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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隔叶捻霜 ...

  •   静室之内,两人俱不言语,只有铮铮的琴音点缀着这寂静的一隅。
      朱祁钰只是偶尔地啜着香茗,时不时合上眼静静聆听素衣的琴声,似乎被那绝妙的弦乐所陶醉,不再说话。素衣也知道,朱祁钰只要一睁眼,视线便一定是落在自己身上,尽管有些如坐针毡的不适应,但她仍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恬然气定,不慌不忙地低头拨弄着琴弦,纤细的手指在那七根弦上有条不紊地滑动,玎玲作响。
      随着琴音越来越轻缓悠长,他的神思也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变得涣散,神色也越来越恍惚,须臾之后,素衣以指腹压着琴弦,停了弦音,水眸淡淡睨着他,看他轻轻靠在软塌之上,静静陷入了沉睡之中,唇角却还犹凝着些微无奈而痛楚的表情。
      她舍琴起身,轻轻靠坐到软塌上,执起他的手细细号脉。片刻之后,她幽幽叹息,黛眉紧皱,眉心似有一个无法解脱的郁结。
      这多日以来,他必然是操劳过度,以至于如今脉象不稳,劳郁集结,若是再不好好调息,只恐引发难以治愈的宿疾。他满脸郁积的都是疲惫之色,若非已是倦极,不可能这么快便沉沉入睡。
      方才弹琴之前,她早已在双手指甲内藏了少许的“乾陀罗安息香”,随着转轴拨弦,香味散入空气之中。那是一种无色淡香的粉末,取自乾陀罗树香,若配以白芥子油,散在空气中,可由皮肤侵入身体,只需少量便可达到安神定气的效果,药效极强。殷心姐向来以这乾陀罗安息香制可使人迅速安睡的檀香,以帮助疲倦或病重之人迅速入眠,若是对神清气爽之人,便没什么作用。
      他登基不足一月,而今,竟然已劳累成了这般模样?
      他其实不必这么苛求自己的,不是么?
      为何要如此罔顾身子?
      她一直以为,君子当如七哥那般温润以泽,深明大义,可眼前的这个男子难道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么?他竟然可以抛弃自由,为了天下废寝忘食,如此操劳,惟有这样的一个男子入主金銮,主宰朝纲社稷,大明的基业才不至于被葬送,黎民百姓才可能有安定平静的生活。
      轻轻放下他的手,她眼神坚定地凝视着已陷入昏睡的他,久久,从唇缝中挤出的虽然只是一句淡淡的承诺,却是甘愿舍命陪君子的大义凛然。
      “朱祁钰,你放心吧,我尹素衣绝不会由得任何人任何事伤你半分。”
      天气已经微寒,怕他和衣而眠会受风寒,素衣抚他躺好,接着揭开他系在腰间的七宝穗结绦。绣着宝相花的织锦衣袍敞开,素色单衣之下隐隐露出强健且结实的胸膛,那块润泽的白玉蟠龙珏静静卧在他的胸膛上,配以他那沉睡的俊容,充满无形的媚惑。若是其它女子,定会为这出色男子的昂藏身躯而迷乱,但,她却只是稍稍犹豫,接着便告诫自己应当心无旁骛,继续地为他宽衣解带,直至裸裎。最后,再为他覆上暖软的锦被。
      平日里,她读的是佛经,师父便也要求她时时思佛理,事事存佛心。师父常说,身躯在修行之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纵使容颜有绝色无双之姿,也不必有半分迷乱媚惑。她也一直谨记师父的教诲,只是,闲暇之时,她也会想,七哥面具下的容颜究竟是什么模样?虽然应允过七哥一辈子不取面具,但是她仍然记得自己的双手曾经抚触过七哥的面庞。七哥应是生得很好看的吧,若是与朱祁钰比起来,谁更出色呢?
      虽然从不在意皮相之说,可她仍然为自己方才那片刻的踌躇而感到荒谬可笑。自嘲地轻扯唇角,轻轻地为他掖好锦被,她正准备起身出门,告诉守在门外的大内侍卫,要其好好看守,可却不经意地闻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那气味淡雅而清新,总是似有若无地在鼻端萦绕,不似竹香,不若茶香,也绝非熏香,更有别于花蕊之香,但却能刺激她并不敏感的嗅觉。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若受这气味吸引迷惑,她俯下身子,不觉将脸凑近他,疑惑地想再细细辨别那似曾相识的味道。
      就在她靠近嗅他身上气息,绞尽脑汁思索曾在何处闻到过之时,低沉黯哑的声音却意外地在耳边响起。
      “这男人香是否比安息香更好闻?”
