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加的梦》ooe

72、毒药

　　第二天，爱德加想跟奥利弗道声别，一问才发现他已经被家人带走了。

　　晚餐的时候遇到约瑟，看对方似乎有话跟自己说，便和伙伴们分了手，随他一起在校园里走动。

　　爱德加回到圣西门后精神了很多，脸颊上也隐约有了些健康的红润。

　　4月中旬，天气已经不再寒冷，但也谈不上温暖。今天下了一点雨，石板铺成的路上泛着潮润的微光，暮色沉沉眼看就要入夜。

　　“艾略特给我看了《哈姆雷特》的改编剧本。听说是按照你的提议进行的改编。”

　　“只是把疑问说了出来，结果被大家采纳了。”爱德加解释说。

　　“其实改编就是不同时代对原作的疑问和诠释。”

　　“嗯。”

　　“四百年前的人更看重生命以外的东西，他们理想中的英雄会为了意志和信念毫不犹豫地牺牲生命。在《哈姆雷特》的世界中，复仇是唯一的正道。冤死的老国王这么想，王子也这么想。”

　　“我也这么想，只不过……”

　　“只不过王子并不是理想中的英雄，他更像一个被使命压垮了的普通人。”

　　爱德加点点头。

　　“每个人都可以在哈姆雷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人生就是在生存与毁灭，做与不做之间摇摆，充满了挣扎和矛盾。”

　　“难怪我看剧本的时候，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人，也包括自己。”

　　“你的话，还太早。”约瑟笑道。

　　“那么，这次的改编你觉得怎么样？”

　　“比较符合这个时代的思考角度。但因为改动不小，会很考验大家的能力。”

　　“这样啊……”爱德加皱起了眉头。

　　“别担心，有挑战才有动力。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你的提案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约瑟看差不多到了宿舍门禁的时间，便带着爱德加回去。

　　“玛蒂尔德寄了她们新写的故事过来，让我交给你。”

　　“上次是糖果人历险记，这次是姜饼人吗？”

　　“她们的故事本来就是讲给老人和孩子听的。还有，不要学加贝尔的口气说话。”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了约瑟的住处。爱德加是这里的常客，约瑟甚至给了他备用钥匙，让他可以自由进出。爱德加有时会来这里看书消磨时间，直到巡房才回去。他和约瑟总是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

　　进门后，约瑟烧了壶水泡茶。从约瑟手里接过茶杯，爱德加一边笑一边看玛蒂尔德寄过来的故事。

　　“这么有趣？”

　　“也不是，只是一想到玛蒂尔德讲故事的表情就会想笑。”

　　“这倒是。”

　　约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看向窗外，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个学期开始，约瑟有时会离开圣西门两三天，再风尘仆仆地回来。爱德加并没有问过他去了哪里，但他知道约瑟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奔波。

　　爱德加看完故事，干脆提笔写起了回信。

　　“我觉的改编之后的剧本强调的是‘怜悯’。”约瑟收回了思绪，突然说：“这是老国王的鬼魂所缺少的感情，但在最后得到了补全。爱德加，你在内心深处怜悯着谁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约瑟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人，隐在走道的昏暗中，看不太清长相。

　　“怎么是你？”

　　“宿舍还没待习惯，大休息室又太吵了。”

　　“进来吧。”

　　那学生坐定后，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爱德加身上。

　　“亨利布莱恩，高中部2年级，转学生。”

　　很简洁的自我介绍。他五官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经基本成型，乍一看十分清俊。轮廓偏细长的眼睛，则给他增添了几分冷淡的气质。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亨利是我大学老师的儿子，上周刚转学过来。”约瑟给亨利也倒了杯茶。

　　“难怪觉得眼熟，校长在晨会上介绍过。我是爱德加兰格雷。”

　　“我知道。你在圣西门很引人注目。”

　　对这样的评价，爱德加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低头喝茶混过去。

　　亨利不说话时整个人偏冷淡，一旦开口却似乎很容易亲近。三言两语之后，话题就完全说开了，关于他的家乡，他以前的学校，还有对圣西门的印象，亨利一下子说了很多。爱德加觉得有趣时，还会追问两句，约瑟则只是心不在焉地一边听，一边翻看着亨利带来的笔记。

　　“这些课程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约瑟翻完后总结道。

　　“怎么可能，你看这里我就不是很明白……”

　　爱德加意识到自己逗留了太久，便收起写了一半的信告辞离去。

　　几天后，爱德加和伙伴们去体育馆打壁球，却意外看到场上有两人比试得十分激烈，四周都是围观打赌的人。

　　“那个转学生太嚣张了，居然敢直接挑战高中部最强的人。”

　　“我压他胜，就冲他这份目中无人的嚣张劲。”

　　“他确实打得很好。防守很稳，进攻却极其刁钻。”

　　“胜局已定，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压着对方在打。”

　　“赢了！！”

　　亨利举起球拍一身汗湿，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输掉的人似乎不太服气，要求再比一场，但亨利并没有接受。

　　“你认识他么？”加贝尔问看呆了的爱德加。

　　“之前在约瑟那里见过一面。”

　　“他是个聪明人，体力不如对方，再比一场肯定会输。”

　　亨利看到爱德加，便分开人群向他走去。虽然只比爱德加他们大两岁，但亨利发育的很好，身形修长体格匀称，臀腰背流畅的线条都蕴藏着力量。

　　“爱德加，一会儿要不要和我打一场？”

　　“我不太会打壁球，只是顺便进来看看。”

