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加的梦》ooe

75、伤逝

　　约瑟五天后才返校。爱德加顾不得叫上其他人，一个人跑去彼得馆找约瑟。因为跑得太急了，对方开门的时候，他还在弯腰喘气。

　　约瑟瘦了很多，整个人憔悴不堪，看到爱德加的时候，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约瑟……”

　　爱德加一下子双眼泛红，差点落泪。

　　“爱德加，我还没法像平时那样冷静地说话，等过两天……不，等明天我再去找你好么？”

　　说着摸了摸爱德加的脑袋。但就在他垂下头，即将合上门的时候，爱德加抓住了他的手。

　　“约瑟……”

　　约瑟停止了关门的动作。他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周身被沉重和悲伤的气息所笼罩。

　　“爱德加，听话。”

　　爱德加却突然推开门伸手抱紧了他。约瑟毫无准备，扶着门框才稳住重心。无意中摸到爱德加用力攥紧的手指，他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关上门。

　　一起沉入室内幽暗的世界中，约瑟背靠着门抱着爱德加慢慢滑坐到地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拥抱是他们此刻唯一需要的语言。不知过了多久，爱德加觉得脖子上湿湿的，他想抬头看约瑟，却被对方按住脑袋。

　　“艾塞尔和阿什莱是自杀的。艾塞尔拿走了他父亲的手枪，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活下去。”

　　“他们真的已经……”爱德加的声音带着颤抖。

　　“嗯。”

　　“但为什么是自杀，报纸上说是意外事故。”

　　“弗雷家不希望这桩惨事被当做丑闻宣扬。”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伤痛让他们无言以对。良久，约瑟放开爱德加，和他并排坐着。

　　“阿什莱之前订了婚，今年夏天就要出嫁了。我知道艾塞尔和阿什莱从小彼此依赖，谁也离不开谁，但总以为等他们长大后就会独立。”

　　“……”

　　“之前那桩婚事我本来就不同意，加上阿什莱还小，所以我想了点办法阻止。但这次的结婚对象很正派，年龄和身份都很适合她。年初艾塞尔求过我，但我无计可施。而且，阿什莱迟早会出嫁，不可能总是逃避。”

　　“可阿什莱爱的只有艾塞尔。”

　　“原来你都知道。”约瑟苦笑了一下，继续说：“艾塞尔不能唱歌后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回到家中颓废度日，结果被他父亲撞见他和阿什莱……他父亲一怒之下拿了枪想要杀他，慌乱中艾塞尔失手打伤了他父亲，之后带着阿什莱逃走了。”

　　“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

　　约瑟怔住了，随后用手遮住眼睛垂下头，露出爱德加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阴天加上即将入夜，此时室内光线暗沉得几乎难以辨物，但约瑟手掌下的那片潮湿还是隐约地闪着微光。

　　爱德加自知失言，并非成人长度的手臂勉强圈住约瑟的肩背，想要用自己体温安慰他。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自杀而不是寻求其它办法……”

　　约瑟并没有回答，静默得仿佛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一般。

　　据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之后会在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孤独地漂浮，等待审判的时刻到来。爱德加想起了艾塞尔那首悲伤的情歌，如今那却是最适合他们兄妹俩的挽歌——注定无法在这个世上相爱，只求能在别处永远偎依、不再分开。

　　他们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约瑟，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好吗？”

　　是亨利的声音，爱德加看了眼约瑟，对方却垂着头没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你都只是客气地回应，却从不会多看我一眼。但我……我可以为了你去死，你知道吗？”

　　约瑟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爱德加见他终于抬起了头，但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看了报纸，很担心你。开门让我看你一眼我就走。”

　　“……”

　　“如果你不开门，我就一直在外面坐着等下去。”

　　门外的人噗通一声坐在地上，似乎真的打算一直等着不走。爱德加在黑暗中摸到约瑟的手，凑近他，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约瑟摇摇头，让他不要出声。

　　半响，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对话声，显然是住在同层的老师路过在询问。外面安静下来，亨利似乎也离去了。

　　约瑟站起来，把爱德加也拉了起来。他搂了搂爱德加的肩之后，一个人走到床边和衣倒下，没有问爱德加的去留。

　　爱德加可以肯定约瑟回来后根本没有进食过。如果这个时候去大休息室，说不定还能问低年级学生要到几个松饼。

　　“我去看看有没有吃的，你先睡会儿吧。”

　　“我没有食欲。爱德加，巡房前再回去好吗？”

　　“嗯。”

　　爱德加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只有外面煤气路灯的些许光线从窗户外透进来。

　　“亨利他……”

　　“那是我和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虽然这么说，约瑟的语气却很柔和，只是其中透着深深的倦意。

　　不久，约瑟睡着了。爱德加靠着椅背想事情，之后也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躺在约瑟的怀里。

　　抬头看见约瑟也在看他，他动了动想要爬起来。

　　“已经过了巡房时间，不如今晚就睡在这里。”

　　“嗯。”

　　约瑟全身散发出来的苦涩和悲痛的气息包裹着爱德加，两人一起沉浸在无边无际的伤逝之中，直到睡眠吞食意识。

　　第二天天未亮，爱德加偷偷回到宿舍。沾床后又睡了一会儿，等加贝尔叫醒他时，差不多已经快过早餐时间了。

　　“昨晚你去哪里了？”

　　“我在约瑟那里。”

　　“他怎么样？”

　　“很悲伤。”

