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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敌忾同仇 ...

  •   天纵然塌了,可日子却还在一日一日地过。
      午门之上,朱祁钰面无表情地端坐,看着朝堂之上嚎啕聚哭的群臣,眼里藏着一丝阴霾。这些平日里衣食无忧的官员如今似乎已经乱作一团了,一双双眼被泪水泡得茫然无神,大概已经是不知所为了。
      自前日得到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他就已经知道,当日尹素衣所谓之“了不得的大事”终于发生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的直觉又一次灵验,事情竟然真的发展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土木之败后,皇兄杳无音信,整个后宫一片惊惶。所幸昨日皇兄派人送来了密函,证实其已身陷瓦剌人之手,希望以金箔玉器相赎。还好皇兄尚在人间,只是,银钱真的能将他赎回来吗?太后与钱皇后已经送去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可也先却丝毫没有要议和的举动。看来,也先非常聪明,他知道皇兄是颗极重要的棋子,只要将这棋子牢牢握在掌中,大明就会投鼠忌器,绝对不敢随意开战,由此看来,也先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钱,更有可能是想趁胜追击,长驱直入,一举灭掉大明。如今,事情已经复杂到几近无可挽回的地步,他被孙太后委任为监国,除了硬着头皮收拾这堆烂摊子,将死马当成活马医,此外,别无他法。
      也先狡猾地将皇兄转至大同瓦剌军营,一方面是坐等着大明送去更多的金银财帛,另一方面,也是在积极筹划部署,练兵屯粮,一旦时机成熟,立即大举进攻。如今正是至为关键的时刻,是该走还是该留?
      若是要走,往哪里走?
      若是要留,是留下积极备战还是留下坚壁以守?
      走,即是逃,就如同苟安一隅的南宋,将半壁江山白白拱手相让。想当年,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半生戎马才从北元手中夺得了这大明江山,难道,如今就这么轻易地再送给蒙古人吗?
      可是,如果留下坚守,哪里来足够的粮食?积粮早在皇兄亲征时便已经被悉数征调,所剩无多,如果不能及时自其他州府征调粮食,坚壁死守无疑就是坐吃山空,吃完了储粮又当如何?难道,要满城的将士与百姓皆啃草根树皮不成?
      若是要战,大明的劲甲精骑皆于土木之败中陷没,眼下京师防备空虚,余下的疲兵劳卒不到十万,精锐之师更是寥寥无几。五十万精锐尚且吃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满朝文武也在这次变故中折损了大半,而今,有谁够胆跨马迎战?有谁值得全然信任?有谁又能够保证,这抵抗不是劳命伤财,羊入虎口?一旦开战,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极有可能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大明也将随之毁于一旦!有谁敢担下这个责任?!
      左右为难,背腹受敌,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诸位有什么看法?”朱祁钰说得极慢,轻缓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那锐利的鹰眸徐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那一张张或胖或瘦的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畏惧,有惊恐,有忐忑难安,有六神无主,还有摇摆不定。他不知道自己那少年登基的皇兄是否也曾这样仔细地观察过满殿朝臣,总之,每一个表情背后所隐藏的复杂心思,他都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那感觉竟然就像是在欣赏一出无声的杂戏,滑稽得让他突然萌生了想大笑的冲动。
      尹素衣呀尹素衣,你不是说本王笑不出来吗?本王如今照样能够坦然大笑!天下之事自有好事者分忧,本王不过是个小小的郕王罢了,眼下暂时被推到台前清扫满地狼藉,不管方法是否合宜或者清扫得够不够干净,也都只能竭尽全力,无法做任何保证。至于大明今后是兴盛还是灭亡,一切都顺其自然,听凭造化吧!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翰林侍讲徐珵突然出列,言之凿凿:“微臣夜观星象,比照历数,发现如今大明天命已去,只有南迁才可以避过此劫。”他的话犹如一记闷棒,将原本哭个不停的朝臣给敲得呆若木鸡,半晌没有回过神。
      南迁?
      素衣细细打量着徐珵。此人眼神闪烁,看来似乎自有算计,身上也没有半分术士的镇定自若,而且,她昨夜起卦之时也曾观过星象,星象并未显示南迁可避天劫,由此可知,此人所言恐怕是无根无据妄自揣测。不过,这提议至少是遂了某一部分朝臣的心。之前曾听邝伯伯提过,一些达官贵人听闻亲征不顺利,担心事有突变,为了保全身家性命,纷纷将妻子家眷送往留都,苏州等地。而这徐珵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素衣心弦一颤,不由暗自冷笑。这朝堂之上果然是事事出乎意料,就连提议逃跑也能找到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真可谓奇哉!
      四儿的易容术果真是出神入化,助她潜入宫中,混迹在太监里,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她如今站在离朱祁钰极近的地方,近得可以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原本,她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的,可眼下,她却莫名感到有一丝紧张。如今人心震恐,上下无固志,那个“大过之人”究竟会怎么处理一切?他真的可以让大明捱过这生关死劫么?她轻轻瞥了一眼朱祁钰,他还是那么面无表情,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半眯着,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刻意装出这似乎被吓傻的模样,可却怎么也骗不了她!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深沉的男子必然是在算计着什么,否则,他不会有如此灼亮的眼神。
      朱祁钰于大明危难之时初掌大权,满朝文武乱的乱,哭的哭,莫不唉声叹气,束手无策,他会如何安抚人心?如今又有人跳出来以天命鼓吹逃跑退避的合理性,惑乱人心,他是信还是不信?
      还没等她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内阁学士陈循已经第一个颇为激动地大肆反对:“南迁乃是大事,动辄影响我大明之基业,怎可如此轻率?”
