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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撕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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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小灵儿急急慌慌的声音,带着几分恼:“哎哎,这位爷!来找姑娘也是有规矩的,怎么二话不说就往里头闯?更何况丹姐姐今天身子不好,爷也没点儿怜香惜玉的心么?”
丹青皱了皱眉,心想着这又是谁呢?定不是熟客。
榻前挡了一座屏风隔去视线,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丹青便叫住灵儿,客客气气开了口,问这不速之客:“请问公子是哪一位?丹儿病中不便接待,若要见面需得改个日子了。”
那影子不再近,只在外面立定了,正对的应是萧肆才挂起来的那幅画。
但听他说:“不必。沈绘要找的不是人。”
昨日才听过的声音、语气、名字。不自觉的嘴角就浮上笑意来。
“沈公子要讨回《竹枝松鼠》图轴么?”
听得灵儿出声的嘀咕一句:“这人!有这么说话的么。”忽又嚷起来,“哎,你干什么!”
一阵响动,然后“嘶”的一声,是纸被撕破的声音。
灵儿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丹姐姐,他把你的画儿撕了。”
丹青吃了一惊,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个,便也微微的恼了:“沈公子何须如此?”
只听沈绘冷冰冰的声音:“此画沦落至此,沈绘耻于将其留诸世上!”
听这样说,丹青反沉住了气,淡淡道:“闯入别人房中,强行毁去别人的东西,还能像公子一般振振有辞的,确然不多见了。沈公子既已将画赠人,画便非公子所有,现下毁去的也是他人之物。”
外面顿了顿,才说:“我自会赔你。”
丹青冷笑一声:“赔什么?黄白之物?不是公子的画千金不易么?今日倒是可作得价了?”
屏风外的人不说话了,一时安静。
“不必了。”丹青不出声的叹口气,语气缓和些许,“丹青倒有一事请教:公子自以为此画如何?”
沉吟片刻,沈绘竟答:“少年时作,不如意处甚多。”
这个人,若说了“不如意”,便是真的不如意,非是假作谦逊之词。丹青心里有些分数,点点头,也不理看不看得见里头。
“这便是了。沈公子自毁画作,不过以为丹青一个青楼女子,不配此画。但画既非白璧无瑕,公子又何以挑剔图轴所属之人?”
一口气说了许多,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有些糊涂了,一阵乏意上来。只听外边那人倒被说得没了言语,丹青心道:这倒好,轻轻易易,只几句话,什么气也没有了。便扬声:“我累了,灵丫头代我送客。”
灵儿清清脆脆应了一声,说个“请”字,而后门开门闭,人是走了。
丹青支着身子,但觉一点点力气都提不上来,暗恼自己这一通发作得,不知怎么就斤斤计较起来。——丹青又是什么身份,能和谁认真生起气来,非驳他回去不可呢?但想一想,又觉着这个沈绘着实可恶,惹得出名浆糊脾气的人也生了气。
唉,自己想着,还病呢,哑着嗓子同他争说了一堆的话,明天怕是连话也要说不出了。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一副温柔妩媚的嗓子:“刚刚从丹姐房里出去的那个怪人是谁呢?”
萧肆说中了,今日当真“客似云来”。
明鸳和锦屏儿转过屏风走进来。
丹青苦笑:“一个接一个,还说让我养病呢。”又问,“什么怪人?”明知说的是沈绘,想一想,不过两只眼睛一个嘴,又怪在哪里?
锦屏道:“灵儿送的那一个啊。这小丫头铁青着一张脸,那人则是魂不在身上,险些撞上我,却连一眼也不瞧我们一瞧,不知道想什么呢!”
丹青“噗哧”笑起来,哪里不知道她是不服气了,从没有男人连正眼也不看她的。
明鸳又道:“他还拿着一张撕破了的画儿呢。”
丹青道:“我不愿说他。你们来又什么事?太闲得慌了是不是?”
明鸳和锦屏互看一眼,抿起嘴笑:“还没见过丹儿生气呢,原来是这副模样。”
锦屏则从头到脚打量我,说:“不得了。”
丹青没好气:“要么你打今日起没个病啊灾的,不然哪天换你病在床上,看我怎么消遣你回来!”