　　加贝尔叹息着点点头。这些学生当中，爱德加和约瑟最亲近，其他人不好冒冒失失跑去打扰，只能等约瑟露面后再说。

　　“想不到艾塞尔那家伙，还有阿什莱……”加贝尔黯然道。

　　“只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好。”

　　爱德加拍拍好友的肩，两人一时无语。

　　“巡房的是艾弗森，所以不用担心会被舍监叫去查问。” 加贝尔想起了什么，说道：“还有，昨天傍晚有你一封信。”

　　拿过来一看是克里斯写来的，信里说他已经到利兹了，这两天会过来学校看他。

　　爱德加将信放在枕头下，收拾完便和加贝尔一起去吃早餐，和其他人会合。

　　因为不放心约瑟，爱德加打听了他的课程表，课间休息的时候跑去看他，见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

　　下午上完课后，爱德加照例去画室。虽然大致已经画完，但总有需要修改的地方。结果刚坐下就被高年级叫去画舞台背景，剧本后来临时加了个场景，所以连累他们多了不少工作。一直忙到晚餐时间，爱德加才离开戏剧部的仓库。

　　往餐厅去的时候，看到远处校园的长椅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旁边坐着阿莱克斯。爱德加的心狂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往那里走去。

　　阿莱克斯看到爱德加便笑着向他招手，他身边的人转过头，随后站起来脱下礼帽，正是半年未见的克里斯。

　　“克里斯……父亲。”

　　“爱德加，昨天的信收到没有？”

　　“嗯。”

　　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让爱德加一阵恍惚。克里斯走近呆立的少年，握着他的手看了很久。

　　“总觉得你又长大了很多，家里带过来的衣服还合适吗？”

　　“平时都是穿校服，春夏季节不需要添置新衣服。”

　　“周末带你去利兹的店里再做几件。”

　　阿莱克斯见没他什么什么事，便告辞离去。克里斯邀他一起去山下的镇上吃晚餐，阿莱克斯说他还有点事，但约了他们周三去别墅喝下午茶。

　　阿莱克斯走后，他们在长椅里又坐了一会儿。克里斯的记忆似乎并没有恢复多少，过去对他来说依然只是破碎无关的片段，不过他依靠一些实物和文字记录努力地将事情联系起来，大致上有了一定的了解。爱德加也不再执着于恢复记忆这种事，只要克里斯好好地活着，他就满足了。

　　看天色渐晚，他们便起身走去校门口。路上遇到亨利和几个学生，亨利心不在焉地和他们说着话，看到爱德加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招呼也没有打就直接走过去了。

　　“那个学生是……？”克里斯看向亨利远去的背影问道。

　　“新来的转学生，之前有过一点口舌之争，不用在意。”

　　爱德加随口答道，但他隐约觉得，昨晚亨利在门外也许察觉到了什么。亨利从一开始就误会了自己和约瑟的关系，现在恐怕误会更深了。

　　山下的小镇上没有什么好酒店，克里斯和爱德加只是将就一餐，一起叙叙旧。

　　“本来上周就能到达，但有些事耽误了行程。”

　　克里斯一个人喝着餐前酒，给爱德加点的是不含酒精的果汁。

　　“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么？腿伤呢？”

　　“全好了。”

　　和出事前一样，克里斯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对话有什么问题。两人之间完全没有长幼主从之分，而是像平等的同辈那样相处着。

　　“你比离家时看上去健康多了，不过还是太瘦了点。”

　　“约瑟说我在长身体，吃进去的食物都用来长骨头了。”

　　提到约瑟，爱德加不觉露出担心的神色。

　　“弗雷家的事我在兰伯斯就看到消息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真的是太遗憾了。到圣西门的时候听勤务员说你在忙，我就先去见了□□老师，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一时半会很难恢复过来。”

　　爱德加点点头，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眼中看到的事物都变成了黑白的，心中很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才又重新看到颜色，重新开始呼吸。”

　　克里斯温柔的眼神中晕开了一点哀伤，他将爱德加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很久都没有放开。

　　“说说兰伯斯吧。玛蒂尔德最近怎样？还有朱利安……”

　　“玛蒂尔德和她的朋友们在兰伯斯很活跃，最近风头甚至超过了爱玛主持的读书会。”

　　“不愧是玛蒂尔德。”爱德加笑道。

　　“她很担心约瑟，还求我带她来圣西门看他，但缪塞在这件事上很顽固，我能做的也就是为她带封信而已。”

　　爱德加想起了约瑟那个未曾实施的计划，约瑟的选择也许是对的，一时冲动的结果很难预料，走错一步就可能变成悲剧。

　　“缪塞他……”

　　“我劝说过他，但无济于事。”

　　“嗯。”

　　“至于朱利安，他已经可以自己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路了。上个月，艾菲带多萝西过来玩的时候，两个孩子很热烈地‘交谈’了一下午。”克里斯笑道。

　　爱德加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似乎自己也没那么嫉妒朱利安了。总有一天，他会接受这一切，把克里斯仅仅当做自己的父亲去爱。

　　晚餐后，克里斯送爱德加到宿舍门口才离开。

　　爱德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约瑟那里看看。

　　但走上楼梯时，冷不防被人用力压在楼梯的墙上，手脚被束缚一时动弹不得。接着那人卡住爱德加的脖子，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去。

　　爱德加无法呼吸又不能求救，只能用尽力气挣扎，最后手肘顶到对方腹部，那人才松手，放任爱德加一脚踩空滚下楼去。

　　“谁在那里？！”

　　不知道是谁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紧接着，一串慌乱的脚步声在爱德加耳边响起，随后又迅速消失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