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食妖汤》黑猫白袜子

37、大修完毕·煎豆腐·又送了一个蛋的小攻

　　这一天的天气并不好。

　　灰呼呼的云压得极低，吹过人耳边的风凌厉得像是刀子，好像光是凭着那森森的寒意就可以刮掉人几片肉似的。

　　易久将一只手收拢在胸前，手掌伸到袖口里头贴着胸口，汲取着那一点点的温暖，另一只手忍着刺痛扶着扁担，埋头在同样灰扑扑的乡间小路上快步走着。

　　一则是因为若是他稍稍慢一点，便要被着呼啸的寒风给吃了去，再一则——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好。

　　实际上不过是个小乞丐而已，野狗儿似的小玩意，就算是忽然跑掉了也没有什么。他在心里说，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觉得不得劲。倒像是不小心将自己的真心给了扔到了泥巴地里头似的，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对。

　　简直是邪门——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乞丐，了不起给了他一颗蛋，不，两颗……他怎么就这么在意了呢？

　　易久垂着眼帘，心中乱糟糟的，自然也就没听到风中那“得儿，得儿”的蹄子声。直到有人气急败坏地一把扯住他的扁担，害得他差点从田埂边上溜下去，他才发现早上那一脸冷漠的厨娘竟然前者头毛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你这是干吗咯？！”

　　易久稳住身形，瞅着她抓着扁担的那只手，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生硬。

　　他以为厨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又要来与他歪唧，没想到对方那张刻薄的脸上竟然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谄媚表情来。

　　那女人约摸是赶得极了，被驴颠得□□儿疼，被易久硬邦邦的一句话生出一团火气来梗在胸口里头，刚想发作出来，陡然间想起之前老管家吩咐自己的话，咬着牙关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同他说话。

　　“小师傅走得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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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久没作声，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那女仆或许也觉得自己也有点没话找话说，干巴巴笑了笑，小眼睛贼亮。说的事实际上也简单——她昨天晚上做的豆腐圆子可好吃，让易家那位老大爷十分垂涎，于是这边她快快把易久打发出去，另一边老管家就派人来说，老爷晚上还想吃这道菜，赏钱……可是有十六个大钱！

　　女仆见到搪塞不过去，又实在喜爱那几个大钱，顾不上别的，直接就牵着驴来找易久回去了。

　　易久听了她抹着蜜似的一番说辞，还是没说话。

　　他虽然是个和尚，还是个穷和尚，但到底不是猫猫狗狗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说到底就连个小乞丐儿都有他的气性呐，更何况他。

　　然而他想是这么想的，拒绝的话却在舌尖兜兜转转半天，始终没说出口。

　　就连易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他想要拒绝的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哑巴和他掏给自己的鸡蛋。

　　也不知道那小孩到底能在那大宅子里混上多久……要是真的抓到了，怕是真的会被那些滴着唾液双眼血红的狗给撕掉吧。

　　女仆这时候并不知道易久心里的想法，只看到那人一张俏而白的脸，眉睫乌黑乌黑的，看不懂到底在想些什么，心中未免有些着急，将一张油腻腻的大手抠住了易久的手腕，将那扁担放到了自己肩头，再将那人直直地往那愁眉苦脸的驴子上推。

　　“唉哟，你莫生气咯，回去厨房里有糖水煮鸡蛋，小师傅你到时候吃两口。”她觉得易久年岁小，放软了口气愈发哄着他——结果果然看到那瘦伶仃的小和尚坐到了驴子上，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人给哄回去了。

　　想到这里，女仆脸上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一些笑。谁有能想到，易久这样乖乖地跟着她回去，不过是因为听到她说的那一声“鸡蛋”，光是听到这个词，易久就觉得自己的眉头跳了跳。

　　罢了，到底是不放心。

　　就这样，太阳还没从那白蒙蒙的雾霭里爬出来呢，易久便又回到了易家的大宅，在那已经算不上陌生的小厨房里重新做了道菜。

　　这回的豆腐是易老爷花大价钱从隔壁村里买的，倒也说不上坏，只是不够细嫩，易久做豆腐丸子的时候便多加了半个蛋清，又将干虾米泡了水，细细地切成蓉搅拌到豆腐泥里头去，又做了一次炸豆腐圆子。

　　易久这样在厨房里消磨了大半时光，晚餐的时候又露了一手，将一道千张蒸咸肉弄得油而不腻，鲜香糯甜，妙不可言。

　　果然，等到女仆上完菜回来之后，满脸的喜气映衬着有油光发亮的大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概是又得了夸，她也十分“大度”地将剩下了的一小板豆腐并这两个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糍粑给了易久，总算是倒了一声谢。

　　冬日里日光短，天才将将黑，易久就见着女仆满面红光自个儿温了瓶黄酒又跟昨晚一样去找老姐妹们扯谈去了——十足忘了厨房里还有个活人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到。

　　易久无奈，坐在昏暗的厨房里暗自苦笑——忙了一天，他实在是腰酸背痛，这下终于清醒了过来，自己简直是鬼迷心窍竟然为了那一一丁点儿挂心，傻乎乎地又来与那刻薄夫人当免费的长工。而他挂心的对象，也实在不觉得会领情他的这点关怀。

　　易久一想到早上那小哑巴游鱼一般从自己手中脱身而去的样子，就觉得好不容易忘记的那点而不爽快又回来了。他打了个激灵，暗自警醒自己一部小心又在想那个没良心的小家伙了，恰好这时候他的胃开始因为没东西而磨得发疼，易久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女仆给他的那一小半豆腐上去了。