      她猛得一惊,正待有所反应,却见朱祁钰倏地睁开全无睡意的眼,唇边泛起一丝优雅迷人的笑纹,不过瞬息,已是赫然翻身将她擒于身下,让她动弹不得。
      “你怎么会--”素衣心底微微错愕,虽然略有些蹙眉,但却保持着沉着镇定,没有一丝慌乱。她暗暗提气,想要摆脱这种处于下风的暧昧姿势,却发现双手皆被他那有力的身躯所缚。其实,以她的武功修为,并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若要挣脱他的束缚也并不太难,只是,她记得他曾经说不屑于对她用强,而此时此刻,他会食言吗?
      就这么,她静静地,等待他下一步的举动。
      “我没有被迷晕,你很意外么?”他的鼻息狂放而炽热,目光炯炯,不似方才时时刻意自称为“朕”,而是自称为“我”。他每一次自称“我”的时候,必然是最为动情的时刻,在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其实,在他的认知里,他纵使入主金銮,也根本从未将自己当作皇帝,在她面前,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一如风湛雨那般,可以向心仪的女子献上殷勤。“你竟然敢对我使用乾陀罗安息香?!”
      今日,她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幽香,他之前未曾在意,险些不觉地沉迷其中。那幽香初闻只觉得沁人心脾,使人心静。可他不觉忆起自己曾数次吻过她,识得她身上的香味乃是清爽淡雅的竹香,今日这与往常不同的味道便显得有些突兀了。不仅如此,那幽香极为诡异,好似不是从呼吸而入,是从身体发肤而入,他便顿悟这香味有着不可告人的玄机,立刻屏息以真气抵挡那香味,装作睡了过去。若是猜得不错,那应该是“乾陀罗安息香”。
      他记得曾在《宝楼阁经》中见过这么一段记载:“乾陀罗树香配以白芥子油,可将龙降伏。”她倒真是看得起他,竟然对他使用这无可抗拒的乾陀罗安息香。不过可惜的是,她忽略了他自小身在这帝王之家,早已见惯了宫廷之内的争权夺利,这一切使得他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再加之从小到大,身边时时处处暗藏欲置他于死地之人,更是令他防人之心极重,久而久之,不仅用膳饮茶之前要以银针试毒,就连睡觉也是随时保持警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警醒。登基以后,他日日栖于文渊阁,即使是休息也只敢闭目假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只怕一个不慎便着了他人的道,方才,他刻意装睡,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而今,他方才知晓,她对他使用乾陀罗安息香后,竟然为他宽衣掖被,只是希望他好好休息,调息身体,甚至,还有那一句淡然却透着执着的承诺,怎能不令他动容?
      而这一切,她却未曾察觉,只以为是安息香的药效作祟。
      他不禁深深疑惑,自己心仪的这个女子,究竟还有多少与人不同之处?
      “你并没有昏睡,可见这乾陀罗安息香用的并不得当。”她苦笑不已,眼若明星,双颊泛着潮红,想扭头望向别处也不行,只能直直地凝视他的眼,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的感情,就连身子也不自觉地僵直紧绷。“你先放开我吧。”
      他并不理会,只是懒懒地笑着,极慢地凑近她的耳朵,鼻息痒痒地拂在她耳根处。“我若是坚持不放,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嗯?”最后那一个嗯字,几乎是压着鼻音发出,柔软异常,如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温情且暧昧。
      她紧闭双唇,并未有丝毫回应,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深沉得看不见底。
      这,与其说这是一种对峙,倒不如说是对视来得更贴切些。
      素衣是真的不知道朱祁钰是在装睡,但,不知道并不代表想不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候门深宫之内,到处弥漫着没有硝烟的战争,惟有步步留心,时时谨慎的人才能得以保全性命,安然存活。而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至今的安然无恙足以说明他的谨慎程度。所以,对于他此刻的清醒,她不需要表现出更多的意外。
      “我身上的味道真这么特别?竟能让神机妙算的你失了防备?”见她沉默以对,朱祁钰继续低声询问,语气轻柔却全无轻浮之感。
      此时的他与平素是完全不同的,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出身高贵,有足够的资格蛮横无礼,尖锐霸道;他性格高傲自负,如今更身为大明天子,更是可以任性妄为,飞扬跋扈,但他却一直做出斯文谦和的假象,不让任何人窥知他深沉睿智,暗藏心机的一面,只为在这重重危难中求一隙生存之地;更甚者,其实他对人疏离而淡薄,与世无争,只因他志不在此。
      但,此时此刻,他却笑得如此诱惑人心,双目灿若星子,唇角弯作极为优雅的弧度,那笑容分明是一种毒一般的诱惑!
