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同赏》闲语

38、 番外二（中）

　　（二）

　　这时忽听见一个人气喘吁吁喊道：“二哥，雅雅……你看见雅雅了么？”

　　两人回头望去，见顾明楼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过来。顾帆定了定神，疾步迎上去道：“雅雅不是和你一起去买核桃酥了么？”

　　顾明楼又是焦急又是悔恨：“我被几个朋友拉去喝……拉去喝茶，中间一个没留心，他便自己跑不见了。”

　　顾帆立即变了脸色，道：“他那么小，要是碰见人拐子可就糟了。我们快分头找。”

　　凌儿看见顾明楼立即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问他雅雅去了哪里。听说雅雅不见，他急得直跳脚，连声叫道：“我们快去找！快走快走！”

　　凌汇稍想了想，走上来道：“寒舍就在附近，不如我回去叫些家丁帮忙。”

　　顾帆有些冷淡地摇了摇头，“不劳驾了。”随即转身朝顾明楼道：“我们分两路，你从这儿往南，去燕子巷那边看看。我往北，到凤凰大街的点心铺子问问，雅雅最喜欢吃核桃酥，每次我进城都带他去买，兴许他会去那里。”

　　顾明楼连声答应着，匆忙跑走了。顾帆往北走了一段，回头一看，见凌汇父子还跟着，正要出言拒绝，凌汇已率先道：“雅雅的安危比较重要，请容我们一起找。”

　　顾帆知道他们是真心担忧雅雅，加上心里焦急，便没再推辞。两大一小沿着街道搜寻着，问了许多行人，都说没见过。到点心铺子一问，伙计说的确来过这么个小孩子，不过后来被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抱走了。顾帆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可是除了继续寻找并无别的法子。大太阳里跑了许久，三人均是汗流浃背。

　　经过一个小巷口时，凌儿突然拐弯跑了进去。片刻后他捏着一小块蝴蝶玉佩跑了出来，急切地叫道：“雅雅！是雅雅！——这是我送给雅雅的，雅雅一定来过这条巷子。”

　　三人忙顺着巷子往里跑了一阵，拐过一个弯，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背着个孩子走在前面，瞧那孩子身形似乎有些象雅雅。凌儿人虽最小，跑得却是最快，追上那人后他大叫一声，“快放下雅雅！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

　　男子闻声回过头来，尚未来得及说话，趴在他背上的雅雅已经挣脱着下了地，迎着顾帆跑了过来，嘴里欢天喜地喊着：“二伯伯，二伯伯……”到了跟前一头扑进了顾帆怀里，格格笑着。

　　见一向疼他的二伯伯半晌都没有反应，雅雅诧异地抬起头察看，见二伯伯白着脸站在那里，痴痴望着那个买核桃酥给自己吃的男人，一副立即要哭出来的样子，于是扯扯他的衣角，“二伯伯你怎么啦？”

　　这时凌儿冲过来抱住他，“雅雅我好想你哦，刚才你不见了我担心死啦！” 又在他面颊上狠亲了几口。

　　雅雅顿时蹙起秀气的眉头，他向来注重仪表爱干净，不喜凌儿每次见面都要扑上来又亲又啃，尤其如今对方还一脸的灰尘汗水。然而见他一双漂亮的凤目因为兴奋闪闪发光，身子摇来晃去，象是条看见骨头的小狗，又不禁有些想笑。

　　雅雅挣扎了一下，软软道：“放开我啦，爱尿床的小鬼。”

　　“我早就不尿床了！而且我是哥哥！不是小鬼！”凌儿急急分辩，原来他很小时常常尿床，有次凌汇无意间向顾帆提及此事，恰好被雅雅听见，自此每次凌儿惹他生气时他都会说这事，弄得凌儿极其郁闷。

　　这时顾帆突然回过神来，因有凌汇在旁，他强自平息了一下内心汹涌澎湃，微笑着朝那男子道：“大哥你回来啦！”然而微颤嘶哑的语声还是泄漏了他激动的心情。

　　那男子，也就顾明祯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紧紧搂住，闷声道：“怎会瘦成这样？我几乎不敢认。”

　　顾帆心头一阵酸楚，几次奔波关外，终日忧惧不安，又怎能不消瘦？听着顾明祯胸口激烈的心跳声，闻着熟悉的气息，望着对方有些憔悴黝黑的面庞，虽是明晃晃的太阳之下，却仿佛是在梦中。

　　半晌忽然想到还有别人在场，他有些窘迫地挣脱开来。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他随手拉过雅雅，朝顾明祯道：“这是三弟的儿子雅雅，以前信中和你提过的，他很乖也很聪明，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又让雅雅喊他大伯伯。

　　雅雅虽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成了大伯伯，可既然二伯伯已经称赞自己很乖很聪明了，所以他也不好意思追问。他仰起脸脆声喊了声“大伯伯”，又道：“多谢大伯伯买核桃酥给雅雅吃。”

　　顾明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真乖，不谢。”

