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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途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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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成衣店,做什么?”宁越一路跟着苏衍之往外走,一路笑“年前公子赏的棉衣还好着…”苏衍之转头奇怪的看他一眼“是我要买棉衣。”“公子”宁越直谏“浪费是可耻的!”尤其身边还有穷到卖身之人。苏衍之停住脚步,又看了一眼宁越身上的布衣“平日里都不能穿这个…”宁越清咳一声“浪费是可耻的,偶然改变下生活还是必要的。走,走,饭后散散步,有益健康” …
“这小城之夜竟然比京城还热闹!”宁越看着大街小巷涌动的人群,奇怪不已。苏衍之迟迟不答话。宁越转头去看,苏衍之面上如常,眼中微凝“出事了”。
二人稍一打听,已知端的。这些人是该县所属几十个村的村民,原本家中有几亩薄田,虽不富余,也还能度日。前些日子,有人在田里翻出了矿石,私下拿去卖了个好价钱。风声一传开,左近人家无心耕作,都盘算着挖土寻矿。未料,官府突然来人把那些个村子的地尽给圈了…
“好大一片地哎!这些个村子的活路全在里头…官府给的钱,连少半年米粮都不够…”颇见壮实敦厚的汉子,说到此处,两眼通红。
一阵沉默。
不知何处,突起一声大喊“衙门口撞死人啦!”余音颤颤袅袅,在夜中经久不散…
那村汉一头扎进夜色里…
苏衍之安安静静坐着,两只眼睛清不见底,面上丝毫不见端倪。
好一会,宁越清清嗓子“我这脸皮,几日里虽没变好,却也没怎么坏。不争一、两日。公子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有我能帮的,只管说。白吃不干活,我也心虚的。”
苏衍之静静开口“我去拜访此地知县,不便携你同行”。
“噢”宁越痛快点头,并无异议。夜里,包头扎脸的上门,还不给误作恐怖分子…
知县接过下人递上的拜贴,大怒“什么时候了!老爷我哪里有闲管这个!”唾沫星子飞溅中,余光忽瞥到“南…南侯府?!”迈开两短腿,只恨还少两“小侯爷哎—”
“小侯爷!”知县扑地跪倒“下官不知是您老人家来了,未能远迎,有罪有罪”。
苏衍之双手扶起,淡淡一笑“小可无官无职,怎么当的起”。
知县立起来,继续诚惶诚恐,揖让不停。
苏衍之接过茶盏,放下“小可来的不是时侯…适才见贵县仿佛有事…”
知县扑地又跪下了“小侯爷饶命”!
“要你命的不是我”苏衍之淡淡道“你可知,现下外头有多少人?那些村子还有多少村民?你县衙统共有几人?事一闹大,传到京城…”
脸色成土,知县瘫坐于地,双眼失神。
“也不用怕成这样”苏衍之微微一笑“这一方父母,你也算做得了。矿产收归国有,由官中经营,原是本朝律例所定。此地矿石不在深山,偏生在民田,这却也怪你不得…”
知县一连串磕下头去“小侯爷救我!”脸上有了人色,两眼珠子也会动了。
苏衍之摆摆手“虽于律例无悖,闹出人命来,究竟与你处置失当大有干系”停了停,语气稍缓“人是最要紧的。为今之计,须得好生安置外头这些无家可归之人。”
知县拱手“不知小侯爷何以教我”?
苏衍之道“开矿之事,虽由朝廷安排。依成例,多半还由当地方官员兼管。依小可看来,大人将这县城治理的很是不错,想必也甚爱其民。”
知县连连点头“下官在此多年,感情实厚。矿石之事,朝廷看重,下官实在不敢私下隐瞒…哎…”
苏衍之点头“小可深知大人不易,来路上谋得一策,不知可使得。”喝一口茶,续道“大人兼管采矿之事,定须招人来采,曷不就招了这些人。他们长年居此耕作,对这片地,再没人更加熟悉。如此,这些人既可赚些工钱养家,亦可重返家园。此后,必然感念大人恩德…”
知县摇了摇头,神气黯淡“毁土夺田之恨…来日,不遭万人唾骂,就是好的了” …
一阵沉默。房梁上突的传来细声“我有话说,可以下来说么?”这县老爷不讲卫生,屋梁上蛛网尘垢,还一坨一坨…
不等苏衍之答应,宁越迫不及待跳下地。飞檐走壁的滋味远不及想象中好。
知县同宁越一照面,唬的一哆嗦。但想今日南侯世子若在自家官衙出了事,一根绳子全家吊上吧…想着,小步小步挪在苏衍之身前,一边张开手尽力遮住苏衍之,一边抖“你…是谁…想…干什么”?
