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记》云苏闲

16、途中（上）

　　“不辞而别，小包子会哭吧。”宁越想象小包子喷水。

　　“与小顺辞行”苏衍之回忆的“明日也未必走的了”。

　　“大家子少爷出门不都带个贴身随从？没事端茶送水，有事头先吆喝‘我家主子乃是某府某大人…’”

　　苏衍之看了宁越“这不是有你么。吆喝么…你唱了许多年戏，小顺哪及你”。

　　唱了许多年戏…这话听着有些不对路。宁越转换话题“咱上哪儿求医，是哪一位名医”？

　　“我幼时生过一场病，京里的大夫都说了不好。家里人辗转请得一位隐居在出云山的穆神医，渐渐的就好了。这回还是去找他，有穆老出手，你定能恢复昔日容颜。”

　　隐居之人多半不喜打扰。苏衍之是怕旁人去了，神医未必肯出手相救，是以不辞奔波劳顿，亲赴出云山吧。宁越看看苏衍之手中翻开在第一页的书卷，抱臂靠躺下去“夜里失觉，困了，睡会儿”边说边打个呵欠。

　　苏衍之伸手一按固定在车底板上的小几，木质几面便向两旁分开，再合拢已变作黑底刻线的棋盘。宁越张大了眼睛，看见苏衍之征询的目光，用力点头。手指触到磁石质的棋子，睽违已久的许多感触突的涌上心头…

　　也不知发呆多久。苏衍之既不出声，也不催他。只有他轻浅匀净的呼吸，让宁越知道，有一个人正在身旁…

　　宁越棋力不弱，棋品向来也是有口皆碑。与苏衍之的第一局，却是以气急败坏，只差口吐白沫而告不了了之！

　　夕阳西下，宁越一头磕在棋盘上“我再也…不下围棋了”！

　　苏衍之收了棋盘道“这三年，只有道闲大师同我下过一局棋…”语未尽，极轻极微的一声叹息，给帘子里漏入的小风一吹，便即散尽。

　　冲动是魔鬼！当夜宁越连做梦都在不住的后悔…

　　“我和公子下”宁越冲口而出“只要公子得空”！

　　苏衍之有些意外，继而，微微的一笑，从眼底一直浸润到嘴角。余晖的光影透过车窗投在他身后…

　　余下来一幕，宁越永久性删除。翻个身，再翻一个…就算作梦，也绝对不许出现！

　　里间。苏衍之神情变幻…不是笑不是恼…

　　合上眼，非无非有…嗯…非无非有…

　　头一天中午，在棋盘上忘记吃饭。夜里，连钻洞的心都有了，顾不上吃饭。第二天的早餐，就尤其重要。宁越包头束脸的功夫，腹中已急不可耐发出催促之声。

　　苏衍之一旁看了道“先别扎了。”说着出门叫了几样点心，吩咐送到房里。

　　宁越停了停，还是继续包。适才在铜盆里照了一面，自个对面见着，也吃不下饭。

　　苏衍之回进门看见，突然道“我小时病的重了，穆老说只有把身上的病集中到一处地方，或能救。问我选脚还是脸…我选了脸。好几年里，脸上什么颜色都有，碰着没感觉，看着认不出人来。师傅对我笑‘衍之这么小，就知道行远路之足重于悦眼目之色。为师当浮一大白！”为这一白，师傅还给罚刻了佛像雕板…

　　什么病，能转移集中在一个地方，后遗症什么颜色都有…宁越指关节一阵发紧。拉开束头巾，转过身笑道“费许多功夫才扎成这样的。一会重扎，公子可得帮一把” …

　　早餐用的点心，中午没饭吃。傍晚投栈，宁越两脚打飘进房间。从前在戏班，宁越的工钱全化作食物落肚。而今投了新东家，未建尽寸之功，先已带累东家，实在不好开口预支工钱。

　　苏衍之点的菜颇为丰盛，红黄绿白，色香俱全。古时这季节，凑够这一桌素菜真不容易。只怕还比鸡鸭鱼肉金贵。

　　苏衍之吃了两口，停住看宁越“怎么不吃，不是饿的狠了”？

　　“公子”宁越欲哭无泪“我是人，不是草食动物”。从进了南园，就不知肉味…

　　苏衍之一楞。小顺许多习惯都随了他，一直也没觉出什么不对。雪地卧虎冷不丁跳在脑子里，佛祖尚且割肉喂鹰…苏衍之亦不可逼虎吃素…

　　为求速度，宁越加点的菜是简单的炒肉片。闻到香味，宁越满面感动的深吸一口气。苏衍之在桌那一头，远远瞧了一眼，抬手招来了小二“这个不行，撤了另换白炒的，清淡些” …

　　宁越一征。看看肉片，透红流油，份量实足的辣椒酱油…对脸面伤损，实在不是好选择。

　　从前看电影《乱世佳人》，只记得斯佳丽漂亮；看红楼，光记得贾宝玉众美环伺。对斯佳丽和她的黑妈妈，宝少爷和他的丫头们之间有甚于亲人的联系，并不能理解。如果…那个主人是苏衍之，我们也可以吧…

　　路途上奔波，即便坐着马车，还是很容易满身风尘仆仆。苏衍之要了热水，洗完澡系着袍子走出蔽身的屏风，换下的衣物踪影不见。苏衍之一楞，赶紧往外走。小时养成了习惯，就是小顺，也不要他洗贴身衣物的。

　　奔到外头，不见人。问了店小二，寻到灶间，宁越包着脸，蹲在火炉边，翻来覆去的烤手上衣物。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冲苏衍之一笑“很快就干了。夜里还冷，公子赶紧回房”。苏衍之走过去，学着宁越蹲下来，把手放在炉上“真暖和”。彤红跳动的炉火映着他一双手…

　　苏衍之一把夺过宁越手上的衣服，还好，没焦。宁越心里别的一跳，回过神低头拉开炉膛，拿钳子拨一拨，拨出一个半黑红的蕃薯。揭了皮，掰作两半，一半塞嘴里，一半送到苏衍之嘴边，还要忙着嚷“好吃”。苏衍之伸手去接，宁越手偏一偏，“皮脏，我拿着吧”。小时身子不好，不让吃这些。回了南府，更是没瞧见过…苏衍之小口小口的咬，宁越三下两下解决了自己的，举着苏衍之那一半，笑“再不快些，都归我了…”苏衍之长睫一低，抬手夺过，双手捧了，一路扬长走出去…

　　翌日，宁越早餐，塞了又塞，打算吸取昨日教训，吃一顿管两顿。差不多塞到喉咙口了，苏衍之慢悠悠喝了口茶，淡淡然吩咐“我已嘱伙计选几样放的住的点心，一会别忘了带上车”。宁越抚胸，痛楚呻吟“公子…”你就不能早说！苏衍之递上一盏茶，拍拍“没事，没事，喝口水就下去了…还没小顺吃的多呐…”

　　我需要消食片！宁越抱着胃，有气无力蜷在车座里。对于苏衍之几次三番把个几面拆过来装过去之举，坚决的视而不见。一会儿，苏衍之翻出一张小毛毯，轻轻覆在宁越身上；再一会儿，苏衍之倒了一杯热茶，默默递在宁越手里；又一会儿…

　　宁越脸热。瞧人家这度量，怨不得人是主子呢。捧着胃强撑起来“公子，我现在好些了。要能赢上一局，兴许就好全了”。

　　苏衍之低头摆弄小几。南园是有家法的…你可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