锦屏摇头:“是好话,你听不出?我今日才信世上真有‘病美人’这一回事,还当‘西子捧心’四个字是骗人的呢。丹姐病中竟也是这般楚楚之姿,教人心怜呢。”
丹青笑骂:“去你的,趁我病来奚落,早把正事说了出去罢,饶我也静一静呢。不晓得是怎么了,一早上人一个接一个得,比平日也还热闹。”
锦屏正色,一个指头点着她:“这人,听不出好歹话来!好吧,我们说完事就走:下个月不是萧四爷生日?”
丹青想一想,果然是,什么日子都有她们记着,竟省了心。“嗯”了一声:“我记着呢。”
“今日来,是早早同妈妈把日子定了。”
明鸳笑道:“早记着,把那日子空着,只怕他不请我。”一边厢说着,一边厢拿眼瞧着丹青。
丹青便把她一推:“瞧我做什么?既是早记着——知道啦,请回罢!”
锦屏拿出一本正经:“你当这就完了!凭你跟四爷的交情,这个日子,也没点心意儿?”
不待丹青说什么,明鸳柔柔地接道:“四爷什么没有?寻常的礼他也不希罕哪,屏儿有一个主意在这里。”
锦屏跟她一搭一唱:“我已同四爷说了,那日子不用叫唱曲儿的了,有丹姐姐在,就请好儿罢。”
丹青吓一跳,呆呆指着自己鼻子:“我?”
明鸳撑不住笑了。锦屏脸一板,点到她鼻子上道:“不错,就是你!我也不希图你学什么新曲子,只盼着你把那原本会的几段拾起来好好练一练,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丹青一怔:“这算什么?”
明鸳笑:“不好么?不过费些功夫准备罢了。四爷也同我们极熟的,就是闹出什么笑话也不怕。礼也送了,又不费你丹姑娘银子,我觉着挺好的。”
丹青苦笑:“你两个这不是害我是什么?”锦屏能歌善舞,唱得好曲子,丹青想自己这懒散人会的那几套零碎东西又怎么够瞧?眼睛转了一转:“不是屏儿想玩罢?屏姑娘唱得誉满石城的好曲子,还怕四爷听不够么?”
“呸!”锦屏啐她,“帮衬着你,别不知足!”
丹青道:“我伤风,嗓子哑成这样,怎么唱?”
锦屏再瞪她:“你能哑一个月?别想混我。十天后来查你功课。”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式,拉着明鸳就走了。
灵儿再进来,说:“那姓沈的走了。”顶没好气的样子。
丹青扬了扬手做个“算了”的手势,想想那个直来直去的人,又是苦笑,再叹了口气:从今往后倒也不用见了。
不再多想,先叫灵儿从那摆样子用的书架子上把几本戏本子拿来:该用用功了,不然锦屏那脾气,定是不肯干休的。
平心说,都说丹青不爱看曲本子,其实有点儿冤枉,整照花阁曲本子最多的就数她这儿,一架的本子——也不全是摆设,案上床边都有,摊开了的夹着书签子的,时不时撞进门来还能看见丹姑娘捧着本曲本子在读。
但是锦屏就恼她这个:“你把曲本子当故事看啊?”
是。丹青是把曲本子当故事看,看人家不相干的生生死死,痴痴恋恋,多少清词丽句眼睛一划就过去了,捉摸揣度那曲律音韵的,那是锦屏的事,却不是丹青。极少有了丹青爱看的几支曲子,才因是看得多了熟了,张口勉强也能唱。
所以说起来,丹青会的散段子多,熟的少,要能凑成一折的就鲜少了。因这个锦屏老是数落她三心两意,说得多了丹青偶尔也会回一句:当年李香君会得半本牡丹亭,也是名伎呢。
然而这话就又说得锦屏恼了,认了真了跟她算:全本牡丹亭五十五出,半本算它二十七出,你会得那些零零碎碎加起来,统共几出?
其实锦屏恨的原还另有一样:两人唱曲子,往往因锦屏会的多,就唱了小姐,丹青总是丫鬟,可是一折唱下来,人往往说,小姐唱得好,只另外有一样——丫鬟美过小姐。
这句话就气人得不得了。可等气过了,气惯了,气得也气不起来了,锦屏就哼一声道:我倒想让她做小姐——也得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