      鹤顶红一般猛烈却又令人无法招架的剧毒诱惑!
      更要命的是,他健硕的躯体密密实实地压在她的身子上,那清新的味道仍旧不断地在她嗅觉中作祟,如此无形的几重攻击,竟让她那静谧的心湖渐渐泛起微波,就连向来清晰的思绪也开始趋于混乱。
      数次交锋以来,到底是谁略胜一筹?她原本打算以乾陀罗安息香将他迷晕,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在借自己身上的所谓男人香迷惑她!
      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对他的亲密举止不再如起初那般抵触了?
      心中的认知令她不禁稍稍有些惊骇悚然。她拼命想要默诵佛经告诫自己静心静气,只当一切都是心魔作祟,可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身子,那难言温暖透过衣物熨帖着她的知觉,竟然令她不觉忆起那日在郕王府,他曾经那么放肆地轻薄过她,那就是情人之间的亲吻与爱抚么?他的嘴唇和手指曾经那么亲密地侵蚀她未经人事的身子,当日的感觉而今如此真实地在脑中回旋。如今,她突然开始觉得害怕,怕他接下来便会重蹈那一日的肆无忌惮,届时,她该要如何拒绝?
      他答应她的事已经做到了,她承诺的一切是不是也该要兑现了呢?
      她突然为自己内心的挣扎感到羞耻,她是应该一心想着恋着七哥才对,为什么会对朱祁钰有着别样的情意?
      思及至此,她越发觉得窘迫不安,踌躇地咬着唇,悄悄抓紧身下软塌上的貂裘褥子,手心里似乎也浸出了些微冷汗。“你放开我吧。”惟有闭上眼,不看他的容颜,胸臆里的凄紧才稍稍减缓。
      见她此种反应,朱祁钰突然轻笑出声,似乎明白了看似平静的她心里却并不平静。“你怕我会兽性大发吃了你么?我说过,我若是想要得到你,你便是逃不过,犯不着用强。”他刻意强调那个暧昧的“吃”字,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烙下一个浅吻,幽幽的低叹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随即,他将束缚的姿势变为对她紧紧的拥抱,侧身躺着,静静看她那并不完美的素净脸庞。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攀爬上来,在花容月貌上停驻,流连于那些蜿蜒而狰狞的伤疤之间。她的脸一如既往地镇静,平滑而柔嫩的肌肤上交错着数道不规则的伤疤,虽然应该是早年的伤痕,但却仍是令观者觉得胆战心惊。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朱祁钰细细审视她脸上的伤,目光专注且炽热。他需要紧紧的拥抱才能证明她的存在并非只是梦境;他需要彼此青丝缠绕,唇齿相依才能感到脚踏实地的安心;他需要她做他的依靠,只要能淡然抚慰他潜藏心底的焦灼与躁动便可。在宫里的每一日,他都盼着她能突然出现,他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得连他自己也几乎都要放弃了。直到而今,她竟然才姗姗出现。除了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他的热切令他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予以应对。
      “这是代价的明证。”素衣仰躺着,睁开眼看屋梁上挂着的素白帛纱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别样的清幽明净。得了他不会用强的承诺,她才安了心定了神,声音淡雅犹如梵唱:“它们时刻在提醒我,无论欲成何事,都必然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她话语似乎在隐隐揭示这些伤痕的来历似乎和自己有关,朱祁钰对她的过往极为好奇。容貌不是每个女子都应格外珍惜的羽翼吗?她却为何如此云淡风轻?她用自己的容颜作为代价换回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素衣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好一会儿,才复而开口:“执掌天下真的这么累么?”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令朱祁钰心弦莫名地蹦紧,不由双掌紧握,努力控制自己想要立即狠狠吻住她,与她同赴云雨的冲动。他多么希望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为她的关切,又或许,刻意扭曲成关切也无所谓。
