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darkness

4、第 4 章

　　“你猜。”
　　他乐于和我玩这种毫无营养的游戏。

　　那好，我猜。
　　我若不猜尚可，若猜了必是准的。

　　这个当儿葛尔斯留心看我，有了奇异的发现：
　　“咦，你哭了？”

　　我估摸着眼泪晾了这么久也该晾干了。
　　他既然察觉得到，那么大约现在我眼睛是肿的。
　　“……没……只是水土不服吧。”
　　我矢口否认，顺便找了个荒诞的理由搪塞。

　　“我想也是。”他接受我的搪塞，过了又补充道：“剜眼路金怎么可能会哭。”

　　通常都是剜眼路金让别人哭。

　　皇太后的祝酒词大意是希望陆西书身体安康，感谢来吊唁的客人，希望客人们也都安康。特别提到大将多桑鹜，说多亏他带来的军队坐镇，要不然城内说不定已经起了骚乱云云。
　　说得多桑鹜自己都害羞起来，连声回答哪里哪里，这是臣下应该做的。

　　这位皇太后仿佛对自己的岌岌可危的境地浑然不觉，泰然得有些过分了。

　　据我所知，大部分的武将已经私下达成了协议，甚至于连分裂后各自的疆界都已经划分完毕。只等到明天一早新皇帝的朝会开张时便要发难。对陆西书继承人身份的质疑则是他们的借口。
　　其实这种质疑由来已久，无独有偶，并非全无道理。
　　更早些时候，前代国君德·布撒仿佛遭了天谴，老婆换了好几任，辛苦了几十年一无所获。直到上了六旬才老来得子。这情况已经足够让好事者浮想连翩了。
　　再加上这个继任着看起来又是如此孱弱，不及其父的万分之一。

　　想来陆西书没有兄弟姐妹，算得上孤独。
　　不过就算别的没有，他至少还有个如此美艳迷人的母亲。

　　“大将军的喜事和女人有关吗？”
　　我小声地问。

　　他勾起嘴角，并不否认。

　　“那我知道了。”

　　我踮了脚凑过去，手附到他耳朵上。这动作看起来多少有些鬼鬼祟祟，皆因接下来要说的话措辞十分不雅，且不方便被他人知晓。

　　“大将军，勃良艮皇太后在床上的滋味如何？”

　　请原谅我唐突。
　　她既然从容自若如此，如果不是准备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就是已然抓到了救命稻草。
　　所有有资格成为那根稻草的人都在大厅里的时候，我上司行踪不明。
　　刚才我不小心见到陆西书，他也只是一个人在弹琴。那么当时她的母亲在哪里？

　　还有，大将军，你大概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有龙涎的尾香。
　　试问龙涎是一种何其贵重的香料？
　　你又知不知道龙涎只有在人身上六个小时后才有尾香？
　　这是卜剌教给我的东西，因为我信奉的神喜爱香气。
　　但想来你是不屑懂得的。

　　葛尔斯略怔了一怔，随即干笑两声，也不否认。
　　既然这样就是承认了。

　　须知酒是穿肠毒药，而色是刮骨钢刀。那高贵妇人肯如此委曲下作，必然是有所求的。

　　可怜的陆西书。
　　我想他大概很爱他的母亲。

　　只是稍微如此一想，自己却禁不住困扰起来。
　　为什么我要觉得他可怜？

　　“大将军。我猜对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我顾左右而言他。
　　“哦，当然有奖励。路金，你来接替我的位子怎么样？”

　　我闻言仿佛被雷打了，很痴呆地看着他。

　　我的修行不够，不够隐藏自己的野心勃勃。
　　他说的正是我要的。

　　通常你的上司突然开口问你要不要取代他的地位，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例外——除非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通向更高处的晋身之阶。
　　想必勃良艮皇太后除了给你一个女人能给的好处以外，还给了你别的承诺。

　　“她难道准备嫁给你？”
　　我惊疑而小声地询问。

　　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皇太后答应下嫁，便能让我的上司名正言顺拥有整个帝国的所有权。与之相比，早先和将军们划分的领地是微不足道的。
　　也因此他才可能将自己的位子许给我。

　　不过你们两人素昧平生，见面最多不过两个钟点，就私定终生了？
　　我再次惊异于权势名利鬼斧神工般的力量。

　　“这倒没有，不过她答应让我做摄政。”
　　浑然不觉中我上司已经带着我远离人群，在我头顶小声回答。

　　只是做摄政而已。
　　看来比起那女人，我的上司棋差一着。
　　某件东西果然是刮骨钢刀没错。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你说这桩生意做得还是做不得？”
　　他问我。
　　我却知道他其实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他之所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并非由于他肚子里有多深沉的谋略。
　　葛尔斯的最大的优点是善于决断。
　　一旦有所决定，他就会非常顽强地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底。

　　所以不要被他骗了。
　　当他在询问你“可不可以做？”的时候，其实他是想问你“怎么做？”
　　我因为很早就发现这一点，所以升职升得比较快。

　　怎么做？
　　且容我想想。

　　不久前你已经和武将们结成了联盟，现在又准备要倒戈相向，背信弃义了是吧？
　　这帮人加在一起不容小觑。叛徒不是好当的。
　　尤其是多桑骛为防有变，驻扎在外面气势汹汹的大部队。之前看来毫无必要，换了立场，就成为了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一旦起了冲突，我们就需要人，很多人。
　　南面边界倒是要几万有几万，不过等他们全速赶到，最快也已经是明天夜里的事了。

　　“皇太后能给你多少兵？”
　　我抬头问他。

　　“禁军八千。”
　　“就这么一点？”
　　“不止这些。你还可以动用丹渥监狱的犯人，大概有一万多。”
　　很好，养尊处优的皇城禁军，营养不良的监狱囚犯——我要用这一万八去清理外头的五万东部正规军。

　　“这样不够。城里负责你安全的警卫我必须调走。”
　　“就三百多个你也要？”

　　我这是饥不择食。

　　此次进城我们也并不是空着手来全无准备。这三百人主要是我在南部边陲的核心，白天大多伪装成商人进城。朝天上打一发信号弹就可以把他们召集起来。

　　算进去我有约合一万八千三百。

　　“我有多长时间准备？”
　　“例行朝会在早上七点。当然我会尽量拖延，但也只能争取个把钟头而已。”

　　我抬头望了望镶嵌在大厅顶部的大钟。
　　现在是晚上九点钟。
　　我要筹备一场恶战，这人却只肯给我十个小时。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
　　——丹渥今晚必然是不安宁的。
　　够我折腾一宿。

　　“这是皇太后的敕令，你立即用这个去接管禁军。”
　　葛尔斯把一卷东西塞给我。
　　没问题，但稍微等我一下。

　　我告诉他今晚很长，我不吃点东西下半夜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