　　被忽视的凌儿忍不住跑过来抓住雅雅的手，“雅雅再和我玩一会儿啦！”不由分说把他拉走了。

　　一直站立一旁的凌汇努力按捺住满心的失落嫉妒，过来朝顾明祯拱手道：“顾兄久违了。”

　　顾明祯却只是冷冷盯着他，一个字都不说。凌汇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心虚之下干笑了一声，道：“贤兄弟久别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讲，凌某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两位……”

　　“不必了。”顾明祯斩钉截铁打断了他，又冷声道：“凌汇，过去我有对不住你们凌家的地方，所以你陷害我的事情我不想计较，甚至连你贿赂边关官员，推延我的归期，又让他们把月昭人和我调到一处这些事情我也不想多提，可凡事总有个限度，你上有老下有小，朝中的靠山最近又因为受贿被人弹劾，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罢！”

　　凌汇闻言面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强笑了一声道：“顾兄定是误会了，哪有这等事？”

　　顾明祯静静道：“有没有这事你心里最清楚，我不想多费唇舌。”

　　听到这里顾帆忍不住插言质问凌汇：“凌兄，这些真是你做的么？”

　　凌汇无法再隐瞒下去，垂首结结巴巴道：“我……我这也是为了……”

　　“够了！”顾帆慌忙打断了他，他实在不愿让顾明祯知道凌汇对自己的那番企图，想到是自己连累了顾明祯多受一年苦，不由得悔恨不已。

　　他努力平息了一下，转头想叫雅雅离开。见凌儿正抱着雅雅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身材瘦小许多的雅雅挣脱不开，玫瑰色的双唇闭得死紧，一张俏脸更是通红，明显已有些动怒。他正要上前分开两人，凌汇已率先过去将凌儿扯开了。

　　凌儿没留意到父亲阴沉的脸色，吵闹着不肯和雅雅分开。凌汇心头正窝着火，眼睛一瞪，伸手便想要打他。顾帆见状忙过来制止道：“何必在孩子身上撒气？”

　　凌汇面色一红，不吭声了。顾帆俯身抱起雅雅，朝凌汇淡漠地点了点头，便与顾明祯并肩离开了。

　　雅雅趴在顾帆肩上安静了片刻，忽然朝凌儿大声喊道：“凌哥哥，婉儿妹妹说下次还要看你小鸡鸡哦。”婉儿是他们常去的茶楼老板的小女儿，有时会和雅雅凌儿一起玩。

　　凌汇一愣，脱口道：“什么？”

　　雅雅垂下长长的眼睫，略有些害羞地道：“上次凌哥哥脱了裤子，非要婉儿妹妹看他小鸡鸡。”

　　顾帆见凌儿窘得满脸通红，而凌汇面色也十分难看，忙捂住雅雅的小嘴，“好了雅雅别说了。”顾明祯则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什么人就生什么儿子。”

　　凌汇听了这话面子上下不去，回头对着凌儿就是一巴掌。凌儿面上吃痛，当着雅雅的面死忍了半天才没哭出声来。望着雅雅的眼神却是无比幽怨。雅雅与他对视了片刻，忽地朝着他嫣然一笑，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凌汇面色阴晴不定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远去。心中虽然不甘，可顾明祯的平安归来，等于是宣告了他计划的失败。他不是没有更多的手段，可顾明祯心机深沉，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而且正如顾明祯所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凡事总该留个退路，咬牙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颓丧地叹了口气。

　　一转眼见凌儿兀自伸长脖子，遥遥望着雅雅离去的方向，他突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就这么好色，下次再敢在别人面前脱裤子我抽死你。”

　　凌儿缩了缩肩膀，委屈地道：“雅雅和婉儿说凌儿没有小鸡鸡，所以凌儿才脱了裤子让他们看的……”

　　凌汇听了更是生气：“你就是傻！那雅雅比鬼还精！他装着羞怯乖巧你就全信了，瞧你那副样子，看见他就流口水，我怎么生出你这个脓包来？除了长相你哪点象是我儿子？”

　　“怎么不象？你看着顾叔叔也流口水了。”凌儿生气地反驳道。

　　见他愣住，凌儿继续叫道：“而且雅雅也喜欢我，可顾叔叔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俊俏的小脸上不由得现出几分得意之色。

　　凌汇怒极反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道：“行行行，你厉害。那爹就指望你日后为爹争口气了。”

　　凌儿虽不十分明白他说的争气是什么意思，还是自信满满地拍着胸口道：“当然啦，我一定会争气的！”

　　凌汇闻言反倒怔忡了一下，最后失落地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种气还是别争了，爹还是希望你以后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违背伦理的感情，世上又有几人能坚持下去的？自己之所以喜欢顾帆，大概也是被他的执着所吸引罢，只可惜那执着不是对着自己，便是费尽心机也无用。

　　顾帆与顾明祯沿着河床缓缓往前走着，雅雅一人跑在前面捡着鹅卵石，夕阳下在他们身后落下长长的影子。河对岸炊烟袅袅升起，风里四下飘荡，弥散到远处的天边，成了那一抹霞光的流苏。

