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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夜宴 ...

  •   到萧四爷生日那天,是一个月以后,丹青的嗓子自然早就不哑了。然而却出门迟了,丹青锦屏明鸳三个儿推推搡搡上车。锦屏还要考丹青的曲子。

      丹青央道:“几步路不到,能唱多少!”

      锦屏道:“临阵磨枪,磨亮个枪尖子都是好的。早叫你昨日当着我过一遍,好多着呢!”

      丹青只得道:“从哪儿开始?”

      锦屏道:“从头!《粉蝶儿》,‘风静帘闲’。”

      明鸳道:“怎么唱这一折?”

      锦屏瞪着眼睛道:“也不看她会多少?”又击着拍子,向丹青催道,“快唱!”

      丹青想了一想,丹唇轻启唱道:

      “风静帘闲,透纱窗麝兰香散,启朱扉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釭犹灿。比及将暖帐轻弹,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偷看。”

      明鸳插口:“住了住了!这不是红娘的词?”

      丹青躲在锦屏背后摆手儿,果然锦屏嘴一撇:“她要唱莺莺小姐?我让她,第二本里面的《琴挑》——也得她会!”

      明鸳笑道:“还少个张君瑞。”转眼见锦屏脸色,忙又道,“我的不是!多嘴了。丹姐儿,请请,接着磨那枪尖子罢。一会儿上不得场面,屏儿埋怨不死我!”

      接着便是一支《醉春风》了,锦屏轻轻在一旁替她打拍子。

      “则见他钗軃玉斜横,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

      明鸳又笑道:“咦,这不是丹儿么?”

      丹青拿着样子长叹一句:“丫鬟的命罢了。”惹得锦屏气推她:“你就顽罢!”

      丹青道:“不敢——”

      “晚妆残,乌云軃,轻匀了粉脸,乱挽起云鬟。将简帖儿拈,把妆盒儿按,开拆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

      唱道此处锦屏按莺莺的词,斥了一句:“红娘——”

      明鸳赶紧接着她口气:“下车!到了。”

      丹青笑得扶在锦屏身上直不起腰来,锦屏一只手指着明鸳:“你也只管混她!”

      明鸳赔笑:“都瞧见鸿宾楼的牌子了,可不快到了?”

      丹青拉着锦屏:“屏姑娘,就饶了她——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一味的将言语摧残。”

      明鸳点头拍手:“是了,可见得是下过功夫的了,唱得竟不错——只一点,串了莺莺的词了。”

      锦屏向明鸳道:“都赶着她叫姐姐了,还什么‘小孩儿家’?可有半分做姐姐的样子么?”

      正说笑间,车子一刹,停稳了,已到摆酒的鸿宾楼。锦屏下车急了,一时没立得稳,“哎哟”一声身子一歪,险些跌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皱着眉头,轻轻一手推开,明鸳忙扶着锦屏道“对不住”,再一看那人,怔了一怔,只见极秀挺的眉,极清冽的眼,只简简单单一袭青绸滚边长衫,硬是穿出来修长削立,翩翩临风之态,将三人略看了一眼,便走进去了。

      进了雅阁,已到了许多人,俱是认识的,却只得席间一人突兀:正是门口撞着的那个。

      “来得迟了!”丹青向萧肆笑道,“四爷万福!寿比南山!”锦屏明鸳向众人问了安,问到那陌生的人:“这位爷是——”

      有认得的告诉说:“这是小言老板。”

      锦屏明鸳一起“啊”的一声,丹青仍是不明白,悄悄的问萧肆。萧肆道:“言印墨,言老板的戏没听过么?”