　　这个时候和亨利打球，大概会被围观群众当猴子看吧。

　　“他们是？”

　　“我朋友加贝尔、威廉和史蒂夫。”

　　“幸会。”

　　最终他们几个人在体育馆外面打了一场篮球。运动后大家心情都很好，坐在草地上东拉西扯地聊天，亨利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

　　第二天的课上，亨利用拉丁文和拉丁文老师辩论，结果对方哑口无言败下阵来。这件事顿时传遍了全校。

　　没几天，转学生亨利已经成了校内最热门的话题，迅速取代了勒南老师被辞退以及奥利弗转学等话题，甚至有好事者开始拿他和阿莱克斯相提并论。各高年级团体也纷纷向亨利伸出了橄榄枝，一时暗流涌动好不热闹。

　　周六下午，约瑟被艾略特邀请去参加茶会的活动，剧本已经改编完成，只剩一些细部的调整，戏剧部也开始投入排练了。

　　一行人先去看了排练，回来后约瑟提了点意见，会员们一边讨论一边做改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餐时间。阿莱克斯惦记乔伊就直接去了钟楼的学生会长室。约瑟自然和爱德加一起走去餐厅。

　　亨利见他们进来，便甩开了纠缠他的人群，凑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

　　“你还是老样子。”约瑟看着亨利，意味深长地说。

　　“你也是。”

　　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爱德加疑惑地看向约瑟。对亨利的回答，约瑟只是皱了下眉，并没有反驳。

　　进宿舍区后，三人草草分手，约瑟径自往彼得馆走去，爱德加本来打算回安琪拉馆，但走了几步便不由自主回身想要追上约瑟，却被亨利拉住。

　　“有什么想问的，不如问我。”

　　亨利的手上用了点力气，爱德加无法挣脱，被他拉到了路灯旁的长椅里。

　　“为什么要拉住我？”

　　“我刚刚是在救你。”

　　“啊？”

　　爱德加看着亨利那双轮廓偏细长的眼睛，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别跟那个人走，你会陷进去的！”

　　“约瑟他……”

　　“他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我会变成这样都是拜他所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轻易将圣西门变成我的玩具，让所有人对我趋之如骛，我四五年前就学会了这种把戏，而这些都是约瑟教我的。”

　　“……”

　　“我那时候和你一样，总是跟在他后面，对他说的每个字都甘之如饴。每次和他谈话后，我都坐立不安兴奋得不能自已。我从他期待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开始将他的理论付诸于实施，玩弄人心，越来越上瘾。而且，我总是无法控制地想着他，满脑子全都是他，简直就像是……结果他却对我说，他并没有教给过我什么，一切都是我的本性使然。”

　　亨利说话的时候手抖得非常厉害，爱德加知道他并没有在说谎。

　　“你明明知道他在圣西门，为什么还要转学过来？”

　　“你说呢？”亨利似笑非笑地看着爱德加。

　　爱德加摇摇头，不明所以。

　　“也许是因为我无法忘记他，也许是想亲眼看看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傻瓜存在。”

　　“你误会了，约瑟并没有对我施加过什么影响，而我对约瑟也没有……”

　　“呵呵。”

　　晚上，爱德加在床上辗转反侧。认识约瑟的两年来，关于他的传言一直没有断过，约瑟也在不久之前向自己坦诚过去，但亨利这样直接和露骨的控诉对爱德加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亨利认识约瑟的时候，差不多正是自己遇到约瑟时的年龄。爱德加努力回想约瑟迄今为止的言谈举止。作为师长，他说的话经常很有道理，爱德加自然会认真听取，这和为了讨好他而一味地盲从是两回事。

　　所谓的“陷进去”到底是指什么呢？布莱克伍德夫人、亨利、或许还有其他人，他们和约瑟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约瑟给予了他们什么？而他们又在寻找和渴求着什么？

　　“你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周日弥撒后，加贝尔突然问道。爱德加便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对方。

　　“怎么长这么大还是这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加贝尔抱着胳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爱德加。

　　“那你怎么看？亨利在说谎么？”

　　“首先，如果真的是约瑟把他教成这样，只要他乐在其中，又有什么好抱怨的？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其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约瑟的注意力，本质上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你以后别跟他来往比较好，我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

　　爱德加决定不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待在画室里画画。取出离家时向克里斯要来的照片，爱德加凭借照片记录的轮廓和细节，努力在画布上还原克里斯的容貌。对于各方面都还十分生涩的他来说，热情是他最大的动力，至于最终会画成怎样，爱德加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

　　到勤务员过来锁门前，他才收拾画具离开。时间尚早，爱德加不急着去餐厅，而是走进了附近的树林里。今天天气很好，晚风吹得木叶沙沙作响，金红色的夕阳碎片在树干上欢快地舞动着。

　　爱德加靠着树干，闭眼冥想了一会儿。安静的世界里突然传来什么声音，他不觉睁开眼睛，却看到远处亨利带着一个初中部的学生向这边走来。爱德加正考虑要不要走上前打招呼，亨利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爱德加本能地躲到树后面。

　　亨利对着那个学生说着什么，对方一脸仰慕地听着。说完后，亨利手指托起对方的下巴。那学生身体微颤，一只手犹豫地攀上了亨利的胸口。亨利低头笑了笑，手指在那个学生的唇上轻轻摩挲，就在爱德加以为他要吻上去的时候，他却放开了那个学生。之后，亨利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那个学生浑浑噩噩跟在后面，两个人迅速从爱德加的视野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