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加的梦》ooe

73、最后的忏悔

　　过了好一会儿，爱德加才走出树林，并不意外地看到亨利在旁边的路上等他。

　　“听说圣西门很流行这种游戏，看来是真的。刚刚那孩子居然以为我会亲他。”

　　亨利的眼中满是调侃和戏谑，爱德加有点无法承受地别过头。

　　他们俩不言不语地在无人的路上走着，亨利走的慢些，就在爱德加以为他消失不见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她的话语起初听上去就像树木在交谈，
　　声音在空中盘旋仿佛知晓我的名字。
　　我记得我在她所在斜坡上坐下，
　　觉得这个世界早已结束或者从未存在。
　　我们坐在那里，如此孤独。”

　　那是爱德加并不熟悉的诗句，亨利一边念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树叶。

　　“这是？”

　　“最后的忏悔，罗塞蒂的诗。讲述一个意大利男人在战乱中收养了一个美丽的孩子，将她抚养长大，最后将她杀死的故事。”

　　“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那个孩子长大了，变成和他一样的大人，也就变得一样可憎了。”

　　“……”

　　“也许我也应该给约瑟一把刀，看看会发生什么。”

　　亨利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爱德加感到不寒而栗。

　　“亨利，你到底想要从约瑟那里得到什么？”一番思忖后，爱德加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与其说是得到不如说是讨回。”亨利有些冷淡地回答：“但不管是哪样，都和你无关。”

　　晚上，爱德加去找约瑟，不过他并不在住处。爱德加便随手拿了本书翻看，不久，房间的主人开门走了进来。

　　约瑟脱下外套挂进衣橱，松开领结和背心最上面的纽扣，又顺手拉上窗帘，这才过去和爱德加打招呼。

　　“看你欲言而止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约瑟摸摸他的脑袋，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

　　“明明都写在了脸上。”

　　爱德加犹豫了一下说道：

　　“亨利现在是圣西门的话题中心，显然他很清楚用什么方式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圣西门就仿佛是他的玩具一样。他说这些都是你教他的，虽然你不承认。”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约瑟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玩味。

　　“他说我就像那时候的他一样……”

　　约瑟笑了。手握成拳支着下巴，看着爱德加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开始有些恼怒起来。

　　“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就算是最荒唐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在一个孩子身上实验理论。”约瑟正色道。

　　“那亨利是怎么回事？”

　　“亨利的父亲也就是布莱恩老师很喜欢我，常常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亨利有个姐姐当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以为我在追求他姐姐，所以对我抱有敌意常常恶作剧。但后来发现是误会后，大概出于内疚心理，反而变得想要亲近我。我那时候并没有身为师长的自觉，又沉湎于其它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约瑟说着，渐渐敛去了轻松的表情。

　　“我曾经相信才智是划分阶层的唯一标准，才智出众的人创造一切并支配他人。而人的原动力是欲望，只有直面自身的欲望，才智才会完全觉醒并因此超越阶层的桎梏。现在回想真是狂妄无知，但那时的我却对此异常热情，整个人常常像发烧一样。”

　　“我和布莱恩老师之间几乎无话不谈。某天，我们就一位声名狼藉的作家展开争论时，我便将以上观点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亨利可能听到了那场谈话，不久后的家庭宴会上，他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以前淘气捣蛋的他一下子仿佛大了好几岁，他观察着其他同龄孩子，用最便捷的方式收买人心，让他们对他俯首帖耳。布莱恩老师跟我提过亨利的变化，我对此只是略有察觉但不明所以，直到毕业前，亨利突然去学校跟我道别……”

　　“他说这一切都是你教会他的？”

　　约瑟点点头说：“我当时十分莫名，甚至有点不快。如果换做现在，我的态度可能不会那么草率。前因后果中，我毕竟负有一定的责任。”

　　“也许你已经忘了，但你在两年前跟我说过关于欲望的话题，我觉得你一半是在开玩笑一半是认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离经背道的言论，至今记忆犹新。”

　　约瑟看着爱德加，微微皱眉的缘故，眉骨造成的阴影遮去了眼中大半的情感。

　　“但那却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我，就像是一个人沉入罪孽的沼泽眼前一片黑暗时，有个声音在说——没关系的，去拥抱那份罪孽吧，因为那是你想要的。”

　　“爱德加……”

　　“加贝尔说成为什么样的人最终是自己的选择。他还说亨利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爱德加离开的时候，约瑟送他到门口。走廊里突然一阵穿堂风，吹得爱德加的黑发飞舞起来，约瑟不觉伸手抚摸少年柔软的发丝。

　　“你该剪头发了。”约瑟叹道。

　　第二天，爱德加和加贝尔一起走进教室，不知为何四周看过来的眼神都带上了暧昧的色彩，间中还有惋惜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刚上完课，下节课在这个教室上课的托马斯冲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托马斯一把抓住爱德加就问：

　　“有人昨晚看到你和约瑟□□老师在亲吻，是真的吗？”

　　“什么？”

