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残》katsusei

16、识才

　　薛念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还未睁眼就伸手去搂身边的晋渊，不料想抓了个空。他翻身起来，哪里还有晋渊的影子。昨夜明明说好要一起去祥运殿的，哪想自己睡得太沉，连晋渊走了也不知道。薛念急急忙忙地洗漱更衣，往祥运殿去了。
　　还未走近，薛念远远地就听见了祥运殿里晋渊的怒吼。殿内大臣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唯有虎羯捧着一本折子站在一旁。
　　晋渊冲着大臣们吼道：“阶朗河流经多个郡县，有多少百姓靠着它灌溉土地、种植作物，河堤工事一向是重中之重，离上次修缮不过半年，怎么又溃堤了？！”
　　跪在最前面的司空曹礼汗如雨下，口中不停重复着“陛下息怒，恕臣死罪”。虎羯移步向前，看也不看他，将折子呈上。刘喜不敢怠慢，赶紧将折子呈给晋渊。晋渊看着折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把将折子摔在曹礼面前，怒斥道：“好好看看！莫以为你们仗着京城路远，朕不知晓情况就能欺瞒造次！”
　　曹礼怎么敢去看折子，只能喊着求饶的话磕头不止。
　　晋渊实在是气愤难当。他命虎羯私下调查，将这些负责河堤工事的官员们贪腐的证据抓了个遍：若工事验收结果为“合格”，官员们至少要贪五成的银子，若为“良好”，即贪三成。这些年阶朗河的河堤验收都只是“合格”，半年前曹礼上奏要修缮河堤，报的也是“合格”，不曾想他连一成饷银都未用在河堤工事上。现在阶朗河泛滥，溃堤致使两岸百姓流离失所。他如何能容得下这等贪婪小人？
　　“司空曹礼，罔顾法纪，贪腐无能，着廷尉拿下，抄家，斩立决！其余参与贪腐之事的官员，除去官位，抄家，罚戍边流徙！”
　　虎羯领命，两名侍卫将曹礼拖出了祥运殿。薛念注视着盘龙座上威严的晋渊，现在的他是位英明的君王，周身散发的王者之气令人不得不臣服于他。
　　其余的大臣被晋渊严厉的刑罚震慑，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惹恼了盛怒的晋渊。在殿内一片寂静之时，丞相于少乾开口道：“陛下，臣以为除去贪腐之人固然是英明之举，但眼前首要之事，是要任命有才廉洁之人接任司空之位，修缮河堤，抵挡住阶朗河泛滥之势。”
　　晋渊不禁皱起了眉头，一眼望去，跪着的大臣大都是些空读圣贤书的人，哪儿有人懂得工程之事？
　　“丞相以为，谁能当得司空之位？”
　　于少乾清清嗓子，朗声回道：“臣举荐户曹李学远•••”
　　他话未说完，长史郑凛马上打断道：“陛下，万万不可！户曹掌管的是官司籍田、征发徒役之事，怎能让其负责如此重要的河堤工事？何况李学远素来狂傲不羁，轻慢众臣，臣以为擢拔他为司空大为不妥！”
　　一石激起千层浪，于少乾还未反驳，一干文官就吵闹起来，晋渊看着嘈杂的朝堂，头疼不已。一直沉默着的祁太师与于少乾交换了个眼色，大声说道：“臣也举荐户曹李学远！”
　　大司农刘鑫跟着说道：“臣也是！”
　　三位重臣的力荐，让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大臣们闭上了嘴巴。晋渊提起了兴致，能得到重臣举荐，却又被文官们排斥的李学远究竟是何方神圣？
　　晋渊问道：“户曹李学远何在？”
　　郑凛瞅准时机赶紧回道：“回陛下，李学远甚少上朝，实在是轻视皇威，该治其罪！”
　　晋渊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看三位举荐李学远的大臣，见他们安然自若并没反驳，兴致被撩拨得越来越盛。
　　“刘喜，去把李学远给朕找来。”
　　刘喜领命出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晋渊看看他身后，竟无一人，心里有些疑惑：“人呢？”
　　刘喜擦擦脸上的汗，心虚地答道：“李大人说•••他现在没空•••”
　　晋渊怒道：“没空？！这李大人的架子还不小啊！！”
　　郑凛得意洋洋地瞥了于少乾一眼，却见于少乾气定神闲地说道：
　　“陛下，就让臣和刘公公一同去朝房吧。”
　　晋渊闻言有些吃惊，李学远的架子大到要当朝丞相亲自去请的地步了吗？他看向于少乾，于少乾只是自信地笑着，并不多言，出于对于少乾的信任，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次没过多久，就看见于少乾拽着李学远进了祥运殿，李学远明显对于晋渊传召觐见的旨意十分不满，草草地行了跪礼，说了声“参见陛下”就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晋渊见他这般模样，便明白了这家伙能引得朝堂上一片争议的原因，就他这没上没下不知礼数的样子，能让文臣们信服反倒是怪事了。他注意到李学远一直握着一张纸，有些好奇地说道：“你握着什么东西？呈上来让朕看看。”
　　李学远并没有乖乖听话，反倒惊慌地把纸藏在身后，急道：“没什么好看的，不要污了陛下的眼！”
　　于少乾不管他的仓惶无状，伸手夺下那张纸，递给刘喜。刘喜一溜小跑将纸呈给晋渊。晋渊展开有些皱的纸，面露惊异之色，这是一张完整的河堤图纸，旁边还细细列好了工事所需的银两数目和徒役人数，图纸画得清晰明了，各项事务也写得明明白白，晋渊放下图纸，重新打量起这个大大咧咧的户曹来。
　　“朕问你，为何你熟知工程之事，却当了户曹？”
　　李学远挠了挠脑袋，说道：“曹司空说臣适合干这个，臣也不知其用意。”
　　晋渊被他一头雾水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那你为何又不上朝？”
　　李学远老老实实地答道：“司空说若无陛下传召，臣不能上朝。”
　　“那刚才朕命人传召你，你又为何不来？”
　　李学远一脸无辜：“臣正在算阶朗河河堤工事所需钱粮之数，无暇顾及其它。刚才•••好像是有人跟我说话来着•••”
　　晋渊看着李学远懵懂的神色，总算明白了郑凛所说的“轻慢众臣”是什么意思。这人专注做事时，必是对周遭一切都视如空气充耳不闻的。曹礼一定是害怕此人危及自己地位，所以故意处处打压，使得他无法施展才能。晋渊意识到，眼前这个有些傻气的李学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晋渊移步盘龙座，缓缓走向李学远，不顾大臣们惊异的神色，走到李学远面前站定，说道：“户曹李学远，朕命你任司空之位，主持阶朗河河堤工事。”
　　李学远显然还未从这重大任命中回过神来，于少乾拽拽他的袖子，轻声提醒道：“还不跪下谢恩！”
　　李学远忙忙慌慌地跪下，晋渊却一把将他搀起，说道：“免礼吧，有这功夫，不如把你的图纸好好完善，若是阶朗河的问题解决不了，朕惟你是问！”
　　李学远得令，捧着图纸兴冲冲地跑远了，这次连向晋渊行礼告别也彻底忘了，惹得晋渊很是想给他起个“傻大个”的外号。
　　“传朕旨意，今日起，广开言路，举荐人才，各部不得有误！”
　　于少乾望向晋渊，血液里有些东西沸腾了起来，晋渊是他亲手教出来的明君，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抱负一定能在晋渊的手下得以施展。他喃喃念道：
　　“先帝啊，当日的皇子殿下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明君，晋玺国必能在他治下日益繁盛！”

