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掷温柔》泠然御风

16、盛宴之后、看朱成碧

　　大雪之后不久，便是胤禛大婚的日子。阖宫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气中，红绸白雪之间分外好看。宜妃本着“横竖不是自己儿子大婚”的思路，翊坤宫倒是比别处淡然些，唐婉见状也乐得窝在自己的屋里。
　　大婚前一日，玉馨的妆奁送入了宫中，唐婉虽然十分好奇，但是被开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吓得缩回被子里。直到大婚当日穿着厚厚的衣裳又披了耦合色白狐皮里的披风，才敢颤悠悠的出了门。皇子大婚本就是盛事，唐婉本来懒怠出了门才被气氛感染，寻了四公主一道。四公主见她肯出门心里欢喜，道：“好个懒丫头，若非四哥结婚如何能见你？”唐婉讨好的挽住她的手，两人嘻嘻哈哈一路走去。远远见到十六个宫人前引着灯笼，又有二十名宫人擎火炬，后面八名太监抬着大红彩轿，跟着女官随从无数。鼓乐声四起，十分热闹。四公主急的跺脚道：“可是来晚了。”说着两人忙从后门绕了进去。到了胤禛宫里，满宫贴着红双喜和喜庆的对联，两人顾不得看就往洞房走去。洞房里也是火红一片，与红烛的灯光相应着喜气洋洋。床前挂着“百子帐”床上铺着“百子被”床头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床幔。两人从洞房退出来，略在女眷中坐了一坐，就听太监来报说是胤禛和玉馨入宫了，请命妇前去主持，几位福寿双全的命妇闻言自出去主持事宜。仪式仿佛很是繁琐，唐婉和四公主喝了一盏茶又说了些话，才有人来请入席。内务府照例备了六十桌酒宴，因所有不当班的公侯世爵、内大臣、侍卫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都要出席，又分了男宾席和女宾席。鸿胪寺自有官员引礼，钦天监也排了官员报时。
　　唐婉和四公主自然坐在内席，略用了些饮食，就要去洞房看新娘。德妃知道她们素日与玉馨交好，又怕玉馨独在洞房紧张也就允了。
　　于是两人携手又往洞房去。一如洞房果然见玉馨端坐在床上，见她们进来一愣，随即笑道：“见过四公主，瑶格格。”因不得下床也无法行礼，四公主笑容可掬的上前道：“我说什么来着，横竖也要嫁回来还回家做什么？”玉馨闻言不禁羞的脸红，唐婉看着玉馨今日的妆容艳丽，一扫平日的沉闷之气不由得赞道：“馨格格今天真是美。”四公主道：“哪里还有什么馨格格，明明是要叫四福晋了。是不是，四嫂？”玉馨脸上更红道：“四公主只拿我取笑。”唐婉坏心一笑道：“平日四阿哥总是板着脸，今日可有笑意了？四福晋？”四公主拍手笑道：“好丫头，就知道你和我是一路的人。”玉馨被她们两个说的无法，眼下躲都没地方躲，干脆垂首不语，只是一路红到了耳根子。四公主见状道：“可是不能再逗了，不然一会儿四哥非要好好教训我一顿不可。”唐婉十分自觉的转移话题道：“方才着急来看四福晋，没吃什么眼下肚子还饿。”四公主扑哧笑道：“你可是饿鬼投胎的？”玉馨抬头道：“这屋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让她们给你寻些去。”说完有两个陪嫁的丫鬟上前给四公主和唐婉行礼，然后要退出去。唐婉忙道：“我可不敢劳动新娘子，你们快回来陪着福晋，我自己去找些饽饽。”四公主也跟着道：“让她自己去好了，她嘴巴刁的很，怕你们寻来的她还不肯吃呢。”说完撑不住先笑了，唐婉给她做了个鬼脸便蹦跶着出去了。
　　前面开席又有礼部张罗着奏乐助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唐婉在廊下听了半响未得妙处，反而觉得杯筹交错作乐之声与鼓乐夹杂一处混沌不堪，因而皱皱眉抬脚就走。寻了一圈也未见自己素日喜欢的甜软吃食，冷风一吹唐婉不禁打了个寒颤，此刻肚子又饿手炉又忘在屋里，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委屈。
　　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唤自己，唐婉回头正是胤禩立在廊下，只见他穿了件宝蓝色团福圆领长袍，一双漆黑的眸子明净清澈映着自己的影子。胤禩见她穿着极厚的衣裳仍不住瑟缩，不由问道：“怎么不披上披风？”唐婉道：“方才屋里极暖和，一时忘了外面仍是冷的。”胤禩见她眼圈微红，满眼的可怜之意心下一软道：“那怎么就出来了？”唐婉懦懦的低声道：“我肚子饿。”因为她声音低，胤禩不由得上前两步方听清了，极为难得的欢畅一笑。唐婉见他这个样子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跺跺脚转身要走。胤禩拦住她道：“这样冷的天，你别乱跑，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唐婉见他说得十分真诚，便道：“如此多谢八阿哥。”胤禩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唐婉皱眉道：“八阿哥有人又是弹琵琶又是吹箫，哪里记得起我。”胤禩一愣，想起前些日子王静蓉倒是来给他弹过琵琶又一起品了箫。唐婉话一出口已经十分懊悔，见他的模样以为他不悦，便索性道：“八阿哥别多心，王妹妹的反弹琵琶当真是一绝，我没福见到好生羡慕你呢。”说完还故作天真一笑，又行了个礼便走。
　　胤禩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然后露出一个清甜笑脸来，尚不及看清她粉白脸颊上浅浅的梨涡便又被甩了个生硬的背影。胤禩颇为无奈又留恋的一笑，自去张罗甜软精细的吃食，让宫女送去四公主处。

