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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离宫 ...

  •   逐妃之事行得迅疾而果决,晴焱在第二日下诏,让三位侍妃在十日内搬出宫廷。他作了颇丰厚的赏赐,且明示三位年青的侍妃可以自由再嫁,这安排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晋宣果然还是愤怒地找上门来了,而淑媛也跟随其后。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我们走?”晋宣的表情藏不住任何情绪,愤怒悲伤疲倦,统统表露无疑。“我们是人族,寿限远不及你们,就算留下我们,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皇姬,你不是这种人,你会让我们留下来,对不对?”
      淑媛小心地打量我的沉默,忽然拉住晋宣,“不要闹了,晋妃,皇姬又没有理由同情我们的,她如天我们如地,怎能相比?走吧,晋宣。”
      “不要你管我。”晋宣愤怒地推开她,“你也是这种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家伙,你走远点。”
      “好好好,我走远。反正出了宫你东我西,有多远隔多远就对了,又不必再见。”
      她的话如火上浇油,晋宣的脸唰地升起一层潮红,竟然什么都顾不得地朝我扑过来。
      “请晋妃自重。”骤然出现的黑色影子山一般挡在我面前,只用一只手便格开了晋宣。
      “昭,你走开,为什么帮着这个女人,你……”
      “够了。”昭冷冷地说,“如果晋妃有气要出,对我动手就是。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到阗后一根头发的。”
      晋宣大哭起来,艳丽的妆容被泪水冲开,显得憔悴狼狈,却还是楚楚可怜的。淑媛被晾在了身后,不免有些尴尬,她咬一咬嘴唇挤出一个微笑,“我,我先告退了。”
      我看着她匆匆地跑出去,把目光又投回到痛哭的晋宣身上,她虽哭得象梨花带雨,昭却还是警惕坚定地挡在我面前,稳如磐石。
      黑衣的男子,坚定的眸子只有在看向我的时候会有一丝温柔,永远挡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他和眼前同样黑衣冷淡的昭只有一分相似,和你却有九分。为什么我认不出他是你?为什么八年的漫长岁月里,我的眼睛就象瞎的一样?为什么最痴迷的情人的眼睛也会被表象迷惑,看不到事实的真相?
      我一震,从思绪中抽身而出,叹息一般的语句脱口而出,“晋宣,为什么你想留下?”
      “我……我是阗帝的妃子啊。”她抬起含泪的美眸,惊讶地答,“我嫁她十年了。”
      “只是这样吗?你爱他吗?”
      晋宣呆住了,“当……当然。”她的脸居然又红起来,害羞了吗?她垂下头去。
      “那么,他爱你吗?”我问下去,却比她更早知道答案,那个晴焱,怎么可能?他爱上任何人都是奇迹,不,不,他不爱人,他的情绪变换莫测,他的心太难捉摸,他的眼神太过寂寞,不,他不会爱人。
      “走吧,就算你爱他,不被珍惜、没有回报的爱是浪费,不要浪费你的心,不要让不爱你的人有侮辱和伤害你的权利,现在还来得及,走吧,晋宣,走吧。”
      晋宣忽然恶狠狠地抬起头来,她大声说道:“就算这是不被珍惜、没有回报的爱,也不要你来管!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装出悲天悯人的样子?我绝不走,你杀了我也不走。”
      “滚。”低沉的声音,我迟疑了一下才确定是昭说出来的,“滚出去,出去。”
      我看不见昭的脸,但晋宣的表情变得很厉害,她惊骇地看着昭的脸,仿佛那上面写着最恐惧的威胁,她呜咽了一声,拔腿狂奔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殿里沉静下来,片刻后,昭回身屈膝,“殿下,请您饶了她们的无礼吧。”
      “我知道了。”我示意他站起,问他,“晴焱在哪里?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影子呢,单独看到你,这还是第一次。”
      昭略略讶异,“您都注意得到我?我本来就只是一个影子。暗部的影杀一直是四皇子负责,我虽直属上皇陛下,但主人始终是晴焱主上。”
      他居然看穿了我的问题,还真是敏感的人,我笑一笑,“原来是这样。”
      “是怎样呢?”晴焱的声音遥遥传来,“怎么,联手把我的爱妃赶出去很有成就感么?笑得如此开心?”
      “把她们赶出宫去的是你吧?”昭如影子般退去无踪,我独自面对晴焱,毫不退怯地指出事实。
      “这不是你的要求么,亲亲?”晴焱的嘴角撇出一抹轻笑。
      “也是古礼。”我毫不畏惧地回应。
      “不被珍惜,不回报,侮辱和伤害人,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么?还真是受宠若惊呢。”晴焱的眼里比平时更多一分暴躁,“凭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爱人呢?”
