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苦荞茶

4、第 4 章

　　看信的时候我浑身冰冷。信的后面留了详细的地址。看着它我清楚的知道素素在那里。而我第一次没有给素素回信。

　　一个礼拜以后又收到了她的信。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这就是这半年来我不给你写信的原因。这样的结果我是清楚的。可我无从选择。我大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掩饰。但我不想隐瞒你关于我的任何。
　　当你两手空空的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有一个男人对你伸出双手。说来吧。我会给你所有。付出的仅是你已经支离破碎的躯体。你无法说不。
　　我不会再奢求你把我当朋友。除了你无人可以倾诉。我会一直一直的写信。直到我们失去联系……
　　信很长。足足七页。中间有一两篇有少少的圆圆的痕迹。我知道那是素素的眼泪。
　　她对我说过。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眼泪。眼泪对任何事都于事无补。可我无法原谅。
　　素素的信开始变的多起来。四天一封。三天一封。两天一封。一天一封。她在里面告诉我所有的过往。从记事以来到现在。看着那些凌乱的字。我哭的肝肠寸断。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眼泪。连素素在身边的时候也没有。我知道我无法再怪她。当生存不再是纸上轻飘飘的两个字而是迫切需要面对的问题的时候。

　　和素素约在学校西门的一个酒吧见面。很大。全国都很出名。但我从未去过。我不是个喜欢酒吧的人。
　　她对我招手。纯白的丝质长裙贴在她的身上。瘦骨嶙峋。但锁骨很漂亮。看起来干净而脆弱。注意到她穿了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很高。站起来的时候甚至有点颤微微的。
　　他喜欢的。素素笑。但眼神黯淡。摸出烟来点。我帮她护住火。她的手指依然冰凉。微微的发抖但很快镇定下来。顺手摸出一些白色的药片。
　　去甲替林和阿莫沙平是做什么的。我问。她曾经在信里和我提到这两种药的名字。但我不知道用途。
　　抗抑郁。她就着酒把那些药片吞下去。
　　我拿过她的烟接着抽。不和素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个好学生。不抽烟。不喝酒。不多话。不逃课。
　　她帮我点了Bloody Mary。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有些血腥。有些恶毒。有些冷酷。
　　酸甜苦辣肆无忌惮的顺着我的喉咙一往无前的冲进我的胃在里面欢快的翻腾。涌上来的辛辣刺的我泪水连连。
　　你为什么不喝。我抗议。
　　因为我不喜欢眼泪。素素伸出手指慢慢帮我的擦掉泪水。我突然抱住她不可抑制的抽泣起来。她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对不起。
　　没有。我拼命的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难过我什么都不能帮你。
　　她就那么安静的抱着我。在喧嚣的酒吧。任由我的眼泪慢慢的游走在她光滑的肌肤。
　　我以为。你从此以后都不会原谅我。因为我如此低贱。她低低的说。
　　不会。我拼命的摇头。然后泪眼模糊的望着她。一直一直你都是我记忆里那个14岁的会写很多优美句子的女孩。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望着她安静的眼睛。突然想起初一那年。即使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淡蓝色日记本里的字。也没有站出来帮她说过一句话。就像今天的她。即使她是那么的有才华。那么的不甘愿。她依然只能默默的臣服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
　　她点烟。递给我。有时候我们不能选择生活。所以当一切不可预料出现的时候。我们都必须接受。以高姿态的。

　　那天晚上是在暂时属于素素的富丽堂皇的空洞的有些虚幻的房子里度过的。
　　我们蜷缩在她大的夸张的床上不停的抽烟。我对她讲那个年轻英俊的有些羞涩的计算机老师。那个絮絮叨叨老态龙钟但人很好的哲学教授。还有我收到的那些青涩却又要故做成熟的情书。素素一直安静的听。间或温柔的笑。

　　回到学校不久就收到素素的来信。
　　……谢谢你能一整个晚上都陪着我。和我说那些话。我从一个活动的尸体又变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想有些改变是必须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自此以后也许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是目前不会再收到她的信了。
　　果真如此。

　　我又过回我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只是渐渐的爱上了抽烟。偶而还是会收到情书。我会原封不动的退回去。经历了素素。他们那些所谓爱情让我觉得肤浅。阳光下面新鲜而热烈的他们不知道。生活中有很多事比所谓爱情重要的多。
　　只有一个四眼男坚持不懈。我依然不看他的信。只是回信给他。
　　我已经穷的没有足够的钱来应付生活。所以如果可以。希望你把一整个月的生活费都借给我。我会在我有钱之后还。可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有钱。
　　从此以后生活宁静。
　　我想素素已经教会我用什么来拒绝。

　　四个月之后收到素素的信。那个时候学校已经放假了。太多已经毕业而不想回家的人和我一样在学校里无所事事。甚至有已经毕业的人在学校租一个铺位长住。
　　……你走之后不久。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替代了我的位置。他给了我一些钱。这样也好。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我想过和你一样的生活。有阳光的。温暖的。
　　我拿着他的钱租了最便宜的房子。在一家商场打工。卖那些伪劣的名牌化妆品。吃最便宜的盒饭。每天站足12个小时。我以为我可以重新开始。可我发现我怀孕了。
　　那些白色药片和那间狭小的房间用去我差不多一大半工资。我没有多余的钱来拿掉他。本来我是想把他生下来的。我想也许是个男孩。会有明亮的眼睛漆黑的头发和英俊的脸。可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这是谋杀。
　　可这种谋杀在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上演。没有人会同情。
　　我再次的想到你。我需要钱……

　　我照着素素留给我的地址找到她住的地方。破败的楼群几乎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楼梯间有昏黄的灯泡忽明忽暗。
　　开门的时候房东老太用浑浊的目光不停的打量我。然后朝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指了指。
　　我打开素素的门。四周到处都是方便面的口袋。还有空的酒瓶和矿泉水瓶子。衣服胡乱的丢了一地。素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差点疑心她已经死去。
　　她转过头来。艰难的朝我笑笑。嘴唇苍白干裂。头发凌乱。我过去扶住她。她的人几乎比鸟还轻。她曾经是那么年轻。现在却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我把带来的苹果拿出来。她伸手拿了一个。就那么咬起来。
　　你想什么时候去。我问。一边开始收拾她的衣服。
　　我是一个年轻的刽子手。她轻轻的笑。现在。

　　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妇产科人满为患。终于排到我们。那个中年医生面无表情的说。今天手术满了。下礼拜一上午来。
　　可是我们等了一个下午。我有点急。穿衣服的时候我几乎能看到素素已经开始突起的小腹。
　　急也不急这一时。早干什么去了。排不排号。不排下一个。中年医生头也不抬。
　　书本上电视里一直把医生叫白衣天使。我小时候的志愿甚至就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此刻的画面任何一本书任何一个老师都没有教过我。我有些愤怒。却不得不低声下气的说。排。

　　回去的时候素素的精神看来好了一点。大的仔裤和外套下。她瘦弱的不堪一击。然而她坚持要走回去。我说好。
　　天桥上有卖花的小女孩走过。脏西西的小脸和不停抽动的鼻子。
　　素素突然蹲下来。多少钱一朵。
　　五块。
　　给我一朵。
　　十块钱的话可以三朵。小女孩最多六七岁的样子。却有精明的生意头脑。
　　好。素素递给她十块钱。拿了三朵玫瑰。
　　买花干什么。我不解。
　　送给礼拜一还没有看到过阳光闻到过花香就要重新面对黑暗的我的孩子。素素抬头望着我。眼里有泪。
　　我紧紧的抱住她。无从安慰。素素微微的发抖。脖子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落。一直滑到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