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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番外二(上)(暂时请勿转载) ...

  •   骄阳下,门外头知了声嘶力竭鸣叫着,黄土地上树影子如同团团黑烟,仿佛整座院子都烧着了似的。

      紫烟一边闲闲打着扇子一边瞅着里间。风吹着稀疏的绿珠帘子,里屋的红木圆桌边,她家姑娘墨云正陪着几个寻芳客吃酒。这栋屋子通风性还不错,倒不似外面那么热,可这么热的天吃酒……她暗里颇有些不屑地摇头,男人们才不会管这些,酒色之欲是不分季节的。

      这时身边的小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大姐姐,我要吃核桃酥。”他三四岁年纪,粉嫩的面颊上泛着浅浅的玫瑰色,瞧着紫烟的眼神略带着几分羞涩,叫人看了忍不住心下生怜。

      小童是里间那姓顾的客人的儿子。紫烟还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带着小孩子来吃花酒的。她听老鸨说这顾公子原是凤栖楼的常客,不过这两年突然不再上门,今天也不知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紫烟偏头看了看外面火辣辣的太阳,实在没勇气踏出房门,于是随手端过一只装了精致点心的小碟子放在了他跟前,哄他道:“雅雅乖,这个比核桃酥好吃多了。”

      雅雅盯着碟子中的点心看了几眼,很失望地低下了头。他今日磨了好半天,爹爹才答应带他进城玩,顺便买核桃酥吃。结果途中遇见了几个叔叔。那几个叔叔对他又摸又捏,还吵着说什么爹爹娶妻生子不请客,要爹爹今天补一次。然后他们硬是把自己和爹爹拖到了这个叫鸡院的地方。这里的香味熏得他小脑袋晕乎乎的——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核桃酥,舅舅可是在家里等着他买核桃酥回去,他怎么能让最最亲爱的舅舅失望呢?

      听见里面传来喧闹声,他歪过小脑袋循声望过去,见那韩叔叔正推搡着父亲,口里喊道:“顾兄你输了,快快亲墨云姑娘。”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雅雅看见爹爹俯身在那漂亮姐姐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他惊得霍然站起身来,死瞪着里屋的爹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紫烟忙拉着他坐下,低声道:“雅雅怎么啦?”又拿起一块西瓜塞到他手里,道:“很甜很解渴哦。”

      雅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白皙的脸蛋上隐约飘过几朵红云。他飞快地斜睨了紫烟一眼,随即低下头来,细嫩的手指轻捻着衣角,嗫嚅道:“雅雅……雅雅想……亲大姐姐一下,象爹爹刚才那样。”

      紫烟面上一热,暗骂那个爹教坏小孩子,可还是俯身凑过脸颊,含笑道:“好啊,雅雅亲一个。”

      雅雅面色红得更加厉害了,一双水波荡漾的杏眼盯着脚尖,悄声道:“大姐姐先闭上眼睛好么?雅雅怕羞羞。”

      瞧着他那可爱羞涩的模样,紫烟心里软得几乎化成了一滩水,立即道:“当然好。”

      见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雅雅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后退了几步,抬脚一溜烟跑出了门去。出了院门正撞见墨云房里另一个丫鬟,那丫鬟一把拉住他道:“小少爷去哪儿?”

      雅雅捂着肚子露出痛苦之色,“肚子痛哦,要去茅房。”甩开她的手很快跑不见了。

      溜出了妓院,他顺着小巷子一路跑啊跑。大太阳下七拐八绕了半天,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擦了擦汗,又低头理了理衣衫,确保自己仪容得体后才跨进了昏暗的点心铺。

      走到柜台边他努力踮起脚尖,朝那伙计脆生生道:“大哥哥我要吃核桃酥……”

      伙计只觉眼前一亮,原本因为闷热昏沉沉的头脑立时清醒了不少,然而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这眉目如画的小孩儿身边有任何大人,于是道:“吃核桃酥要银子买,你有银子么?”

      雅雅愣了一下,随即解下腰间的小小蝴蝶玉佩伸手递给他,“这个可以么?”这是他的玩伴凌儿送给他的,虽然用来换核桃酥有点对不起他,可是相比较让舅舅失望,又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伙计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掌柜的走过来道:“千万不能收,等下他家人来了没准说我们讹小孩子。”

      伙计无法,只得朝雅雅道:“只有大人才可以买核桃酥,小弟弟快去喊大人来买。”

      雅雅闻言失望地垮下肩膀,垂头丧气走了出去。阳光被云彩遮住,长长的街道上阴沉沉的,湿热的空气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呆呆站在房檐下,想到不能带核桃酥回去给舅舅吃,到时舅舅该会多么失望,红艳艳的小嘴一撇,忍不住蹲在那里“呜呜”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忽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哭什么?你爹娘呢?”

