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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大修完毕·白姑姑 ...

  •   小哑巴吃得其实是有一点狼狈的,可是易久却一点儿都不觉得。

      在他吭哧吭哧吃得欢的时候,易久就拢着袖子蹲在一边看。这小孩始终是不好看的,那样瘦,因为煎豆腐做得辣,糍粑也烫,就见到他额头上一滴一滴沁出汗珠。

      门外吹着风,寒意恻恻地顺着窗沿透过来,然后在那一圈炉火圈出来的金光边上打了止。易久往灶堂里头扇风,火光摇曳,柴火噼里啪啦轻轻地炸了一个小火星出来,燎了易久的头发。

      小哑巴这个时候刚好把最后一口糍粑吃完,有些着急地伸着脖子去看易久,易久自己倒是并不在意,用手指将卷了的头发捻下来。然而小哑巴还是有些焦急,小小的脸湊过来,鼻子上有一抹不知道在哪里蹭的灰。

      易久又想起小狗了,也是这样耸着湿漉漉的黑鼻子湊上来在人的下巴脖子上湊。他看着这个可恶的小哑巴,心里忽然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吃完了?”

      易久问。

      小哑巴点头,易久便起身用袖子沾了点水,帮他把手给擦干净。

      那个小人瞪大了眼睛没动,乖巧得好像不是个真人。他的脸真丑,身上也没有多少肉,可是却有一双骨骼很漂亮的手,手指极为修长。

      看样子这家伙以后会长很高,易久无意识地想到,与此同时,有一种非常微妙的违和感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脑海。

      易久定了定神,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小哑巴乖乖摊开的手上,对他露出了个和气的笑容来。

      “吃饱了吗?”

      对方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你吃的可是我的晚饭。”

      易久说着,忽然抓紧了小哑巴。

      “你吃了我两次晚饭啦,说吧,用什么赔我?”

      然后他就见到那个瘦巴巴的小人惶恐地瞪大了眼睛,灵魂都要炸开了一般地僵硬在了原地。

      简直让人要可怜起来了。

      易久没忍心逗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柔柔地捏了他的脸一下:“明天你就跟我去山上的庙里头,听到没有!你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了,别想乱跑。”

      他说得十分斩钉截铁。

      其实不过是真的太担心,在看到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家伙的时候,易久就知道自己下定了决心,管它什么呢,先把这个小哑巴带回山上再说——免得他真的回到了山上,也要担心哪天易家的大宅子里头那些护院的狗开了大餐。

      他担心对方还要反抗,不肯跟自己回去,所以故意拿话来堵住了他。

      小哑巴就那样呆住了,黑乌乌的眼眸落在易久的脸上移不开。

      “听到了没?”半大的少年即便是故意板起脸,那气息依然是柔和的,令人觉得开心的,仿佛那呼吸间都带了香馥的气息。

      他从此就是这个人的人啦——这么一想,小哑巴的心便不听话地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这真是奇怪极了,偶尔他也会想。他是没法说话的,可是他并不傻,也没有疯——可是他只是看了易久一眼,就觉得心要融化了,变成黏黏的一团蜜,甜甜的黏到了那个人身上,恨不得能让那人嘟起那笑弯弯的红唇,将他整个人啜到肚子里去才好。

      现在易久对他说“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听到最后几个字,小哑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这么了,满心欢喜地,直接点了头,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再一次让易久笑了起来。

      这真是让人安心的场景。

      易久见到小哑巴这样乖巧,心中也觉得安定了许多。不过还是不敢将他放走,就带着他在灶台旁边的稻草堆里头坐着,一边哄着他,问他有没有名字。

      小哑巴呆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用手做出一个摇摇晃晃的姿势。易久没看懂,他就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道波浪线。

      “……蚯蚓?”