　　他不可能给自己做豆腐圆子，那玩意儿太费工，再加上材料也要得多，若是真的做了，女仆回来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于是易久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将铁锅烧热，里头铺上一层薄薄的猪油，将豆腐片好之后猾到锅子里头去煎。只见那白生生的豆腐在金色的油花里头颤颤巍巍发着抖。等到豆腐一边黄了，再用翻过来将另一面也煎到金黄焦香。易久之前做千张蒸咸肉的时候昧了边角余料，这时候正好用上，红彤彤的辣椒圈，绿油油的蒜苗尖，雪白的大蒜瓣，在有些细碎的，泛着油光的咸肉肉膘，滋啦啦一股脑下下去，顿时整个锅子里飘出一股浓烈的香味。

　　易久漫不经心挖一团豆酱，用一碗水化开倒到锅子里，不顾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盖上了锅盖，又收了一些火，自己慢条斯理地坐在灶台旁边，用两根削了皮的柴火夹着糍粑在火上烤。这是今年新下来的糯米做的，糯米蒸熟以后乘热用木锤砸软砸糯，最后还要上模具拍成一个一个雪白的饼子——也正是因为这样，不过稍微用火烤一烤，便可以见到糍粑噗噗膨胀变大，泛出一股糯米特有的香味来。看着糍粑快要烤好，易久搓着手指将糍粑串在了柴火上，然后用灰盖了火，站起身来打开了锅盖。

　　一股浓烈的香味伴随着白色的水汽升腾而起，煎豆腐包裹在褐色的浓稠的酱汁之中，诱人地狠了。易久也没用碗，直接用筷子夹着豆腐配着糍粑吃，不多时额头上便冒气了一层汗。

　　厨房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最开始的时候易久还以为是风将门吹开了，举着糍粑想去关门，结果到了门口差点一脚踩到一颗蛋……

　　那颗蛋可怜巴巴地被放在门口，还在滴溜溜转圈。

　　他在原地愣了那么一刻，猛然间回过神，一把掀开门板冲了出去。说来也是真真奇怪，那样月不明星不亮的浓黑冷寂的夜里，偏偏让易久一眼看到某个小家伙哆哆嗦嗦往墙角闪的背影，瘦骨伶仃像是纸片一样。易久冲过去一手抓到了他的后衣领，小哑巴便像是猫崽子一样睁着一双清炯炯的黑眼睛，僵着身子被拎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那只天杀的寒鸦这时候耷拉着翅膀从素白的雪花里头扑腾起来，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小哑巴那副吓得灵魂出窍呆呆的样子就显得格外可怜了一些。

　　“……”

　　易久半响没说得出话，看到那孩子冻得发脆的细手细脚，又有些气又有些怪异的，莫名而来的心疼。

　　他不由分说将小家伙拖到了厨房里头去，对方竟然也没有挣扎，几步路上乖得可怕，加上他是那样瘦那样轻，倒像是纸糊的死人娃娃一样，让易久一时间心中不安稳到了极点。

　　他还记得白天里这个家伙也是这样乖巧地跟着他往大门走去，一眨眼就跑飞了，与是不自觉地又将手上的力道放大了一些。

　　小哑巴眨了眨眼睛，他的手腕确实有些疼了，但是，他始终没做出任何的挣扎，他为什么要挣扎呢——他这时候心里正暖洋洋的，像是有猫尾巴在抖。

　　那样好看的少年，是在着急他呢……

　　他被易久推到了厨房里头，暖烘烘的空气一瞬间扑面而来。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是个鸡蛋。

　　他心中顿时一惊，从那熏熏然让人头晕眼花中的心绪中一头撞了出来——想起来自己早上就是那样直接从少年身边逃开的。

　　小哑巴顿时像是被人扑了一头冷水，他惶恐地催着眼不敢看易久，还有他手中的蛋。

　　“你怎么又乱拿东西了呢？要是被人抓到你就真的了不得难……”

　　易久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同他说道，手还是牢牢地圈着那细细的手腕，深怕他又跑了似的。灶台里头留着的一小撮鹅黄的火，蒙蒙地罩着易久的半边脸，小哑巴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只见到那张温润的脸上笼着一层绒绒的金光。他的脑袋呼啦啦的一下又变得有些混乱了，总觉得像是在梦里见过这样一张温柔的脸似的，只要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心中有无限的欢喜涌出来，渐渐的就听不到易久究竟在说什么了。

　　“喂，你在听没有啊！”

　　易久很快就发现了小哑巴那木愣愣看着自己的样子不对经，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就很奇怪地发现对方那张骷髅似的脸上竟然染成了朱红——倒也难为那孩子骨头上覆着的那层蜡黄的面皮了。

　　看到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骤然羞得满脸通红的小哑巴，易久的话忽然就接不下去了，空气中骤然间出现了一段尴尬的沉默。易久却是不知道，小哑巴也正是尴尬的呢——他是真的很想同这个担心自己的少年说，那鸡蛋压根不是他偷的。

　　只是，他是个哑巴呀，于是只能涨红着脸同易久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再然后，“咕噜——”一声，小哑巴听到自己的肚子十分响亮地响了一声。

　　他顿时觉得十分不自在，觉得自己在易久面前是深深地丢了脸，然而没想到的是，易久却在一个短暂的沉默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哑巴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了那弯弯的嘴角，呼啦啦脸上的热度更热。易久浑然不知，他掩着笑，将剩下的糍粑在火里烤热，然后捡了双筷子和碗，盛了满满一碗煎豆腐递给了对方。

　　后来想一想，或许还是应该感谢这一声腹鸣的。

　　原本有些生硬的气氛，好像忽然间就变得宽松了下来。小哑巴有些拘谨地坐在易久面前，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多多少少保持一些矜持，然而吃到后面，他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好像是片刻之间，他边将那碗豆腐和那半个糍粑吃得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