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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七章 奔雷掣电惊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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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奔雷掣电惊梦
乱山千叠横江,忆君游倦何方?知否寒窗枯影,照人此夜凄凉。
——题记
明月,有心么?
千年万古,圆复又缺……
明月,有心么?
苍穹浩浩,浮沉无言……
一捧明月光,润泽如玉,盈亮如水。
明月之下,清辉玉臂,却隐隐一片晦涩的蓝光。
那白皙地近乎半透明的手臂,在朗朗月下,泛起一片诡异的幽蓝。蓝光浅而薄,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血脉中缓缓流动。
雨瑶淡淡看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
玉兔西坠,又是一夜无眠。
晨光流转,转眼勾勒出一片明媚雍容的春庭落花图。
雕窗轻起,一声“吱呀”后,却是惊呼——“姑娘,你,怎么又一夜没睡呢?”
“前几日在廊上站了一宿,第二日便病了,如今还没好透,这怎么使得?”织烟急急走来,抖开一领披风。却被一只手拦住。
“不必。”清浅如风。
“姑娘,就是不想爱惜自个儿,也请体谅奴婢们。再着了凉,少不得又是一顿训。”织烟说着,便把披风披在雨瑶身上。不经意间触到她,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呀,怎么这么冷?”织烟讶然,掩不住的焦急。
“无妨,好些日子了,只是冷一些,也不碍什么。”雨瑶敛眸,语声淡淡。
“怎么会?半月前才换的药,论理,也该……”织烟不由自语。
“又换药了?……把方子拿来。”
“这……”织烟一怔:“我只是按着药房拿来的药煎煮,手上并无药方。”看着雨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中一沉,又道:“或者,我去药房问问?”
雨瑶转身,晨光从背后掩来,发丝飘洒,银铃清响。
“罢了,你又知道什么呢?”雨瑶默默看着她,却不知目光到底落向何方……
织烟低眉,“姑娘,进屋歇歇吧。昨晚熬的药,我去温一些来。”
水红撒花的裙角,转过重廊,隐却于一片雍容的牡丹。织烟离去,幽香浮跃,又是一场花飞花谢,散做尘烟。
她依然站在庭中,浅浅的衣裳,浅浅的白,突兀于芳庭百艳之中。
微微抬首,天际流云如水,袅袅一片绯红。
轩窗之内,行云认真地做着针线活计,明霞一般鲜艳的正红,压上耀眼的金线。五彩羽丝装点出一片斑斓……
“姑娘,袖子上这只凤凰,这么绣可使得?”行云向窗外笑道,手中正捧着一纸绣稿,纸上一羽凤,灵动地仿佛要飞出纸面。
雨瑶回眸,淡淡一笑:“样子描的很好,只是这件衣服用不着,不要费心了。”
“怎么会?难道姑娘要亲手做嫁衣么?咱们这样人家,哪有让小姐亲自动手的理?”行云笑着,手上却一丝不乱。
雨瑶不答,只是静静看着窗下,飞针走线的行云。
一尾婉转的凤羽,跃然袖口。
“这片做完,就收拾了去正房请安吧?莫耽搁了时辰。”
“自然,请姑娘放心。”
织烟捧着药盏扶帘而入。扑面而来,却是一阵腻香。
都说良药苦口,那却是一阵粘腻的苦香。
褐色的药汁,在细瓷盏中摇动,泛出细细鳞纹。
雨瑶蹙眉,一饮而净。药汁入喉,辛烈的苦味直窜口鼻,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手指在袖中缓缓收紧,却难以抵抗从脾胃中散出的寒意,仿佛,吞下一块寒冰。
“姑娘!”织烟焦急地呼唤,转身到桌边的云纹盒中取出蜜饯。
“不用了,只是呛着。”唇角微微一弯,“梅子是收涩的东西,才喝了药,能不吃就不吃吧。”
“那,用些蜜水如何?”织烟抬眼问,“甜津津的,到底胃里好受些。”
“会伤药性的。甜腻的东西,大多易腻脾胃。虽说蜂蜜性平,到底不妥。”雨瑶低眉而笑,却容色渐冷。
什么样的药,烫好了再喝,腹中都是一片寒凉?还有那奇特的腻香?
“织烟,倒一杯热茶来。”
织烟轻轻抿了抿嘴唇,道:“老爷特地吩咐,服药之后一刻内不能饮热茶。我去倒热水吧?”
