你如此胡闹!?”
      “朕是一国天子,与臣民一同抗敌,同进同退有何不妥?”朱祁钰无视素衣的怒意,一派不紧不慢的悠闲模样。“为何需要于廷益来同意?!”
      他的解释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可却有意无意地激起了她的情绪。她的脸色于肃然中透着苍白,把头偏向一侧,眼神冷冷淡淡,似乎是在全力压抑着怒气。“你说得倒轻巧!两军对垒,兵刃相接,刀剑不长眼,你亲自督师,若是有个什么不测,这大明的天子之位又该要换谁坐才好?!”
      “即便朕有什么不测,朕还有皇侄、王叔,可承继这天子之位者多不胜数,朕有什么后顾之忧?”他幽幽地笑,执起茶杯,看自己的脸倒影在茶水中,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些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你乃是信佛之人,自然也信万物自有定数,不是么?”
      “纵使那样,便又如何?!”素衣表面维持着平静,可心里却已经异常烦躁了。如今,她所思所想的全是他那七煞之劫,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怎能让她不谨慎得草木皆兵?
      看了看自己身侧的软塌,朱祁钰突然很希望她能坐在自己的身边,静静地,让他可以有片刻的憧憬,憧憬着能够所有的凡尘俗事全都抛开,就这样与她渡过每一个晨昏,做人世间平凡朴实的夫妻便够了。
      可惜,憧憬之所以为憧憬,便是因为它太过美好,却也不易实现。而且,她不是个凡俗女子,心系天下,志不在此,又怎肯成全他这没出息的夙愿?!
      幽眸一敛,他轻扬嘴角,不动声色地看她脸上有些心神难定的表情:“你不是也说过么,朕若不肯登基,大明必亡,而今,朕亲自督师,与守城将士同进退,与帝都共存亡,将天下凌驾于生死之上,你不是更应该高兴吗?”言辞之间,他仿似动了情,原本的平静也渐渐沾染了丝丝点点的凄怆。“既然如此,即便真有什么不测,也是命中注定,有什么可抱怨的?又何必要刻意回避?”
      素衣这下是真的无力反驳了。她迟疑地站在原地,看看他淡淡的笑容,自己也倍感迷惘。
      他一字一句都深深触及在她的心底,如此真挚,却也无奈,让她只能在心里暗暗低叹。她该要如何告诉他,他的宿命已经变更,已经脱轨,已经往不知名的危险慢慢靠拢,这一切皆是因她篡改命盘,泄漏天机所带来的罪孽?倘若她真有什么不测,她又当如何?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她竟然也不知不觉在意起他来了?
      她一直不明白的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兴味为什么可以浓厚到这种程度。他如今是大明天子,若是愿意,后宫甚至可以佳丽三千,可是他为何要对她纠缠不休,惟独待她处处不同?他所痴迷的究竟是她身上的什么?
      这是个极为复杂的谜题,她不想去解,也不愿去解,所以选择沉默以对。
      他说得没错,督师与亲征毕竟是不同的,亲征乃是劳命伤财之举,而督师却是与天下万民同存亡。若是在今日以前,她必定会赞成他的督师之举,可是,一想到那即将降临的七煞灾劫,她心里便止不住一阵阵地紧缩,缩出近似窒息的剧痛来。
      若是他真的遭遇不测,这天下该怎么办?!
      朱祁钰高深莫测地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看着她反映出自己容颜的瞳眸。而素衣也只是近乎木然望着他,彼此缠绻在对峙的目光中,半晌未发一言。
      他越来越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不,应该说,他从未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对于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那容颜间虽然有着不可忽视的瑕疵,却也犹有一种俯仰天地的从容,她的双眸深沉如海,困于这斗室之间,竟不能折削减她半分美丽!
      她分明是个“人”,可为什么却如此不象个“人”?
      “朕记得,你琴艺不俗。今日可否请你为朕弹奏一曲?”良久,指了指一旁琴几上的七弦丝桐,朱祁钰微微叹一口气,终是开了口,似乎是不愿再去想那些枉费神思的问题。“什么曲子都好,朕只想静静聆听便可。”
      他的神色令素衣深深为之动容,却也有些迷惑了。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踌躇着,徘徊着,最终,尽管步履沉重,却也仍是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身侧,走向这个她曾经认为是心魔的男人。
      他是一只翱翔苍宇的鹰隼,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不肯暴露人前。他如此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却将权利富贵视如无物,可是,就因她的执念,这自傲被生生地摧毁,他被置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犹如冷傲的猛禽被活生生锁入了牢笼,往后的日子,纵使锦衣玉食,纵使权倾天下,那对于他又会是何种意义?即便是带着黄金的脚镣,那脚镣也仍旧是脚镣,没有任何不同。
      缓缓坐下,她低头抚琴,十指如飞,露于白巾之外的眉目恬静而淡远,琴音伴着沉沉低吟。
      那,是一阕《江城子》。

      “隔帘风恸顾穹苍,纵罗缰,血如殇,几缕烟波浩淼怅微茫。槊寒征鞍悲亦亢,愁何偎,遣谁铛。 英雄无处觅斜阳,江山恙,雁难双,骤雨断肠无计怨潇湘。潮漫青锋汐作丈,怜薄命,弄君王。”

      不听也罢,听完那低吟的词,竟叫他再也移不开步!上阕初听时,意境雄浑,抚今思昔,跃马扬戈,如同驰骋在烟尘滚滚的沙场上,而下阕却将笔锋一转,语调蹉跎低沉,神思凄怆而恍惚,似胸中深藏感慨无限。
      “好一个江山恙,雁难双,怜薄命,弄君王!”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滑过喉间,竟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他看着她,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凭琴声将聆听者陶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可自己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似这动人音律并非出自她手。一曲《夜雨潇湘》悠远而空灵,衬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令他不觉若有所思。
      记得自己曾以《洛神赋》中的诗句比拟她的风采,如今才稍稍觉得有些不妥,她的韵致又岂止是皎,岂止是灼?
      世人皆知“澄心先生”一曲破玄机,可预知天机。他曾斥之为无稽之谈,最后却也不得不信服。不过,剥落了那层神机妙算的光华,又有几人明了她忧国忧民的怆然?
      这女子的心中承载的是江山社稷,是苍生黎民,那大义凛然之下除了这些,还暗藏着什么?
      稍通音律的人都知道,只有情感丰沛之人才可奏出令人双耳暂明的天籁,由此可见,眼前这个女子并非一个不知儿女私情为何物的圣人,可为何此刻却仿若看穿了整个红尘,不萦一丝情感,没有半点为情所醉的怡然?
      她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碧落依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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