      雅雅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面前,于是垂下头,闷闷道:“娘不要雅雅了,爹爹去鸡院,雅雅肚子饿,三天没吃……没吃……”然后极小声地嘟囔了几个字。

      听说他已经饿了三天,男子不禁有些动容,他拉起雅雅进了点心铺子,偏头朝柜台里看了看,然后向那伙计道:“来些杏仁酥……”

      雅雅忙抬头哽咽着道:“要核桃酥!雅雅喜欢核桃酥。”

      男子扫了他一眼,暗道:饿了这么久居然还挑三拣四的。却还是向那伙计道:“那就核桃酥罢。”

      片刻后伙计将一包核桃酥送了上来,雅雅接过后立即破涕为笑,乌黑湿润的眼睛琉璃般闪烁迷离,红艳艳的唇水光莹润,漂亮得紧。男子有些着迷地瞧了片刻,留意到他没有打开纸包吃核桃酥,诧异地问:“你不吃么?”

      雅雅摇摇头,细声细气道:“留给舅舅吃,舅舅也好几天没吃了。”

      男子闻言皱了一下眉头,想着这孩子的爹也真是不成器,儿子与小舅子都几天没吃了,他居然还能上妓院玩乐。

      因怕雅雅饿着,男子又买了一包核桃酥给他,“这个给你吃的。”然后抱起他出门去了。

      保庆楼的少东家凌汇正坐在茶楼里喝着茶,忽听见趴在窗台上的六岁儿子凌儿嚷嚷道:“爹爹快看,顾叔叔!是顾叔叔!”

      凌汇伸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瞧见顾帆孤身一人站在一条窄巷口,望着幽深的巷底发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他月白色的衣衫上,几缕细白的光悄然掠过瘦削的肩头,隐约带着几分凄惶。

      凌汇立即带了儿子下了楼去,一出茶楼凌儿立即甩开他的手跑到顾帆背后,兴奋地叫道:“顾叔叔,雅雅弟弟呢?我很想他。”

      顾帆转过身来,朝凌汇颔首示意后,俯身摸了摸凌儿的头,道:“今天雅雅没和叔叔一起出来,下次再让他和你一块儿玩。”

      这三年来顾明楼因怕青罗假死之事暴露,不肯让他进城,而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在家里陪着青罗。这样一来带雅雅进城玩耍的任务便责无旁贷地落在了顾帆身上。

      有次顾帆带雅雅看灯时偶然撞见了凌汇父子,凌儿一眼就喜欢上了漂亮乖巧的雅雅,拼命讨好着,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他。起初顾帆还因凌汇陷害顾明祯的事总是回避着这对父子,到了后来见雅雅似乎也喜欢凌儿,也就不阻拦了,甚至有时会特意带雅雅进城和凌儿玩。这么一来二往,连带着他和凌汇的关系也融洽起来。

      凌汇凝目打量了顾帆一眼,道:“你最近清减了许多,可是为了令兄的事?”

      顾明祯发配边关两年,本该在去年五月时期满,可彼时边关突然发生战事,他被强行纳入军中服役,归期也被推延。到了去年秋天战事终于平息,顾明祯却失去了踪迹,顾帆屡次去关外打探,至今尚未得到半点消息,故此终日忧惧不安。

      见顾帆默然不语,凌汇歉疚地道:“令兄发配边关也是因我而起,如今想想实在后悔得紧,当日也不知为何那般执着。要是令兄有什么意外,那我实在是难辞其咎了。”

      顾帆苦笑一声,道:“过去的事谁对谁错很难说清,凌兄也就不必再提了。”

      凌汇一时不知如何接口,想要安慰他几句,又觉得矫情。谁都知道战事中失踪的人,多半是在混战中丢了性命,顾明祯十有八九是已经死了。

      见顾帆望着巷子发怔,神色隐约有些伤感,便随口问他道:“这巷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帆涩然一笑,道:“这是我和大哥头次见面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今日一早起来便觉得心头突突乱跳,似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坐卧不安之下便跑到旧地,想要藉着回忆平息一下情绪,谁知越想越是烦乱惶惑。

      凌汇知道他是顾家养子,曾听说他幼年曾在街边行乞,后被顾家收留,细节倒是不知。好奇之下他道:“顾兄可愿说来听听。”

      若在平日顾帆也许不会愿意说出,可眼下他心头纷乱,突然间有了向人倾诉的愿望,于是道:“我还没记事父母就去了,从小就在街边乞讨,常被人欺负。大概是八岁那年……”他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巷子,“有日黄昏几个小孩子将我逼进这条巷子打我,正好家兄买药经过……”

      他顿住话头,望着幽深的巷子。阳光越过巷尾,留下斜斜的墙影,一切与多年前毫无二致,甚至也是这样的夏日黄昏。一晃已过了二十年,最美好的岁月已经逝去,若是没了那个人,生命里便只余下衰败与枯萎,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如何孤寂地过完余生。

      凌汇见他不继续往下说,强忍着内心的嫉妒追问道:“是令兄救了你么?”