“罢了,去给夫人请安吧,不能错了定省的时辰。”雨瑶再度颦眉,终究抬手阻止了离去的织烟。
“三姑娘,大喜呀!”月门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女音,带着闻所未闻的欣喜激动,那是自来稳重沉默的苏嬷嬷,苏夫人的陪嫁乳嬷。
雨瑶闻言一叹,默默合上双眼:“该来的,终究会来的。”语声清浅,如微风过耳,甚至,连近在咫尺的织烟都不曾听到。
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门口迎接,雨瑶转身走回厅室,端坐于梨花高椅。
织烟一怔,迅速而恭敬地揽起垂帘,请苏妈妈进屋。
那位体态雍容的老妇人,一改平日威严沉冷的姿态,满面堆笑地走来,富态的腕上三只玉镯子晃得叮当乱响。
看见雨瑶端坐于正位,也不介意雨瑶此刻的失礼,竟欲躬身行大礼。
雨瑶又轻轻叹了口气,逼出温和的笑:“行云,快扶起苏嬷嬷。老人家劳苦功高,这真是折杀雨瑶了。”
也不等行云,苏嬷嬷行了一半的礼,便自行站起了身,急不可待地笑道:“快别这么说。正要恭喜三姑娘,宫里传了圣旨,封咱们三姑娘做正宫娘娘,老爷已经启程去天华殿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仿佛并不为老妇人的言语所动,雨瑶的面容上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却影影绰绰,看不见尽头。
“嬷嬷请坐,容雨瑶请教一二。织烟,看茶。”
“哎。”织烟闻言而去。苏嬷嬷却是一脸掩饰不住自得的谦逊:“不敢当,姑娘将来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娘娘,这才是,折杀老奴。”
雨瑶看在眼里,却笑道:“嬷嬷莫要推辞,雨瑶正想向一位有年纪有见识的老人家请教。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要雨瑶再做准备?想来之前府里备下的好些东西,是用不上了。”
苏嬷嬷眼中一滞,万万没想到三姑娘会问这样的问题,不由心中一紧,收敛了神色笑道:“一应常用衣服首饰,府上早已备好,这些年老爷也陆续添置了好些,就算带进宫,也是绰绰有余。礼服头面,都是礼部列单准备,府上无权置办。器具摆设,想来宫里自有规矩,这层可以省了,姑娘只需带些散件玩赏。荷包手帕这些小玩意,姑娘房里也做了不少。只有一件事,要费些时日。”
雨瑶淡笑,轻阖茶盏,静听下文。
“正是宫中规制礼仪。”苏嬷嬷笑道:“姑娘行事自然是好的,不然,哪里有这么大的福可享呢?”
“嬷嬷谬赞。”雨瑶敛眉含笑,远山黛眉一夜未理,眉线早已模糊,却平生一种摇曳风致,观之可亲。
苏嬷嬷抬眼看了看天色,雨瑶会意,笑道:“雨瑶不敢再耽误嬷嬷的差事,行云,替我送送嬷嬷。”
苏嬷嬷再行一礼,看见行云手中上等的封儿,原本笑了十分的眉眼,不由又添三分。
帘幔在风中涌动,透进微弱的残香。青茗袅袅,却未动一口,只有翠碧的叶,在清亮的水中舒展浮沉,就像一只只诡秘的眼睛,窥视着人间。
“织烟恭喜姑娘了……”苏嬷嬷走后,织烟上前施礼,笑容中却笼着别样的忧思。
雨瑶并未看见,纤指扣着茶盏,微微冷笑:“天大的福气么?福兮祸之所依……”
耳边却是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雨瑶不由弯了嘴角:“自古莫过如此,没什么好忌讳的。苏嬷嬷这一路吵吵嚷嚷,只怕现在,满府都知道了。”
“苏嬷嬷平日不是浮躁的人。”
“是啊,连她都浮躁了……还有谁能沉得住气呢?”
织烟垂眸沉思,静静退下。
卷霞纱挽出细碎的光,镂织的云纹,倒映在凿花碧砖上,一片模糊的幻影,宛如天际的流云。
即使隔着满园葱茏,院外仆妇的笑语声、脚步声也交织成一片尘网。仿佛沸汤沃雪,砸入这喧嚣最深处,唯一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