      两人距离极近,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气息却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项与面庞,令他不由自主一阵轻颤。美人在怀,他没有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自然是不可能,但,他不能再唐突佳人。他心知肚明,前一次,他的肆意妄为给她造成的是怎样的伤害。唐子搴说她一路恍惚,连被人跟踪也没有察觉,一遇上尹殷心便昏厥了过去。当时,他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心里只有风湛雨,纵使得到了她的身子,也只会徒增她的困扰与痛苦,不会让她转而恋上他。
      “执掌天下,谈何容易?”苦笑自唇边层层泛开。登基甚至不足一月,他便已经深谙其间的苦楚。若是要像皇兄一般做个什么都不过问的闲置皇帝,那倒也不难,可是,如今大明外有强敌压境,内无能臣,若不好好收拾这个烂摊子,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便真又可能被葬送。除了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连日以来的劳神劳身实在已让他筋疲力尽,如此,纵有铁打的筋骨也难以捱过。
      外人只道那权倾天下的尊贵可以呼风唤雨,可以随心所欲,可是,综观史册,为何总是昏庸的帝王多过英武的明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留名青史的君王有哪一个是可以轻松自在地驾御天下?
      君王难为呵!纵使有千般苦楚,万般难处,又与何人说?
      即便说了,又有几人懂?
      “最近这些日子的确很累。”朱祁钰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窝处,鼻端轻轻磨蹭着她颈部细致的肌肤,那音调慵懒而迷离地回应分明是疲倦至极的表现。“只是,要如何累到极致,我才能暂时忘却你?”
      他并非刻意夸大其词,这些日子以来,他日夜操劳,身心的承受度早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却不敢随意合眼。她说的不错,大内禁宫之中,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正在图谋要取他的性命。身边的内侍宫娥自然是信不得的,一旦宠信内侍,便可能再弄出了权阉之乱,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的王振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信得?他们可以罔顾皇权,公然在午门之上聚众胁迫他,便已经彻底暴露了那所谓“忠诚”的可信度。那名义上的妻子更是信不得的,这些年来,要不是他刻意韬光养晦,让汪氏将他的言语举动报与孙太后,想必,他与母妃绝没有好日子过。至于其他的女子,即便粉黛尽娇颜,但,别有用心接近他的女子,怀抱是不是也如心肠一般暗藏杀机?
      只有她,可信。
      虽然她也是有所图谋,虽然她心里并没有他,但他相信,只要他还是这大明的天子,她便决不会倒戈相向。所以,每当他极累之时,他便特别想念她,甚至是假寐片刻,也必然会梦见她。
      这算不算所谓的“空劳牵挂”?
      毕竟,她心仪的人,不是他。
      他记得她眸中的坚定与执着和那句深烙在脑海中的话--“我为的只是天下”。
      这天下对于她到底有何重要,竟能让她如此不顾一切?