      易久瞪着那波浪线,看了好久才有些迟疑地说。

      小哑巴拼命的摇头,一张天生的面瘫脸上破天荒露出了点气急败坏来。他重新在地上画了波浪线,加了两只眼睛在头部,然后自己将舌头吐出来,抽着气做出嘶嘶的叫声。

      “蛇?阿蛇?”

      易久试探着又猜了一次,这次终于猜对了,小哑巴……阿蛇立刻兴奋地点了点头,两只眼睛都好像比平时要明亮许多。他将手抚在易久的脖子上,手舞足蹈地央求易久喊他的名字,阿蛇阿蛇的……要是普通人怕是真要烦死了,偏偏到了易久这里,又有些不一样。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也没多想,因为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正在颤颤的酸疼。

      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可是他却还记得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有过这么个相依为命的伙伴,一条破草绳似的,叫花花的小蛇。

      “竟然叫阿蛇……”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易久再对着阿蛇,就有了一万二的耐心。

      北风还在窗外呜呜地叫,可是却已经吹不到易久和阿蛇这里了,偶尔有屋檐下的冰凌掉下来,落在泛着霜的石板上叮叮地响。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下去,然而却还是热的,暖得,烘得那乱蓬蓬的稻草堆都像是云丝被一样软和。

      易久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连犯困的空隙都没有地落入到了梦乡之中,梦里他还是醒着的,用手牵着阿蛇回了山,拜了小师弟。阿蛇也睡着了,他压根一步都不想离开易久,好在他身形是那样的小,随便窝一窝就能在易久旁边腾个地方出来。他做了久违的梦,梦里他是一只软绵绵的小花蛇,常常缠在一个极为伶俐俊美的少年的袖口里头。

      这个梦真是开心,可是阿蛇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觉得胸口重重的,饱酣着一股驱之不去的焦黑糊味,难受得要命。阿蛇被这个可怖的压抑的梦惊醒了,茫茫然间,他又靠近了易久一些,用手环着他的腰——他这时候总算是有手了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蛇忽然有些庆幸地想,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在少年睡眠中微微起伏的胸脯上,听着那安稳的心跳声,才又慢慢地睡去。

      后来想想,若是没有那一声尖叫,这一世阿蛇与易久第一次的同床而眠其实是算得上美好的。

      然而终究是不可能。

      易久晕乎乎地抱着怀里瘦骨伶仃的人一路酣睡到了天亮,女仆醉醺醺地拎着酒瓶回来,一眼就瞅见了那个不好看的小孩,脑袋嗡的一声瞬间陷入了空白。
      再后来那白雪蓬蓬的厨房里便响起了女人大嗓门的惨叫。

      “——来,来人啦!大小姐出事啦!”

      ……在女人那凄厉的惨叫中,易久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却被女仆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拎了起来——怀中的阿蛇也被抢了过去。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只知道阿蛇看上去也是一脸惊惧,只是苦于没法说话,只能张着嘴嗬嗬乱叫,伸着手就想要往易久这里跑。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再配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实在是很容易就让人想歪了去。
      女仆恨得满眼都是泪,用力掐了易久一把,简直是破口大骂:“见了个鬼了哦!!你对我们家大小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哦!”
      易久被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所以慢了半拍,才捕捉到“大小姐”这三个字,然后他又用了比之前多得多的时间,才将这三个字跟那个一直想要往自己这里扑过来的阿蛇联系在一起。
      阿蛇……是易家的大小姐?
      易久是真的混乱了,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在一片混乱中,被粗壮的家丁们绑上手,压着肩膀被拎到主屋的。

      天才刚亮,被修葺得极为讲究的南方院落里微弱地漂浮着食物和酒淡淡的气息,易家老爷年纪大了,睡不了晚觉,早早地便拢了厚被子,斜靠在床上尖着嘴嗦着一碗银耳桂花莲子羹。然后就看着自己的老管家面色灰黄地勾着身子溜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骤然间听到消息,易老爷喉咙里卡着粘粘一口莲子羹,一口气没上得来,差点就那样晕死过去。

