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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相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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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是日暮时分,店里的小伙计伶伶俐俐的出来点大灯笼。
丹青进去就见十二公子和祝临笙拣了个清净位子坐着,祝临笙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十二公子正捶着桌子大笑,一面叫“哎哟”,一面断断续续的问:“你……你那个师弟……真和锦屏姑娘说这话?”抬头看见丹青,招手笑道,“阮姑娘快过来,听听临笙那个师弟的笑话儿。”
祝临笙笑看了丹青一眼:“她是在现场听的一个,怎么不知道?”
十二公子又去缠丹青:“真的真的?那锦屏姑娘怎么说。”
丹青勉强一笑:“祝老板拿令师弟和屏儿的故事说笑未免不厚道些。人在局外看得清楚明白,置身局中的却不自知,也是有的。”
祝临笙又看了她一眼:“也是,我那师弟的心结是有了年的,当日我数落他一个干净,然而不料那话砸在他面前了,人还只是不通——这我是让与师哥了,还是师哥有耐心陪他磨。”
丹青道:“未尝得而又失,便不知珍贵。”
十二公子一脸不解去望祝临笙,丹青告辞上楼。
——心结。
丹青自是明白祝临笙方才劝她的,是说沈绘如有心结,需慢慢去解。却不知结亦在她心里,到如今她不得不去想:若当日不将他手推了开,是否他就不会如今日?若非是当日一刻乱了心思,是否他就没这些苦楚?
明鸳曾说她:丹儿,你心事何尝不重?面上看不大出来,却更厉害!为着四爷当年就记恨到如今。
不。叩心自问。丹青记得萧肆是惧,记得沈绘,则是悔——对的实都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心。
一刻门声响起,丹青起身开了门来,外面是祝临笙,站着凝神看了她一刻:“这可是那唱《守楼》、《沉江》的丹青姑娘?”
丹青苦笑着再纠正:“《守楼》是屏儿唱的。”
祝临笙只是听不进。“她也说那日是你的《守楼》。”
丹青茫然摇了摇头:“如今再没有一个守楼的李香君。那日若没有十二公子,我和屏儿能怎样?也还不是只得由着她去嫁了?”
祝临笙一笑,折扇在手中轻拍了一拍:“你若不唱,更没有我们入照花阁去。你一个聪明人,反倒在这上面较了劲儿,怎还是想不通?难道真是身在局中?”
丹青怔了怔。
祝临笙摇摇头:“罢了,又是个我说不通的。”说罢转身下了楼。
不一刻只听得外间大堂中一曲清音穿云叫月一般拔出——也正是那述写李香独居思怀的《寄扇》。祝临笙本就是名家,甫一起调就非是凡响,别有韵味,歌尽那宛转缠绵,引得一堂人喝彩,一时间只当这客栈大堂是戏台之上了。
间中还有十二公子拍手笑道:“好!”
丹青不自觉走出去倚栏往下看,恍忽如回到那一日,锦屏就在她身边,一脸凄然又倔强决断的神色。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却见祝临笙起身向门口走去,带着众人视线一起投向刚刚跨进门内的两人。这两人也让丹青变了神色。
祝临笙拱拱手:“久闻神工画师之名。”
三人在楼下不知说些什么。沈绘忽抬头向上扬了一下,祝临笙一笑领他一步步上楼来。“阮姑娘,这位沈公子找你。”说罢将两人留在房内自去了。
相对无语半晌沉默,沈绘皱着眉头,身子微微前倾:“丹青?”
丹青只得道:“在这里。”
沈绘的脸忽就微红了:“我方才,话说重了。”
丹青道:“不是话说重,客气得很,是你叫我走。”
“我……”沈绘噎了一下,忽而一声长叹,“我不是真想叫你走……”
丹青忽记起来沈绘今日待她的情形是眼熟的:那一日沈绘去照花楼找她时,她何尝说得不是类似的说话?一时间才晓得异地而处,听着这些话是怎样的难受。而今日,沈绘仍肯追了来。
“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你走。”丹青咬了唇,泪水簌然顺着脸颊划下,“秦淮那晚上,我不知该怎样见你。”
沈绘想了想,摇头打断她说话:“我不记得了。”原来他愿意宽容她这许多。
“朝生……又和我把那些事情说过一遍。我想一想,就不明白方才为何那样生气,既然已没了理由,为何还要那般待你。”他顿了一顿,“原来还是我脾气太坏,虽知道你没做错什么,只是还是气不能平。”
只因那时伤痕太重,药敷上来时也更是一阵急痛,慌乱之间便再顾不得分辨明白,只一把推开那疗伤的手。
丹青听那“没做错”三个字,垂下头去,十指紧紧扭结。沈绘伸了伸手,直到触到她指尖温度,就停了下来,仿佛略略安心。“你要说话,”他说,“不然,我不知道你在。”
丹青动了动唇,终说出一句:“我在。”
沈绘道:“你再说。”
“我在这里。”丹青轻柔道。
沈绘握住她手把她拉到面前来,一下子就解了那十指紧扣的结。“我实不愿让你看见我这样子。”他低声说,“但若想到日后都不能再见你,其余什么我也不顾了。”
“只是,”他苦笑,“真的不能再看得见你。”
丹青伏下身子,说话时若有若无的气息抚到他脸上。“若你看得便该知道了,你面前这个人,也不是当年鸿宾楼华灯之下、秦淮舟上的丹青;若你看得见,除下一身绮罗,一头珠翠,也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日后还要老去,不复当年颜色,日胜一日凄楚。”
“我有一室画图,已记了你那时颜色。”沈绘抬了起头来,另只手探着触碰到她脸颊,“还有一颗心,画图所记早印在心中,而那画图记不得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也都记在里面,纵使日后再看不见,也足够用一生一世。”
沈绘的指尖染上一点湿意。“丹青丹青,你可愿陪伴一个盲目之人?”
丹青轻轻抬起手来,拉住他手覆在自己眼上。“我只问你,可愿日后用这双眼睛替你看见世间景致?”
“丹青,”他笑了起来,严厉的神色就像以往一般在他笑时消融,“我平生别无他愿。”
“你等一等。”沈绘自怀中掏出那支簪子,丹青便轻扶住他那只手,让他把簪子插在自己的发上了。然后沈绘手又沿她的发滑下,轻轻在她脸上抚了抚,丹青仍能觉得出那指腹的粗糙,许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伤口。
“可是你答应我,日后都要替我看这世间景致?”沈绘微笑,缓缓探着她鬓发,触着她额,再划过她眉、眼、唇,轻且柔的动作。
丹青微垂下头:“也要你答应,日后都在我身边陪我。”
沈绘笑道:“好。”
“你骗我。”只听他忽而说。
丹青略略愕然地看他,只见他笑得温文:“这眉目,依旧如画。”
(完)
2007-4-8 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