      “天下……天下……”他默默悼念着这两个字,满脸的苦笑,第一次在心底感觉这两个字眼背后的分量竟然是如此沉重。不仅是对他而言,也是对她。素衣以眼角凝睥着他的笑,那笑声掩饰着他不愿暴露人前的脆弱与愁苦。她知道,坐拥江山非他所愿,可为了天下,谁又能将责任轻易推脱?她想要安慰他,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言语如此贫乏,连最简单的安慰也不知要如何说,只得抿唇沉默了片刻,挤出淡淡的一句关切来:“睡吧,莫要想太多。”
      他微微颔首,撑起身子撇了撇窗外,复又躺下,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离巳时还有一个时辰,陪我小睡一会儿吧。”闭上眼,他呼吸轻浅,沉沉睡去。
      这一次,无关任何的迷香,他是真正无牵无碍地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了,在跌入梦境的前一瞬,他的唇角却突然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其实,要一夜好眠也并非太难,只需要她履行诺言,静静陪伴在他的身侧即可。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够真正抛开一切忧心与防备,如常人一般休息。
      问题只在于,他该如何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该如何让她心甘情愿。
      素衣就这么静静任由他抱着,再没起丝毫想要离开的念头。
      他的疲惫和憔悴她没有忽略,而这社稷兴衰的的重任她也是最清楚不过。君王难为呵!要做一个真正心系万民的好君王更是不易!他虽然口极硬,总是不甘不愿的模样,但是,不可否认,他登基以来修守备战,拔擢贤才,养兵御敌,他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没有辜负自己的良知。他没什么缺点,只是太过于谨慎自傲而已。但,他也的确太累了--有太多的敌对需要防备,有太多的决策需要思索。尽管心中有千百个不甘愿,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为这天下尽了全力。
      “朱祁钰……”素衣微微侧脸,左颊轻轻贴着他倦极的睡颜,无声长叹。这一叹,不仅仅叹出他的自傲,也叹出了她的愧疚。
      窗外,晨曦已至,京师迎来深秋时分第一个暖阳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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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莫言与晁天阙带着几名大内侍卫一直守在静室之外。他们并不知晓皇上专程来素瓷居的目的何在,也无从知悉素衣与他们的皇上之间有什么纠葛,只知道自从素衣入了静室,里面便传出了玎玲的悦耳琴声,再后来,至少已有一个多时辰,里面鸦雀无声。
      皇上与那女子是在品茗,议事,抑或是在做其他的什么,他们不敢胡乱地猜测,只是尽忠职守地候在门外。
      午时刚过,兵部便呈来了一封来自宣府的密函。那密函本该立即送去文渊阁,由朱祁钰亲自处理,但身在德胜门的于廷益听说皇上还未曾回宫,知道其必然还滞留在素瓷居,为了不耽搁时辰,便给截了下来,立即差人送了过来。
      沈莫言捧着鲜红封印的密函轻轻叩门,半晌才听得静室里头传来回应:“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却见皇上撑起手肘卧于软塌之上。一见他进来,便蹙眉以手势告诫要他噤声。
      沈莫言有些不明就里,定睛一看,这才见得那软榻之上除了皇上,还有方才得皇上特许入内的白衣女子,她和衣睡在皇上的怀中,似乎未醒,脸颊状似亲昵地靠着皇上的胸膛。而皇上也似乎特别眷顾她,看着她时,满眼毫不掩饰的浓情蜜意。二人同卧于锦被之下,虽然不曾见得在这之前有多么激烈的缠绵,可就现在下而言,与那交颈鸳鸯有何两样?
      这--!?
      沈莫言登时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回避,只得蹑手蹑脚地走进软塌,在皇上的示意下拆了那封印,将里头的密函递了过去。
      朱祁钰快速将那密函浏览完毕,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阴晴难定。
      这封密函是宣府守将杨洪送来的,里头乃是他的兄长,大明的太上皇朱祁镇所写的信函,要求杨洪大开宣府城门,以金银财帛等物犒劳瓦剌对其的礼遇云云。
      低头沉思了须臾,他语调轻缓地毅然沉声下令:“立即命人八百里急传圣旨与杨洪,此乃也先捏造上皇笔迹之伪书,绝不可轻信。”
      如今,大明已是做好了与瓦剌殊死搏斗的准备,怎能再任由他人动摇京师之内众人以战死守的决心?他知道那密函之上的的确确是自己兄长的笔迹,却也知道,也先诡称的“奉上皇还”不过是个居心叵测的把戏。大明即使再送上诸多的金银财帛,也先也不可能将他的兄长给送回来,只会更为嚣张跋扈地将大明国威践踏于马蹄之下!
      深邃冷漠的双眼射出凶厉精光,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霸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令人不寒而栗,他冷着脸,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女子,下意识地收紧臂膀,将她牢牢实实地拥住,用最轻柔的口吻继续下达着最不容情的谕令:“自今日起,若边城守将再遇此等事宜,俱宜紧闭城门,悉勿收受任何书信,违令者与擅开城门者,定斩不赦!”
      对不起,皇兄,并非他自私冷漠,不念兄弟之情,而是,如今的局面已经不容他再有丝毫妇人之仁。
      毕竟,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固守京师的日子一长,粮草等军需物资便极有可能出现短缺。如今,不如趁着京师之内人人感奋,主动激怒也先,逼其进犯,让这场必然要直面的仗速战速决!
      这场仗犹如与鬼王阿修罗的对峙--非赢,即死!
      而他,非要让这场仗打赢不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隔叶捻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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