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记》云苏闲

14、通名

　　“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

　　这个问题入耳，宁越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着这一问。尽管这一问也并不是那意思，宁越还是郑重向苏衍之行了一礼“小姓宁，单名一个越字。见过苏公子”。

　　“宁越”苏衍之点头“我姓苏，名衍之，家中行三。”说着，向宁越伸出手来…

　　此处也有握手礼？宁越疑惑的伸过手去，速度倒是异常的快。两只手将将碰到时，苏衍之拐了个弯，拉住宁越袖角，沾一些茶水，擦擦手指，放开来“你这里收一收，我去和顾相辞行”。

　　发生了什么事？宁越呆若木鸡，瞪着湿了一片的袖角。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从禹城之夜，宁越每一回见到的苏三公子，气质形象不尽相同，但具是风仪美好、气度皎皎。刚刚，不是真的吧…

　　苏衍之握了一页纸，在自家呆去九重天的杂役面门前摇一摇。

　　“卖身契！”宁越回过神来，热泪盈眶“公子，你待我真好”。决定了，就算苏衍之与想象中…可能…或许…有所出入，这样的老板，那也是非跟不可！

　　苏衍之眼中似有点点光亮，浅浅一笑“不反悔么？”

　　宁越嫣然一笑，脸上粉惊艳的呆不住，簌簌往下掉“我乐意”！

　　“那好”苏衍之把纸折一折，塞入袖中，指指地下果壳“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依旧还归诸位大人罢”。

　　依旧好风姿，美仪态…

　　宁越啼笑皆非。鸳…雏啊…

　　礼尚往来之后，宁越随新主子登车而还。

　　车厢里香气隐约，不同于富贵人家常用的名贵熏香，更象是秋高气朗时，打谷场上晒到饱满的各类谷物混合而得的气味。宁越深深吸了口气，一时竟有“车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之感，眼皮很重呵…

　　“先别睡”苏衍之找出水壶，倒了些在洗手盆里，再翻出一块干净帕子递给宁越“擦了脸再睡罢”。

　　宁越接过，不好意思的笑。头天上工就懈怠，多亏老板人好不计较。脂粉在脸上久了，古时的粉成份又低劣，更不易擦拭。宁越搓，使劲儿的搓…

　　找来这么个人作南园杂役…苏衍之摇头，接过帕子“弯身、抬头”宁越遵令而行，乖乖的低下身，抬起脸。脸上一阵麻一阵辣，交夹而来，心里便跟着一忽悠一忽悠…

　　不过，这辣的也太非比寻常了，我的脸皮有烧到这么高温么…

　　苏衍之停下手，怔怔望住宁越。宁越脸上辣的更加厉害，咧开一嘴白牙“公子，我长的很俊么”？

　　“…很俊…”苏衍之点头“很俊”！

　　“公子”宁越合拢嘴，认真道“宁越来到南府是偶然，重遇公子也是偶然。宁越发生什么事，都与公子毫不相干！”

　　遇水损容的无名药粉，始现于宫禁，而得名“戚夫人”。非独绝色红颜终弃毁，其体肤毁损之时痛楚，可比断其手足。宫中太医往往束手无策…

　　苏衍之抬手，轻轻抚在宁越脸上。禹城名角，原本该是怎么一张美貌容颜…如今掌心所触，只有一片凹凸不平…

　　顾长卿，苏行止，你二人纠葛，何以定要牵扯素无相干之人？！

　　苏衍之打袖中摸出一页纸，抖一抖，抚平，微微一笑“我的私产，谁都不能破坏”。

　　宁越现在很想拥有动画人物随时可弹出红心的双眼。想的连自己莫名其妙就快要变成铁面人的危机感都抛在了脑后。

　　“不用怕”苏衍之的手轻轻拂过宁越整张脸，察觉一丝轻微的颤动，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别怕。我会找人医好你…让你和从前一般的俊，很俊” …

　　宁越从没想过，对待阿猫阿狗般的安抚居然能令自己乐在其中。那么，害怕就害怕吧，偶尔丢些面子打什么紧。

　　“原本，那些事和你并不相干”静了一会，苏衍之开口道“如今，你既给牵了进去，又是我南园的人，也该让你知道些。今日卿园的场面你也瞧见了，明白什么没有？”

　　宁越点头“苏二爷拥护苏娘娘，顾相爷要推郑娘娘作皇后。两边的人马不敢说宫里的贵人们，就拿公子和郑家小少爷说事开涮。”看苏衍之微点头，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宁越伸出一个小指“小的不能再小的戏子，有哪里犯着两位大人了”？

　　苏衍之道“顾相生平最厌男子情事，举朝皆知。当初有一位皇家宗亲作诗向他表达心意，顾相他…当众把人踹入了御沟里…”

　　宁越大笑又奇道“那皇帝还不找他麻烦”？

　　“今上素来宠爱顾相，但事关宗室，不便一力回护。遂令他向宗亲致歉，以私下和解。怎料他非但拒绝，更扬言再有此事，不论何人，都是一剑杀了…”

　　“我明白了。苏二爷找我演那出戏，就是为了激怒顾相，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一怒之下把我给”比个杀鸡抹喉的姿势，宁越笑看苏衍之“幸亏公子及时来救我”。

　　苏衍之摇头“顾相既在你脂粉里动了手脚，看来早有成算。不是我，到时也有旁人上前劝阻。”

　　如此，一则达到了向苏行止示威的目的。再则，“顾相盛怒之下，犹自收手免伤平民…”此说传开，对他有百利无一害。对比从前宗亲一事，更成全了他“不畏权贵，爱惜平民”的美誉。这美誉早晚会给有心人吹到皇帝耳朵里…至于那剑下余生的戏子，再也不会有人来关切。苏行止发现胭脂里头的奥妙，也不过策划开始下一局，绝不会理弃子的死活…然则，这弃子又哪里是什么可怜无助的小戏子了…

　　苏衍之看着双眼漆黑晶亮，什么都有，唯缺恐惧忧虑痛楚之类正常情绪的宁越，略一沉吟道“你…想报复么？”宁越有报复的理由，也有能力。

　　宁越一楞，旋即微笑，虽然脸皮痛的厉害，笑的很是怪异“我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怎么说，我怎么做。公子不喜欢的，一件也不敢多做” …

　　你对素不相识的我屡屡伸手相助，对微不足道的我直陈内情，又和变作“仇家”的我坦然独处…这张脸皮，莫说能治，便是不能治，又有什么要紧！

　　二人不再说话，车厢里一片悄悄，愈觉马蹄之声得得，轻快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