      我又叹了一口气,“不,晴焱,我不想跟你吵,已经很累了。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跟你说。多言他弟弟封浩,也就是这次丹州押来的暴徒首领,他是冤枉的,请你下诏放了他。”
      “你觉得他是冤枉的?”晴焱的眼里掠过明显的讥嘲。
      “不,我见过他。”我稍稍回忆,紧接着说,“其实你也清楚,他是被张晋送来顶罪的人。”
      “是又怎么样?既然你知道是顶罪,就该知道按朝廷的规则,他该死。糊弄也好敷衍也好,规则就是规则,总要死一个人的。”
      “不!”我定定看他,“不是这样,这规则本就是错的,再何况,你根本就不在乎这规则,不是吗?骄傲任性,性情乖张,象风一样自由,不愿受任何规则束缚的你,跟我讲什么规则?不,不,你会放了他,你不会在乎那种可笑的规则。”
      “你……”晴焱的眼神有一瞬变得黝暗,然而他突然暴怒起来,“又是你觉得?我听够了。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以为你可以控制我,左右我的行动和判断?你以为你是谁?哼,任何人也作不到,你也是一样。”他怒气冲冲地拖过我,却只是冷冷看我一眼,在我挣扎之前已推开我,拂袖而去。象一个飓风。

      喆的天象预言果然精准,从他预言后的第八日起,便下起了断断续续的小雨,时而转成雨夹雪,辗转两日,才晴了几个时辰,乌云又翻滚起来,眼见得一场大雨上迫在眉睫了。
      这几日普通课程全停下来,司礼官和司仪官分两班轮转,为我讲解大婚的礼仪进退,这令我终日价昏昏思睡,然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我再不敢睡,怕一醒来就要面对晴焱盛怒的脸。但说也奇怪,自那天之后,晴焱一直没有出现,他还在生气么?我甚至不怎么明白他在气什么。虽然有听过身为帝王,喜怒不能让人揣摩挑拨,但晴焱的反应终归强烈得有些过分。他讨厌我说出他的想法吗?那,我就不说了。
      晚上好容易得空休息,踏步行礼方位献帛种种礼仪却还在我脑袋里绕来绕去,我一把退开中厅的大门,凉风扑面而来令我顿觉清爽。也冷,略带潮气的风冷冰冰的吹过我的身体,甚至会觉得疼痛,毕竟是冬之年了,风这样冷。
      风里有零落的声音,我侧了头仔细地听,却不能似从前一般听清字句,只辨出了其中那个宛如音乐的动听声音,叮叮冬冬的声音带着急灼的节奏不断回响。是什么事让沉默的曾妙这般多言?我走向外殿的大门处。
      确是曾妙,他遥遥见我,惊喜地喊出一个奇妙的美丽音符,手指按上心脏。旁的卫士停止了对他的推揉,恭敬地俯下身去,跪在湿冷的石地上。
      “怎么回事?”我走近些,愈加清楚地看见曾妙漫无血色的脸。
      “御尚,请您救救仲翩吧。”曾妙深深呼吸,苍白的脸上溢出浓重的悲哀,略带抖颤的声音饱含一种古典的凝重,他独站在跪倒的卫士们中间,手指死死地按住心脏,汗湿的长发一绺绺贴在额上衣上,暮色中看去,似流泻的浓墨,又似绕缠的蛇,他抿紧了唇,却好象有声音从每个毛孔迸射出来,让我蓦然震动。
      我伸出手,指尖堪堪触及他的额,我收回手,我说:“我去。”
      轿行不满,我微掀起帘,看到随轿疾走的曾妙,他还用手按住心脏就象他一松开手心脏就会跳出心腔。是他。
      阗后大婚前不见外人,我执意出来,拦不住我的卫士只好急调了鸾轿来,央我至少坐轿前往。虽然如此一来我完全无法向曾妙问询详情,但,方才手指触碰到他的一刹那,奔涌的血流脉搏已经告诉我,是他。原本一直以为是狄明堂的。我看自己的指尖,我的那些觉得和以为,真的都是错的吗?人心,有一点太复杂了。
      轿急停住,我掀帘而出,把手伸给曾妙,“还来得及吗?”曾妙恍惚地执过我的手,回以极勉强的微笑。他的手,竟然比我还要凉。
      有人阻住我们。我迎上前去,说:“滚开。”气势上或比不过昭,然而这个词出奇地好用,侍卫们面面相觑片刻,便都让开。
      门口到中厅不过二十余步,我们在天井的石子路上走,恨不得一步就跨将过去,但又都不肯跑,无论已经发生了什么,我们是必得镇定,方有几分胜算的。抬头看,中厅里灯光微弱,门扉紧闭,里面异乎寻常地静,静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眼见着到了台阶前,我握一握曾妙的手,示意他漆黑中台阶的方位,刚指过去,一阵惊雷乍起,雪白的电光滑过偏殿上空,近得几乎削去偏殿的一角。
      我定住神,拉住曾妙的手,徐徐说:“刚才有哭声,是婴儿的……哭声。”
      曾妙一震,唇边浮起一丝惨笑,“我的孩子。”
      虽然有所准备,我还是吃了一惊,然而我只犹豫了数息,便走上台阶,“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推开了门,和曾妙一起走了进去。
      中厅里仿佛受到过洗劫一般空空荡荡,只有晴焱有一张椅子,他随意地坐着,倒也看不出震怒的样子,我的心却紧了一紧。他看见我来,微微皱一皱眉,“谁放你进来的。”
      “我若要进来,谁又拦得住我?”我冷冷地说,目光扫过昭和狄明堂。昭如往常般毫无存在感地隐在暗处,狄明堂,倒亏他还笑得出来。
      “这里很脏,你不该进来,回去休息吧。”晴焱一示意,昭就在我身边出现,“昭,你送她回去。”
      “不要。”我往前走一步,“你答应过我逐妃,为什么仲妃今天还在宫里?”