      丹青福身。“久仰大名。倒是真还没那个福气。”说起名字她倒是记得了:言印墨的武生戏红遍江南无人不知。此人父母双亲都是梨园名伶,如今已亡故了。又听说这人读得好书,诗词文墨俱佳,可算得文武双全,只为身在贱籍,不得入仕,无缘功名,因此上有些激愤不羁的脾气,同那个画画的沈绘称得一时瑜亮。他性子虽孤傲难近,因相貌俊秀六艺精通,实在戏又好,赶着逢迎结交的宦家子弟竟也是不少的。

      那言印墨也不起身,只点一点头就罢了。

      三人入了席,不由分说,先为着晚到要罚酒。丹青虽有这个量,也不肯尽饮,告饶道:“爷们欺负我们女儿家不成?才一来,就先灌醉了。”

      旁人哄道:“这是四爷的好日子,自是四爷说了算!”

      明鸳给丹青使个眼色,便也道:“罚酒没甚么意思,罚别的成不成?”

      别人不说什么,萧肆嘴角一挑,先笑起来。席上不知是谁,挑起头来道:“也成!屏姑娘唱的好曲子,先来两支!”

      锦屏平日是极大方的,今日看看那言印墨在,便怎也不肯,道:“行家在这里,怎么敢班门弄斧?”

      那些好事的愈发不依不饶:“甚好甚好!言老板也在,正好一发领教了!”便又闹着要言印墨同锦屏一起唱,几个子弟围住了,催着堵着。丹青见那个言印墨面上虽仍是淡淡的,一只手搁在桌上,已攥起了拳来,锦屏也微微蹙了眉。她私下里扯一扯明鸳袖子,明鸳会意,在萧肆身边故意道:“哟,四爷瞧瞧,屏儿抢了风头,丹儿吃醋,恼了。”这声音不大不小,全屋子都听见了。

      丹青忙道:“呸!听鸳姐胡说!”

      明鸳笑着续道:“整整背了一个月的曲本子哪,可怜见儿的三更天屋里灯还亮着,刚刚来的路上尚在练来着,到了这儿,没人听她的了,可不就是恼了?”

      这一来众人都留意起丹青,笑道:“为着四爷,丹姑娘好生用心。”萧肆看看她,正接到那双眸子里几分央求神色,却只是微微笑了一笑:“丹儿背曲子?”

      “是。”明鸳道,“她那性子四爷不知道,哪个时候肯用功过?偏偏这一回——”

      萧肆点点头:“哦,那当真是生受了。”

      丹青有意将身子一侧:“四爷烦我,不敢唱。”

      明鸳过去摇着她胳膊:“别介,一个月的辛苦,可不就白费了——难不成,体己的曲子,只肯唱给四爷听不成?”

      这就起了个哄闹的由头儿,一席人撇了锦屏言印墨,闹着丹青唱曲子来。

      丹青作势在明鸳手臂上轻轻捶了一记:“还是姐姐呢,带着头儿给难堪来了。”转头却向萧肆道,“四爷,您今天的好日子,想听什么?”

      明鸳站直了笑道:“大家听听,这会子胆气壮了,由四爷点什么,你唱什么,是不是?我倒也不好隔岸观火了,省得日后丹儿埋怨我不救她的场子。”说罢取了带来的琵琶——那虽是锦屏的,此时看她脾气上来,也只有明鸳弹了。

      调好了弦,萧肆只看着丹青,半晌方道:“《渔家傲》罢。”

      明鸳笑道:“不用问了,果然是体己曲子。”

      丹青半嗔的横她一眼,却是娇媚眼波漾起,明鸳手指一轮,琵琶已起了调子,丹青应声唱: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极简单一支小曲子,即便无甚花巧,也是旧日唱熟的。丹青眸光流转,掠过萧肆面上,那种惯常淡淡带笑的神情,不知不觉,已是看过一年又一年。

      席上是明鸳跟丹青轮换着唱了些散曲小令,都是些秾艳绮丽词句,锦屏不唱,也行了两回令,筛了数遍酒赔笑着。

      稍后席散,明鸳看看丹青眼神示个意,丹青就慢慢的走,留在最后面,抽空子低声跟萧肆道了声谢。

      萧肆笑道:“谢我作什么。”

      丹青一笑,便也不提,告辞去了。门口车上等着,明鸳问她:“不用再陪陪四爷?”