　　唐婉却没有直接回去，只看着后院一棵梅树发呆。原来经希是最爱梅花的，有一年冬天在府里，他寻了一面好大的西洋玻璃床在一面大窗户上。因知她每年冬天只偎在被窝里，才特意想了此法让她既看了白雪红梅又不会被寒风所侵。那时候，她靠在软垫上，抱着暖呼呼的手炉，桌子上全是她素日爱吃的点心和牛乳茶。窗几明净，外面是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几株玉蕊檀心梅迎着凌寒独自怒放。屋里是如春的温暖，经希在一旁细细的吹一套《凉州词》，笛音中哀叹悲怨之情溢于言表。唐婉心里却懂，这是经希一身才情却始终抑郁不能得志的不甘。
　　正想到酸涩处，撑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方知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可要让人担心了，便匆匆往洞房走，此刻洞房周围却不同于来时，只静悄悄的。唐婉心下疑惑，刚要推门只见门自行开了，她唬了一跳，退后两步见是胤禛。胤禛推门而出，见唐婉站在此处也是一愣。到底胤禛回神关上门，示意略走开两步说话。唐婉吹了半夜的风，此刻又遇到了未来的万岁爷，心里早就纠结成一团了。胤禛见她没穿大衣裳也没抱手炉子，一张瓜子脸，肤色白腻，亭亭玉立在他面前。许久不见仿佛她又长高了些，也有了少女的姿态，只是此刻脸颊上的红晕十分异样。两人相视又无言，十分尴尬。到底是唐婉干笑着问道：“四阿哥可是来看新娘子的？可知道四公主哪里去了？”胤禛道：“方才闹了洞房，眼下要去前面陪酒。四妹妹仿佛寻你去了。”唐婉行礼道：“多谢四阿哥告知，我先去找公主了。”胤禛也点点头，两人各自离去。
　　四公主果然到处寻她，见她出现便不住的数落起来。唐婉连连告饶，四公主又让自己的宫女荷香去拿了个龙泉刻花食盒来，道：“亏八弟还念着你没吃东西，要我说，干脆去喝一肚子冷风也管饱。”唐婉开打一看，全是自己平常喜欢的吃食，对四公主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吸风饮露是填不饱的。”四公主听她声音略带沙哑之意，忙道：“吹了这么久的风，可是着凉了？”唐婉道：“并不碍事，快让我坐下吃点东西是正经。”四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又让人沏了滚滚的茶来。唐婉用了两块点心又饮了半盏热茶方好受些。宜妃遣人来接她回去，她回了宫，半夜突然发起烧来。又把翊坤宫闹了个人仰马翻。