      旁边伺候的姨娘立刻花容失色,鸭子似的扁扁叫了两声,裹着旗袍袅袅地跑了过去,敲背按人中,总算是把易老爷给救了回来。
      姨娘看他脸色不好,还想哄着他,结果被邪火上头的易老爷一脚踢翻。
      管家和其他人看着嘤嘤直哭的姨娘,都压低了脑袋——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怕是今天后院里的那群狗又要开餐了。
      果然,等到易老爷步履匆忙赶到后院主屋,看见易久,一股许久未曾出现在他身上的杀念便呼啦啦顺着他的背一直烧到了眉心。

      说起来,也怪易久这个时候的样子,也确实让人无话可说——他的衣服实在不整齐,之前阿蛇早就将他的前襟给拱开了,脸色苍白,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偏偏那瘦巴巴一掌就可以环过来的腰,却是挺直的,像是雪地里的松,在乡里十分霸道的易老爷面前也没有一点弯下来的意思。

      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气。

      “我不知道阿蛇是你们家小姐……”
      易久低低地同房间里头的人说道,然而看到易老爷那火辣辣的目光如同鞭子一样恶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之后,他就了然地住口了。

      就算是他真的说了,又有谁听呢。
      听了的人,又有谁信呢?
      若不是这场景实在不适合,易久甚至想要笑出声了。这方圆十里最体面,最有钱的易家的大小姐,竟然喜欢打扮成乞丐的样子……他甚至都没认出来那是个“小姐”。
      想起之前被人带下去的那个如同发狂的小野兽一样的小孩,易久的舌头干得发苦。
      他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得可悲。
      然而,看着易久抿着嘴唇,低垂眼帘的模样,易老爷就觉得邪火哗啦啦烧得他眼前一片血红,这个年轻时跑了多少年船的壮老头子冲上前去,恶狠狠地一脚,径直就踹上了他的背心。
      “砰”的一下,少年瘦小的身子宛若炮弹般弹起,撞在两边的红木椅子上,压散了一地木渣。

      易久疼得差点没晕过去,他可以感到从自己口腔里淌出来的鲜血,铁锈味中,舌边头卡着一颗碎掉的牙,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看见了血,易老爷丝毫没有就这样放过易久的打算,他直接从墙上将那架着的砍刀抽出来,血红地瞪着一双眼一步一步朝着易久走过来。
      易久有心想要逃,然而才微微一动,就觉得全身都软了。
      而另一边,易老爷看着易久竟然还一副平静的样子,顿时暴怒。
      “老子砍翻你个卵!”易老爷红着眼睛大喊了一声,“畜生!”随后便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刀,眼看着,就要直接给易久放血。
      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易久心中飞快地想到,眼看着明晃晃的刀尖往自己的头顶落下,猝不及防间,只能将往地上猛的一磕,径直闭了眼。
      只求易老爷的刀快点,让他早死早超生好了。
      可是——
      “啪嗒……”

      就在易久已经做好准备就此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团冰凉柔软的东西,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

      他的呼吸一滞。

      “啊,蛇,蛇……啊啊啊……”

      “白,白姑姑!”

      “这是怎么搞的……”

      ……

      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因为受惊过度,就连那些人慌张的言语,都像是漂浮在虚幻的雾气之上的。

      过了好久,易久才勉勉强强回过神,发现自己并未被砍头……他有些迷惑地想要抬头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自己背上的那团沉重的东西,竟然活物一般地动了动。

      粗糙的鳞片刮着他光裸的皮肤,微微地痒。一愚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然后……

      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白蛇头盘着脖子,优雅地伸到了易久泛着冷汗的脸颊旁边,在与那惊诧的眼睛对上的瞬间,如同打招呼一般对他“嘶嘶”吐了吐血红的信子。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没错,就在易老爷准备砍人的那个瞬间,从房梁上竟然掉了一团东西下来……而那团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条盘着身子的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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