      徐珵看着陈循激动的模样,不仅不畏惧,反而很有几分不屑:“南京乃我大明留都,当年太祖皇帝建都,定下我万年大明基业,何来影响大明基业之说?再者,如今大势已去,何不先迁往南京,避过此劫,再做图谋?!”他越说越得意,似乎早已经将这番言辞演练了数遍,甚为流利。听到有一些朝臣小声议论表示支持,他笑着瞥了瞥身后。
      站在他身后的是翰林学士刘定之等人。看他们的神色,似乎也颇为赞同南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徐珵大约认为南迁的提议必然会被朱祁钰所采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在徐珵自鸣得意之时,兵部侍郎于廷益毅然出声,震摄朝堂,铿锵有力:“京师,乃是天下的根本,一动则大事去也,徐大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怎么就偏偏对宋室南渡之事只字不提?莫非要我大明王朝也如此窝囊地重蹈宋室南迁之覆辙?”
      这个硬汉子果然挺身而出了!
      素衣微微扬眉,眸中滑过一抹喜色。她早就猜到,于廷益等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就在那一瞬间,朱祁钰黑眸精光外露,持续的面无表情终于在此刻有了一闪而逝的变化。
      徐珵被于廷益一番话训斥得瞠目结舌!他似乎还想为自己的南迁建议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于廷益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企图,瘦削的脸上浮现凛冽的表情,决绝的开口:“南迁乃是扰乱人心之妄言,微臣奏请监国,谁若再复言南迁,请监国下令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他话音刚落,徐珵就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朱祁钰还没出声,一向直言无忌的吏部尚书王直也对于廷益的看法表示赞同。“于侍郎此言甚是!一旦南迁,无疑是向也先示弱,我大明国威何存?”
      “若是南迁,无疑是不战而降,助长了瓦剌的嚣张气焰!”
      “对!南迁之事绝不可行!”
      大肆反对南迁的还有展书官商辂以及户部给事中王竑等人。
      朱祁钰看了看一脸坚持的于廷益等人,又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徐珵,并不急着表态,只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敏感的朝臣们随即又开始小声议论,似乎是在见风使舵,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一方。见王直等人对南迁表示反对,监国又久不言语,却不知到底该偏向于哪一方才好?
      朱祁钰悠哉游哉地继续打量着惶恐的众臣,突然,他的双眸不知不觉就溜到了素衣身上,双眸立刻变得黝黑如深潭。素衣心中一惊,忙不迭地低下头,悄悄审视自己,生怕哪里露了馅儿,被他识破。
      朱祁钰缓缓移开眼,不动声色地召来站在他身边的金英。自王振死后,司礼监已经由金英接掌。他对金英附耳低语了几句,脸上浮现着看不出缘由的诡异表情。金英听罢,恭敬地点点头,随即怒瞪着徐珵,呵叱道:“说什么天象历数?分明是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还不快滚出去!?”
      徐珵被呵叱得面如土色,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
      似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金英方才的呵叱其实就是监国的意思!监国是不会采纳南迁建议的!就这样,原本赞成南迁的众官员也纷纷倒戈相向,表示“南迁委实不妥,诚应另辟蹊径”。
      而同为翰林院侍讲的江渊也于此刻出列,大义凛然的进言:“微臣也认为南迁决不可行,如今,唯有固守京师才是正途!微臣愿意誓死追随监国,与瓦剌抗争到底,保我大明国威,护我大明疆土,绝不做苟安片隅的贪生怕死之辈!”
      朱祁钰看着大殿中表情各异的众人,语调轻缓:“既然诸位都认为南迁不妥,那么,对于固守京师又有什么好提议呢?”他将眼光不动声色地移到素衣身上,却点名询问于廷益:“左侍郎代理兵部部务,兢兢业业,井井有条,不妨把你的意见说来听听?”
      “也先连战连胜,尝到了大甜头,必然不会轻易退兵,如今不过是挟持皇上进行观望,随时有可能大举进犯京师。”于廷益与朱祁钰曾经打过交道,知道他不是个简单角色,立即把握时机将自己的看法悉数进言:“依靠微臣愚见,监国可将分散各地的守备军队悉数调赴京师,布防守卫,以防瓦剌强攻!”
      “既然要坚守京师,调派军队自是应该。”朱祁钰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守备军队调赴京师后总不能不吃不喝吧?以你看来,军粮又当如何解决呢?”
      于廷益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抬起头,清瘦的脸上浮起一抹自信:“既然微臣斗胆建议监国调派军队,自然有办法解决军粮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军粮的问题,微臣愿受军法处置!”
      “好!”朱祁钰眯着黑眸,坦然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既然于侍郎如此有信心,敢立下军令状,那么,本王就将防守京师的重任全权交给你了!希望你不会让本王失望!”
      素衣看着朱祁钰坦然的笑容,突然间将他方才的表现与早朝上的种种情形联系在了一起。
      他根本早就已经下定了死守京师,决不退避的决心,方才的面无表情不过是想试探朝臣,看看在历经土木之败后,还有多少人能够不畏惧之前的失利,坚持要抵御到底,甚至,他更可能早就知道徐珵等人会于朝堂之上鼓吹南迁,而王直、于廷益等人也必然会严词反对,却故意冷眼旁观,让向来德行出众的王直等人去说服朝臣。他如今还将防守京师的重任交给了于廷益——
      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于廷益虽然是兵部重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没有任何行军打仗的经验。如今,在这么危急的关头,他竟然不启用在朝的武将,却将防守京师的重任交给于廷益,如此放心地让文官带兵,书生上阵,他还真敢做呢!
      朱祁钰,他实在是不简单!
      这个男人,她能操纵得了他的命运吗?
      他若是得知了她将做的一切,会心甘情愿地立于风口浪尖,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明天下吗?
      不过,事到如今,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没的选择。
      她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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