      丹青笑道:“你今日也够了!四爷家去,还用我陪?”人后就有了些倦意,脸上盈盈的笑就先放了下来,淡淡薄薄。

      明鸳看见锦屏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笑叹道:“丹儿的曲本子可算是白背了,到头来还不是拿旧曲子填了数——怎么今日屏儿突然就不爱唱了呢?累我跟丹儿补场子,快说,可怎么谢我们?”

      丹青却知道锦屏于此事上,多少有些骄矜在,因她刻意用过功夫,唱得好,也愈发知道斤两,不肯轻易在行家里手面前开口,怕唱坏了惹人笑柄。

      锦屏转了转眼睛,道:“我只谢四爷。那么些难上天的曲子,只点了首《渔家傲》。阿弥陀佛,可救了丹姐的命。”

      明鸳过去拧她的脸:“好你个良心给狗吃了的……”正说着,车子猛一停,明鸳不提防一下子摔在丹青身上,“哎哟”一声。锦屏一面拍手笑,一面探头出去问:“什么事情?”就知道不好了。

      只见几个泼皮,拦在路上,跟车夫纠缠,正嚷嚷什么撞了人了,瘸了拐了,要索钱。锦屏见那地方本暗,又是小巷,即便撞了人也只是无心,况车行并不快,伤到人除非是纸糊的,知是无赖借题发挥讹钱,方皱起眉来,那几个泼皮听见女子声音,一起弃了车夫围了车门,嘴里不三不四起来。

      明鸳听得情形不对,赶紧把锦屏拉进来,扣紧了门。那些泼皮愈发混闹,一只两只手竟探进车窗子里来,锦屏忍了又忍,腾的站起来,一下甩开帘子一脚就踢了出去,正踢在一人心口。一介女子能有多少气力?只是踢得突然,那人一个不提防“哎哟”一声往后面摔去,恰好被一人扶住,站稳了身子正要上去混赖,却觉后面一双手仿佛箝在他肩上,挣了几挣只是挣不脱,回头一看才晓是不认识的。其他人亦察觉有人出头,便撇了锦屏将那人围起。明鸳又要拉她,锦屏站在外面只是不理。

      灯火阑珊处,一人长身而立,冷冷一双眼睛若寒星一般。

      那些泼皮被盯得一起一怔,却见来人相貌俊秀斯文,便存了轻视之意,调笑着道:“这般俊俏哥儿也来出头么?”

      那人冷冷一眼掠过,被他钳制住那泼皮本自挣扎,不意肩上力道一松,一下子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众泼皮见同伴吃了亏大怒,伸拳踢脚的打过来,那人身形轻侧让了开,一手掩在袖下,托到一个泼皮肘上,轻轻借力一送,直将那人摔在过街墙上去了,似是嫌腌臜,皱起眉来掸了掸袖,再一个泼皮上来,就只一脚踢翻。

      其余泼皮见他这般身手,都有了惧意,不敢再上前。那两个翻在地上的泼皮大声呼痛,打着滚儿退了开,一面骂骂咧咧,一面相互扶着走了。

      明鸳拉开帘子看见了,大大松一口气,高声道:“多谢言老板!”锦屏在外面,不知是吓怔了还是怎的,只福了福身。

      那言印墨冷冷道:“深夜时分,锦衣华车行于僻巷,等若招蜂引蝶。”说罢就转身而去。

      明鸳不意他如此不客气,还是丹青拉了锦屏进来,又吩咐车走。

      走出一段路,锦屏忽扯开帘向那车夫道:“听见没有?以后只管拣大路走!我们不嫌误工夫,你又贪什么近路招惹麻烦口舌来!”说罢“啪”的一声就把帘子摔上了。

      明鸳见她突然来的脾气,正要开口相劝,袖子给丹青轻轻的一扯,也就住了口不说什么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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