　　散朝之后，晋渊依然在批阅奏折，薛念不好打扰，只在殿内一角静静候着。天色渐暗，祥运殿里点上了烛火，晋渊聚精会神地忙着，中途只吃了几块刘喜送来的糕点，还是刘喜反复劝说才吃的。薛念很是心疼，却又找不到时机提醒他昨夜说过的晚膳之事。他正思索着如何开口，秦肃越大步跨进了祥运殿，对刘喜示意的眼色理都不理，大声地说道：“陛下不是约了臣等共进晚膳么，大家在南谨宫等了许久，陛下怎么好意思让大家饿着肚子！”
　　刘喜无奈地扶额，薛念却暗自欣喜，只有这没大没小的秦肃越能让晋渊从公事中回过神来顾忌一下身体。
　　晋渊抬起头，看见秦肃越故作怒状盯着自己，一边合上奏折，一边冲秦肃越说道：“秦御医，没有朕的传召私自闯殿，你可知罪？”
　　秦肃越毫无惧色地回道：“有什么罪也等吃饱了再治吧，陛下勤于政务自然是好的，但若是不顾身子引得旧疾复发，还不是得让臣来医治！”
　　晋渊果然对秦肃越毫无办法，只得站起身来。哪成想还未站好，眼前就一阵晕眩，又跌回了龙椅。秦肃越见状连忙跑上去，一把搭上晋渊的脉，他凶巴巴地冲刘喜问道：“陛下今日可有好好用膳？”
　　刘喜支支吾吾地说：“这•••陛下自早膳过后，就只吃了几块枣泥糕•••”
　　秦肃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什么？你是怎么伺候陛下的？战事过后，陛下身子一直虚弱，若不按时用膳，身子出了事可怎么办？”光是斥责刘喜好像并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他转向薛念的方向，责怪道：“你也是的！天天跟着陛下，他不吃东西你也得吃吧，难道就一起饿着？”
　　晋渊被秦肃越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安抚道：“好啦，你别责怪他们，明明是你自己饿得恼了，还老拿别人撒气。行了，扶朕回寝宫吧。”
　　秦肃越不服气地说：“我不扶你！让薛念扶！真是的，怎么就不听大夫的话呢！”说完，果真将晋渊置之不理，气呼呼地转身离去了。
　　薛念被秦肃越说得自责不已，移步上前扶住了晋渊。两人眼神交会时，都想起了昨夜那个算不上缠绵的吻，便颇有默契地转开了脸。刘喜茫然地看着陛下和薛侍卫同时红了脸，也不知其中奥妙，便说道：“就让奴才扶着陛下吧，不劳烦薛侍卫了。”
　　薛念赶紧说道：“我扶吧！”
　　晋渊听出了薛念话音中的急切，不知为何竟十分地高兴，他冲刘喜摆摆手，就着薛念伸过来的手臂，站了起来。薛念小心翼翼地扶着晋渊走出祥运殿，晋渊故意将大半个身子倚在薛念身上，嘴里不时地念着：“扶稳些，头••有些晕•••”
　　薛念被他念得越来越紧张，很是担心地说：“陛下，要不还是乘轿辇回去吧•••”
　　晋渊连忙打断他：“不，就要你扶！”
　　薛念怔了一怔，晋渊的孩子气实在是可爱得紧，他低头咬住嘴唇，害怕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喜悦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呵呵呵···下章开始，是超级高手康茗先生的番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