　　爱德加心里咯噔了一下，终于明白周围那些人为什么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了。他认得托马斯身后的孩子，以前曾收到过他们的爱慕信件。显然是被谣言打击了，特地跑来求证。

　　“你是白痴吗？！这么明显的胡说八道你都信？”加贝尔怒道。

　　“可是，二年级的弗朗西斯说是他亲眼看见的。”

　　“行了，当事人在这里，你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朋友？”

　　“所以我才会问啊。爱德加，你没有和……”

　　“当然没有。”爱德加打断他。

　　“那个弗朗西斯你认识吗？这堂课结束后带我们去见他。”加贝尔说。

　　但一上完课，爱德加就被叫去校长室。他到的时候，约瑟已经在了。刚想开口，勤务员带着一个学生敲门进来，想必就是那个谣言散布者。那学生相貌十分普通，爱德加不记得以前是否见过他。

　　一向和颜悦色的校长此时脸上阴云密布，毕竟不久前刚刚发生过勒南老师的丑闻，圣西门的名誉经不起一再折腾。

　　“弗朗西斯佩特罗，把你从一早就开始传播的话复述一遍。但在这之前我要提醒你，如果被查出是恶意造谣，你会被送交纪律委员会审判并接受处罚。”

　　那学生闻言瑟缩了一下，随后下定决心般说道：

　　“昨晚我有事去找泰勒老师，结果走到彼得馆的三楼时，看到爱德加兰格雷从约瑟□□老师的房间里走出来。他们说着话，一个在房间里面一个在外面。接着约瑟老师伸手摸爱德加的头发，气氛变得很怪，我躲在楼梯口不敢出声，等我再次探头看过去时，他们两个却纠缠在了一起，约瑟老师吻了爱德加，不是吻额头，而是嘴唇对嘴唇那种。”

　　“说谎！我们根本就没有！”爱德加气得脸都青了。

　　“弗朗西斯，你能发誓吗？”校长示意爱德加安静。

　　“我发誓。”

　　“约瑟老师，你怎么解释？”

　　校长一边问一边伸手揉了揉额头，随后背靠向椅子看着在场的三个人。

　　“你知道你刚刚发誓的对象昨晚也在现场么？”

　　约瑟冷冷地看了眼弗朗西斯，对方一瞬间有些惊慌地垂下了头。

　　“比起你散布了什么流言，我更想知道你说谎的原因。”

　　“我没有，是我亲眼看到的。”

　　“约瑟老师，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爱德加兰格雷，现在轮到你了。”校长转向一边的爱德加。

　　“我当时说完话后就离开了。我和约瑟根本不是那种关系。被如此无端地污蔑，我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愤怒。”

　　爱德加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但黑眼睛里依然还有一股子怒火在燃烧。

　　校长点点头，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宣布道：

　　“到底谁在说谎，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不会帮任何一方说话。这件事本来应该先交由纪律委员会观察处理，但由于之前发生了勒南老师的丑闻，我不打算姑息这种事还有相关的流言。弗朗西斯，在可以证实你说的都是真话前，停止散布谣言。爱德加和约瑟老师，我知道你们是同乡，关系也很好，但你们同时也是师生，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再增加是非。”

　　校长接下来留约瑟说话。一出校长室，弗朗西斯就迅速跑的没影了。之后，别人问他流言的事，他都死死地闭上嘴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爱德加去找过弗朗西斯，但他不仅一声不吭还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引得路人侧目，以为爱德加欺负他。

　　加贝尔说这种人就应该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造谣。

　　阿莱克斯说不如让他去勾引弗朗西斯，骗他说出实话，结果被乔伊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乔伊问道。

　　“不可能错得那么离谱。”

　　“你或者约瑟是不是无意中做了让他记恨的事情。”

　　“可我完全不认识他。”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阿莱克斯说。

　　“暂时不如先放下，过段时间也许答案就水落石出了。”

　　第二天，爱德加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身后突然遭到一股推力，他重心不稳向前趔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时却又被人一把拉住。

　　“对不起，一下子跑太快了。”

　　回头看是亨利，脸上挂着担心和歉意，但不知为什么，爱德加有点害怕看到他。

　　“你还好吗？”

　　“我没事。”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我之前就警告过你，跟他走的太近会有危险。”

　　“太近是什么意思？至于那个谣言，谁爱信就信好了。”

　　亨利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爱德加的问题。

　　看到约瑟的身影时，爱德加本想上去找他说话，但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校长的话在耳边响起，约瑟是老师，爱德加很清楚这种谣言对约瑟的伤害远比对自己的要大很多。

　　所以，当约瑟向他这里看过来时，爱德加不自觉地别过了脸，双脚自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再回头时，约瑟的身边已经多了亨利，亨利似乎说了什么，约瑟点点头，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回到宿舍，桌上多了封信。爱德加拿裁纸刀切开后，在桌上平整地展开。

　　信是克里斯写来的，除了生活上的问候，还提到了他5月中旬会来利兹处理事务，顺便参加圣西门的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