      “你放心好了,她会消失,就象她从未来过这世上。”
      “不要杀人,尤其那个人是——你孩子的母亲。”我看向后殿,“只要你让她离开宫廷就好,对了那孩子,我也不想看到。让她们一起走。”
      “不可能。”晴焱说得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可是这件事不行。仲翩生的不是我的孩子,狄明堂已经认罪了。”
      我大惊,强迫自己不去看狄明堂,犹自说:“也许你错了,古籍上说龙族怀哺婴孩需许多年,既是你的孩子,怀胎日久也没什么稀奇。”
      晴焱勃然变色,他冷笑道:“日久也就算了,可是如果我根本就没有碰过仲翩呢?”
      “不错我是出了名的风流,可是我怎么会碰她们三个。一个是夙和‘恩赐’的,一个是静安王硬塞的,一个是笥嵬进献的,不是细作就是迷药,我会碰她们?女人根本都是……”他骤然住口,眼神中的迷茫一闪而逝,取代的是绝冷的凛冽。“作了就作了,敢认就好,狄明堂,你的孩子我会交给你父亲抚养,你放心,我昨日已问过他了,他是不认你这儿子,这孙子他却拼着命认了,现在恐怕他已在宫外等。你和仲翩,就安心地死好了。”
      “谢陛下。”狄明堂拜倒的同时,后殿的门无声开启,冷风穿堂而入,袭入骨髓。那女子衣襟纷乱,长发披散,清瘦的颊红得异样,然而她抱着孩子走得很稳,直到离我很近才停下来,“这孩子真好。”她痴迷地望着婴儿,“可惜他不会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了。不过还是谢谢您,陛下。我死得不冤。”昭接过孩子抱出去,仲翩和狄明堂一东一西跪着,谁也没有看一眼曾妙。
      曾妙脸上泛起奇异的微笑,然后他也跪了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抢在他前面说:“晴焱,不要杀他们。再作一桩交易好吗?饶了他们,我可以把这个给你。”我终于掏出任清欢给我的帛条,他曾经说要我用这个保我平安,然而我要平安作什么呢?不不,我不需要它。
      “这是什么?”晴焱略略好奇地看我手上的帛条。
      “我也不知道,是任清欢留下来的。”
      然而晴焱的眸一下子被点燃,他抽身而起,却不动一步,“愚蠢,留这种东西,以为还可以威胁我么?不我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那个女人生也好死也好,关我什么事。我只有现在,过去对我根本毫无意义!”他咬牙切齿地说,绯红色的长发在金冠里挣动,眼睛里幽蓝的火一直烧过来,逼得我想退,滚雷一个接一个从屋顶掠过,近得让整个中厅都颤抖,随着一声巨响,中厅的一角崩塌下来,我却被晴焱盯住,根本移不开目光去看,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才大梦方醒一般。
      “小姐,我们等你太久了。”翳珠焦灼地朝晴焱推过一层水幕去阻他,拉着我便要走。
      “不,我不走。”我顺手把翳珠拉过来,帮她避开晴焱弹指射出的回旋风刃。原以为翳珠不过利用我帮她救人取珠,她却涉险回来接我,不是不感动,但,此时我怎能离开?无论是这里或晴微那里的未竟之事,都拖拽着我的脚步。
      “可是,”翳珠看准晴焱的攻势避开我,一闪身到我背后,用力摇一摇我,“韩矢出事了,摄魂珠无故裂开,韩矢灵魂出窍守住摄魂珠,但他快撑不住了,他们都会……”
      我只觉心里一凉,呼吸就乱了。
      “快去吧,只有你能救他们了。”翳珠声音里抑不住颤抖,“我为你挡一挡,你快去。”
      我被她用力一推,不由自主出了战圈,翳珠立时被晴焱压制住,苦苦支撑的情势十分凶险。我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曾妙他们,却再没有犹豫地冲了出去。
      “站住!”晴焱的怒吼在身后逐来,随一声霹雳降在我的耳旁。雨骤然下起来,豆大的雨点啪啪落下,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路,也不看,只是不顾一切地狂奔,遥远的身后渐渐有歌声升起来,象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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