      顾帆摇摇头,“不是。是我逃跑时正巧撞到经过巷口的他,把他手上的药包撞翻了一地。他一把揪住我,要我赔,这时那几个打我的小孩子也追了上来,鼓动他打我。结果……”回想起昔年的情景,清瘦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个笑意,“结果他把那些孩子全部打翻在地,说什么平生最恨别人利用他——那时他也孩子气得紧。”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了一些,眼中荡起浅浅的水波,仿佛有新的生命清流一瞬间灌注进了他的心田,凌汇看得嘴里直发苦,忍不住酸溜溜道:“我本来还当他是见义勇为呢!”

      顾帆微微一笑,接着道:“过后他要我赔他草药,说那些药是给他弟弟治病的,十分珍贵,花了他几十两银子。我一听就吓傻了。他看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提出要我做他一辈子奴仆还债,我只得答应了。至于后来怎么突然成了顾家的养子,倒是出乎意料之事。”

      凌汇暗里道:什么出乎意料?我看他是老谋深算。

      原来凌汇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就是更加喜欢男人。妻子在世时他还收敛着,几年前妻子病故,失了束缚后他在暗里很是胡闹过一阵,后来发现那些少年不过都是图他的钱财,顿时失了兴头,很快断了来往。

      偶然的机会他留意到顾帆,顾帆虽然长相一般,可是性子一等一的温和,又重情重义,凌汇觉得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靠得住,暗里便对他多了些关注。有次他无意间发现了顾帆与顾明祯的关系,知道顾帆是同类人后,更加蠢蠢欲动起来。这两年趁着顾明祯不在,他刻意接近着顾帆,终于与他成了朋友。在凌汇心里,自然是巴不得情敌顾明祯永远都别回来,如今看来这个愿望基本已经成真。

      凌汇瞥了一眼在墙角玩石头的凌儿,见他没朝这边看,于是上前一步,将手放在顾帆的肩上,柔声道:“你也别为令兄的事太过伤心了。不论怎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这些年你为顾家付出了许多,如今你年届而立,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了。”

      顾帆转过头来,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凌汇酝酿了一下,继续道:“你知道我并无亲兄弟,这几年我忙着打理保庆楼别处的买卖,隐州城这边缺少信得过的人管,我一向欣赏顾兄才能,想请顾兄帮我掌管隐州城所有的店铺。年终时我愿分四成红利给顾兄。顾兄意下如何?”

      顾帆闻言吃了一惊,四成红利数目可观,他实在不明白凌汇为何要如此慷慨,难道是因为他觉得亏欠顾家么?

      踌躇了一下,他忍不住问对方为何这么做。凌汇似有深意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见顾帆怔忡,他大胆地握住对方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悄声道:“顾兄,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顾帆心里一跳,立即挣脱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方道:“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凌汇岂容他这关头逃走,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旁边偏僻无人的巷子里,又仗着身材比他高大,将他压在了墙壁上。

      顾帆又惊又窘,压低声音叫道:“你放手!我不习惯这样!”

      凌汇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完。我已经喜欢了你好些年了,对你是一片真心。若是你因我陷害你大哥的事恨着我,我愿意弥补,甚至叫我答应顾家重开银楼我也无所谓……”

      顾帆急忙打断他:“我们已经不想再开什么银楼了,舍弟这些年帮人雕刻玉品,赚得银子足够我们一家生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放开我。我只当今日的事没有发生。”

      凌汇脱口道:“你拒绝我是因为顾明祯么?他已经死了……”

      “你胡说八道!”顾帆突然震怒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将凌汇推倒在地。

      凌汇冷笑一声,缓缓爬起身来,道:“他若是活着怎么大半年了还没回来?你也别自欺欺人了……”

      “你住口!”顾帆猝然吼叫一声:“他不会有事!绝对不会!”

      凌汇见他浑身发抖,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他不禁有些恼怒,阴沉沉道:“看来你是要看见他的尸体才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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