宁越越过他看向苏衍之,苏衍之看回去,目光一个来回。宁越无奈,弯身向抖作一团的知县行个礼“小人宁越,是苏公子家杂役。冒昧惊着大人了,给您赔个罪”。
“不罪不罪”知县长出一口气,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苏衍之安全无恙,他自个的姓命大约也可保全了。
“公子”宁越轻轻拨开挡路的,自个搬凳子坐在苏衍之跟前“方才听你们说土地的事儿,我有个想法。这种散在田里的矿石,大半不象矿山里埋藏的深,只要浅浅的挖开一层就能开采。采过的地虽然一时土力大损,不能耕作,却也还可补救…”
苏衍之望着宁越的眼神愈发专注…宁越伸长手,捞着面前茶盏,一气灌下。待放回去,才想到这是苏衍之的…茶在肚里滚开…
苏衍之伸手摸来知县那一杯,关切的递给宁越,一边向知县笑“我这家人一说话就要喝许多茶,大人莫怪”。
知县赶紧招呼“来人呐,上茶上茶,先来两壶…”
哀愁的瞅一眼主子,宁越有气无力往下说“采矿时,让挖土的人小心些,尽量别太破坏表面种植层的土壤,挖出来别扔,保存着。采完了矿,从不要紧的地方再移些土来,填平挖空陷落的部分,再把原土层盖回去。然后种上大豆,待将熟之时,刨在地里,翻作绿肥来养土。大豆便宜又好养活,一年可种两季,这么两三年,土地的种植力只有比先前更好…官府只要出豆种,其余的活,庄稼人为了自家的田,那还不拼了命的干…待土地养回来了,大人再还给村民,岂不是好…”
宁越说完。苏衍之沉吟不语,知县抹了头汗,嘿嘿的看宁越“小侯爷贵介的主意果然高明,高明!这个…下官驽钝,能不能…再点拨点拨…”
宁越气结。我这么说话容易么我!还点拨?
苏衍之摇头“不必了。这其中有些事,大人也作不了主。待我修书一封,请大人即刻遣人送往京中南侯府。”
苏衍之写信,知县老爷老实站在远地,连眼角都不敢捎上一眼。宁越对信的内容不感兴趣,可是,苏衍之灯前书写的模样…不成,再看下去,难保又重蹈覆辙。宁越硬生生撇过头,抱起了茶壶,直接灌…
回客栈路上,宁越左思右想,末了,终于说“我说话这么浅白,县官老爷还听不懂,水准太低。还是我家公子高明,呵呵…”
苏衍之淡淡道“我虽明白你意思,你说的许多词,却也不甚了然…”
宁越心里格登一跳,屏住了呼吸。
苏衍之却停住了,不再说。宁越松口气,隐隐又生出失落。
走到门口,苏衍之忽然道“禹城那夜,我设下重伏专待蟊贼。未料横来不速之客,功夫高明的紧…我早知你全无恶意。打哪里来,是何身份,都不要紧”。
一时无言。西天的月亮静悄悄把两个人影叠作一个…宁越忽想及一事“公子,‘五湖帮四海会’的朋友没再找你麻烦吧”?
“区区蟊贼,何足道哉”苏衍之微笑看了宁越一眼“倒是有个古怪名儿的新起帮会,正邪难辨,莫测高深…”
如此,一路叠到房间门口。苏衍之回过头道“赶路要紧,到车上睡罢。”
宁越立时作大字状,向床扑倒。
马车赶在头里出了城门,斑驳古老的“伍县”二字在晨雾中远远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