　　翌日胤禛带着玉馨去给康熙帝和皇后请安，又去了德妃处。德妃见了他二人果然欢喜，拉着玉馨十分亲热，忽然道：“昨天瑶儿去观礼，谁知道收了风寒半夜就病了起来。翊坤宫又传了太医，也不知如何了。”玉馨闻言道：“都怪我昨日没叮嘱她披上大氅再出门。”德妃道：“如何能怪你，瑶儿也是身子弱了些，一到冬天总有些不适的。”玉馨回头对喜鹊道：“你带跟老身去翊坤宫瞧瞧，就说我不便过去，要瑶格格好生保重。”喜鹊是她陪嫁的丫头，原也是在宫里呆过的，应了便告退去了翊坤宫。德妃满意点头道：“好孩子，办事愈发妥当了。”说完不忘瞥了一眼胤禛。玉馨也偷偷看了眼胤禛，红着脸道：“都是额娘素日教导的好。”胤禛没留意她们二人的目光，反而想到昨天夜里唐婉亭亭站在月光下，脸颊不自然的红晕，果然是受了风寒的征兆。

　　她这一病倒是来势汹汹，缠绵了半月有余方好转起来。只是人一下子瘦了下来，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只是晃荡不住。待病好全了去拜见宜妃时，已经快到腊八了。宜妃见了她心疼个不住，口里只说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唐婉摸摸自己尖尖的下巴倒是不以为然，在现代从来都是以瘦为美。
　　正巧内务府送了过年的例银来，宜妃因而问道：“今年过年你是在宫里还是家去？”唐婉一愣，宜妃见状道，“往年都是留你在宫里，一来是怕你回去触景伤情又念着和安亲王，二来是和安亲王府上有孝过年也不热闹。今年也该脱孝了，所以问问你的意思。”唐婉垂首道：“我想回府看看。”宜妃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就去收拾，腊八过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待过了年再去接你。”唐婉应了，又道：“我不在娘娘也要多保重。”宜妃笑道：“不过是放你回去过个年，年后还要接回来的，快别做出这样来。”唐婉扭到她身边撒娇，这几年来宜妃对自己倒是十分真心，或许正如她自己所说是女儿缘浅的缘故，对唐婉格外疼爱些。幼时过年时候岳乐总在，一大家子热闹非凡，岳乐一走又被接到宫里，算起来这还是在王府里过的第一个没有岳乐的新年。
　　宜妃得了她的心意，便让人张罗带回家的礼物。唐婉这般吃了她好几年，又要拿她的礼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宜妃见状只拿一双媚眼一横她，道：“你家娘娘很有些体己，不用你这般缩手缩脚。”唐婉只得收了，又忙着让夏实冬雪收拾行礼。四公主得了信，又带了好些东西来探她，红着眼道：“你可是个没良心的，丢我一个人在宫里过年又有什么意思？”唐婉反而道：“这紫禁城是你的家，只许我天天在你家陪你，不许我回家过年时什么道理？”四公主扑哧一笑道：“好一张利嘴，我只愿你今后得个刁钻的额驸，好好治治你这狭促鬼。”唐婉双手一合作许愿状道：“愿四公主日后得个极合心意的驸马，软语温存，再不会这样不讲理。”四公主一听哪里肯饶她，两人滚做一团，还是赵嬷嬷倒茶来看着不像样子，笑着隔开二人道：“公主和格格这一日大似一日了，还和小孩子一般。”两人互整了衣裳，听赵嬷嬷这么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又安安静静坐下说了半响话。四公主见唐婉这里的确是忙碌，也不多呆，只说这番回去要一幅蕴端的画作做新年的礼物。唐婉满口应了，才又亲自送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