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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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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他从地板那头走过来的声音。
“呀,”他在近处看到我的脸,惊奇了,“你哭啦?……你为什么会哭呢?”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我知道原因,但是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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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方的琴师踏过杂草,穿过光瀑出现我面前。月亮照着他单薄的身影。
他掏遍身上的兜,在慌乱地找着什么。
从兜里翻出来的东西杂七杂八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他却也并不去捡。
他找了很久。
我居然哭了,这让我很难过,也很羞耻。
于是我干脆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头,把脸藏到膝盖里。
我发现自己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我在膝盖里说。
小琴师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
他继续掏着身上的口袋,不停又有东西落下来。
“抱歉……”他翻完,尴尬地开了口,一把胆怯的,瓷一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着,“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手帕……”
“我不要手帕,你走开。”
我躲在膝盖里,瓮声瓮气。
“可是我把你弄哭了,”他不依不饶地解释,“我要负责啊。”
“我不是你弄哭的。”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我会是谁呢?”
“说了不关你的事。……你走开,我很快就好了……”
其实我接下来想说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把你的眼睛也剜掉。
但在那之前,一种干燥而柔软地东西贴在我的脸上。
勃良艮人的衬衣通常带着花边繁复的袖子。
如果衬衣的质地好,袖子就会很软。柔软的袖子是上好的吸水的抹布。
“我真笨。”
我错愕着,琴师的声音再度响起,“可以用这个来代替手帕的。刚才竟然一直没想到。”
他一边把衬衣袖子从外套袖子里往出拉,一边拿它凑到我脸上。
“……好了好了,别哭了。”
语气婆婆妈妈,象在哄人。
我突然觉得这场景荒唐滑稽起来。
你以为我是谁?
多事的小孩子。
“你没事了?”
他俯身下来,凑到我脸上细看一回。
对,没事了。我有些不耐烦,轻轻一挥打掉他的手。
他讷讷地。
“对不起,路金准将,冒犯了。”
琴师说完便从我身边绕开,向我身后的教堂门走过去,“告辞。”
门在我身后合拢,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等到确信他走了以后,我的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他的样子。
他长得有点象……
等等……我身上带了钱的。
信手一摸,的确有一张新版的两千块,卖香烟的人找给我的。光线太黑,拿出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于是划亮一根火柴。
火焰跳动着,发出微弱的光芒,照着两千块纸币上小小的人头。
旧版的两千块上是个老头,那老头刚死没多久;新版的上头则有个小孩,表情肃穆,五官肖似天使,让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死掉老头的亲生儿子。
——这种怀疑说出来会被枭首。
照着的这个和弹琴的那个,应该就是同一个没错。
这个国家同时期只有一个人的头像有资格被印在所有的钱币上。
火柴没几下就燃烬了,呲到手指,我赶紧把它丢开。
当今继任勃良艮十五王朝的第三任皇帝非常年轻,年轻地过分,年轻到所有的人都不认为他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地位。据说他的名字叫做陆西书。
老头子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所以我上司葛尔斯要放弃手边进行中的一切事务,屁颠屁颠地从边界上赶回来,顺便也捎上我。
我记得葛尔斯临行坐上军用卡车时,他曾童心大起,豪迈地说,走,去丹渥分老头子的家产啰。
这话说得再早些,他也会被枭首,但现在不会。
现在攻守异势了。
丹渥是勃良艮首都,也是我现在正呆着的地方。
老皇帝的七日丧期过后,皇太后在宫廷里设了晚宴,为远到而来的大将们接风。
注意了,我说的是大将们。
很多,不只葛尔斯一个。
他们人人流着口水,虎视眈眈,觊觎帝国的膏腴已久。
其中最重要也是最有实力的当属南边的葛尔斯,北边负责海防事物的蹇足,以及驻守帝国东面的多桑鹜。
多桑鹜在这些人中,行止尤其夸张。
他自己中午进城,外面还带了自己的五万人兵临城下,生怕人不知道他是来逼宫。
这个国家会勉强维持还是走向分裂,很快就会有答案。不过至少在这个晚上,丹渥还算平静。
穿过有喷泉的庭院回到皇室大厅,恰逢轻快的普路卡舞曲结束,晚宴正式开场。
金色头发,苍白皮肤,玫瑰色眼睛。很快我就在一片灿烂光明中又看到了于适才的黑暗中拿袖子擦我脸的人。
特意观察了一遍他的衣服,发现拉出来的衣兜衬里都塞了回去。
应该说陆西书的样子跟钱币上的画像还是有一定差别,这让钱上的人看起来仅仅是他的孪生兄弟。画师有居心地把他画得多了几分英气,实际本人的气质温和得象小姑娘。
他带来的伴侣是昔日的勃良艮第一美女。
陆西书无疑是漂亮的。但她使他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陪衬。
妇人瞬间捕获了全场的目光,摄住众人的心神。恰逢轻快的普路卡舞曲结束,新的音乐还未奏响。
没有花纹没有金绣,表明寡居身份的黑色礼服质地光滑,包裹住她纤细而丰腴的身体。礼服以外的白皙肌肤,未见一丝苍老。黑色发髻高高盘起,亮光可鉴有如丝缎。容颜的精致无可挑剔,无以复加。
她浑身上下没有别的饰物,但一双火一般红的眼睛,抵得上全炽状态下耀眼的上乘勃良艮水晶。
我想这就应该叫做令人窒息的美貌了。不管是穿黑色修女服还是丧服,都不能让其减色半分。
普路卡舞曲结束,新的音乐还未奏响。这个空档大厅里一阵寂然,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在场多数人心里的激荡混乱,心猿意马。
都是跟我差不多的粗人。大将多桑鹜甚至喝了一口香槟就忘记了咽下去。
等我反应过来,众人都在喊万岁。
我便跟他们一起万岁。
喊完转了一个头,刚刚左找右找找不到的我的上司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皇太后到喷泉边端起杯子祝酒,我朝葛尔斯走过去。
“你好,大将军。”
开场白很客气。
“嗯,好得很。”
他喜孜孜的,喜不自胜。
“您离开的这段时间,想必有好事发生?”
“你猜。”
他乐于和我玩这种毫无营养的游戏。
那好,我猜。
我若不猜尚可,若猜了必是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