　　顾帆看了片刻，情不自禁叹了口气。顾明祯顿住脚步，道：“好好的叹什么气？不高兴我回来么？”

　　顾帆微微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回想起小时候，我们也经常在这里捡鹅卵石。那时也是这样绚丽的夕阳，我们用鹅卵石摆成对方的名字，然后跪在名字旁，发誓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傻气得很。”

　　顾明祯也笑了，“怎么傻气了？我倒觉得美好得很，恨不能再做一次。”口里这么说着，便作势要拉着顾帆跪下来。

　　顾帆忙挣脱开来，窘迫地道：“几年不见你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

　　顾明祯淡笑一声：“难道你喜欢我严肃的样子？”隔了片刻又轻叹着道：“不知是老了还是心境变了，如今好像什么都能看得开。比如说对于凌汇，若在从前我定不能饶他，现在却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别过分就行了。”

　　之后他向顾帆说了去年他去军中服役时发生的事，那帮被他发配边关的月昭人对他屡屡刁难，有次眼见他伤重，故意把他扔在山里不管。后来他被深山里的居民所救。不过因为摔断了腿，养了好几个月才能行走，因此耽误了归期。过后他才打听到是凌汇贿赂了边关的官员，他们才故意把月昭人与他分在一处服役。

　　顾帆想到凌汇如此做，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心里顿时难受起来。气氛正有些沉闷时雅雅跑了回来，他拉住顾明祯的大手，甜甜道：“大伯伯也拉着二伯伯的手好么？我们一起手拉手，把路拦住。我和舅舅还有爹爹常常这样哦。”

　　和顾明祯手拉手走路？顾帆面上一热，忙别过脸望着夕阳下泛着五彩光芒的河水，装作没听见。片刻后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悄声道：“别叫人看见。”终于还是没有挣脱。

　　顾明祯道：“既然三弟他们能这样，我们当然也能。”

　　顾帆道：“青罗年纪轻，人家只当他是孩子气，不会多想，我们都三十多了……”

　　雅雅忙插言道：“奶奶说，我们都是她的孩子。所以二伯伯可以和大伯伯还有雅雅手拉手。”

　　顾帆闻言失笑，想了想将雅雅拉过来，道：“雅雅走在我和大伯伯中间好么？”

　　雅雅觉得这样自己可以获得更多注意，立即开心地答应了，然后一手拉着一个欢天喜地朝前走着。

　　走了一段忽听见身后传来呼喊声，雅雅惊喜地叫道：“是爹爹！”他用力甩开两人的手，小小的身躯沿着河岸摇摇晃晃跑了一阵，扑进了父亲怀里。

　　抱着那软软香香的躯体，顾明楼紧绷了半日的神经终于一松，随即又有些火起，对着雅雅小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愠声道：“谁叫你乱跑的？你把爹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雅雅没料到父亲会打自己，虽说完全不觉得痛，委屈之下还是“呜呜”哭了起来，揉着眼睛掉头跑开了。顾明楼见他哭泣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正要追上去好生安慰，这时一个男人跑过来抱起雅雅，然后站起身冷冷道：“你倒还好意思教训孩子。”

　　看见来人顾明楼浑身一颤，脱口道：“大哥！原来是你！”刚才他看见顾帆雅雅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并没有多想，此刻不由得惊喜交集，疾步走上前去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切都好么？”

　　顾明祯沉着脸道：“我倒是好得很，可是假若今天抱走雅雅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不好的就是你了。”

　　顾明楼本就心里有愧，闻言更是窘迫万分，嗫嚅了半晌方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好几年没和韩兄他们来往了，今天可巧碰见他们……他们硬拉我去喝花酒……我……我也是没法子……”

　　顾明祯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带孩子去那种地方？”

　　顾帆见气氛紧张，忙过来调解道：“反正雅雅也没事，大哥你与三弟那么久不见，就别为了那些小事闹得不愉快了。”

　　顾明祯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雅雅率先朝前走去。顾帆与顾明楼忙跟了上去。到了顾府大门外，顾明楼终于忍不住上前朝顾明祯道：“求大哥千万别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娘肯定要骂死我。”

　　顾明祯扫了他一眼，“你会怕娘骂你？我看你是怕青罗打你罢。”

　　被他道破心事顾明楼涨红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顾帆见了不忍，朝顾明祯道：“这事就算了罢，娘她老人家这些日子为了你的事很是担忧，就让她今天好好开心一下。”

　　顾明祯本也不是真的打算为难顾明楼，于是点了点头。顾明楼连谢了几声。之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因朝雅雅道：“雅雅，今天去过那个有许多大姐姐的地方的事不要告诉舅舅好么？还有你在点心铺碰见大伯伯的事也不能说。”

　　雅雅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道：“为什么啊？”

　　顾明楼道：“因为说了舅舅会不高兴，雅雅想要舅舅不高兴么？”

　　雅雅立即摇头，顾明楼道：“那就不要说了。”

　　雅雅歪着小脑袋思索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