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掷温柔》泠然御风

15、成事莫说、雪落千里

　　待冬雪捧着紫檀镶宝刻银丝的匣子来，唐婉接过亲自打开，众人凑上前一看，果然是笔精墨妙，形神兼备。四公主素来是爱画的人，见了欢喜道：“蕴端贝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画技，倒是便宜了你。你要借我赏玩两日。”唐婉道：“借你便是了，反正他的诗画我多的很。”四公主听了道：“好呀，还藏了什么快拿出来。”唐婉道：“好的都在家里呢，他平日监督我念书，也常送些画以示鼓励。我别的不爱，只爱他那一手工笔画。”胤禩道：“你喜欢工笔画？”唐婉点头道：“我看不懂别的，只因工笔画最精谨细腻。”胤禩道：“即使如此，下次我给你寻两幅来。”唐婉道：“那我先谢过了。”王静蓉道：“若说起工笔画，唐边鸾能画出禽鸟活跃之态、百花斗艳之色。那才是一流的高手。”唐婉道：“边鸾削足适履专攻丹青，我舅舅如何能比？”王静蓉被她一堵，说不出话来。四公主道：“你们放着眼前的好画不赏，只争那些做什么。”唐婉笑道：“你一会儿拿回去自己慢慢赏吧，不过是要还的。”四公主冲胤禩道：“八弟，你瞧，好小气的丫头。”唐婉道：“若是别人的倒是随意，只是蕴端舅舅的画不肯外流。我若送了你，他定要骂我的。”四公主笑道：“你挨一顿骂，我得一副好画，还是值了。”唐婉道：“亏你还是大清的公主，这话也说的出来。”四公主不依，两人闹做一团。

　　过了两日，胤禩果然派人送来一副《九兰图》来。唐婉每次和经希淘气过了，岳乐是定要把她丢给蕴端两日的，因而也识得不少名家笔墨。见这幅九兰图构图简洁，且不用一点水墨，只用了赭石、白粉和略加花青点画，只见色痕，为没骨画中具有新意。唐婉看了很是喜欢，忙去打听画作之人，胤禩听了又亲自来了一趟。唐婉请他坐了，奉茶一盏道：“你到底哪里寻来的画？我竟打听不到。”胤禩接过茶笑道：“你入宫久了，自然消息不通。这原是个极贫寒的人所作。”唐婉道：“这兰花树枝苍秀挺拔，不满画面，画法又极新颖别致。为何作者无名？”胤禩道：“也是我偶然得到的，画者前年辞世了，想来再没有这么好的了。”唐婉道：“有才者何以不能天人永寿？可见世间的事不能完满。”胤禩见她神色黯然，眼眸中隐隐有水汽，知道她念及了岳乐，温柔安慰道：“何必执着于生死？”唐婉道：“因为没人能逃过生死的摆布。”胤禩道：“世间生死一切法，本皆为无常。”唐婉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胤禩道：“你现在说的明白，只是心里总是放不下。”唐婉笑道：“看看我，居然拉着你聊起佛法了。”胤禩也笑道：“我平日倒是没看出来，你这样有佛性。”唐婉道：“你和四公主一样，只会拿我取笑。说起来四公主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她可在忙什么？”胤禩道：“四姐姐自得了那副画，成日闭门不出。”唐婉道：“她若真喜欢，我就去求一求舅舅送她好了。”胤禩道：“她若喜欢画，多少好的得不来。我也送了她一副山水。你就安心在翊坤宫呆着吧，出宫一趟又不易。”
　　胤禩离开后，唐婉命夏实点了檀香。每当思念岳乐时，她便如此几年来已成习惯。当年岳乐陪葬里有他最珍视的翡翠扳指，正是唐婉第一年进府，和经希一同送的那只。除了他们三人，在无人知晓，那扳指内侧，刻着她年幼的笔迹——国士无双。在她心目中的岳乐，便是如此。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觉悟，也有忠君报国的思虑。他的外圆而内方，他的中庸却不凡，他迥然与道理学家的迂腐儒生。他有着最不羁的姿态与自由的心灵。这些年来如行云流水一般改变着唐婉，他那种皓月入怀的风采无人能及。岳乐后来送了无数奇珍异宝与她，她只终日贴身带着一片金镶玉的锁片。外人只道是岳乐费尽心神寻来的，只有唐婉和经希知道，那玉，是极为罕见的羊脂白玉。洁白细腻、状如凝脂，上面是岳乐用瘦金体亲书的“瑶瑶平安喜乐”。她视若珍宝，从此再不离身。

　　康熙三十年秋，康熙帝下旨为四阿哥胤禛赐婚，娶的正是德妃宫里的乌拉那拉玉馨。唐婉斗着胆子问了下四阿哥年纪，顿时感觉天雷滚滚——这明显是早婚啊。宜妃见状打趣道：“也不知道你还能在我身边留几年。”唐婉抱着宜妃的胳膊含泪道：“娘娘，你可千万别把我送出去啊！”宜妃笑道：“你这孩子，嫁人是极好的事儿，怎么搞的和上刑一般。”唐婉简直声泪俱下道：“我舍不得娘娘啊！”宜妃搂着她笑个不住，道：“放心，我才不会和永寿宫那位一样。你虽养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强把你塞给自己的儿子。”唐婉脸一红道：“娘娘，你又口无遮拦了。”宜妃笑笑道：“这会儿脸红了，刚才不是还哭着不要嫁人？”唐婉被她说的无语，扭着身子蹭下来跑开了。刘嬷嬷笑着奉茶道：“娘娘也真是的，老拿格格打趣。”宜妃道：“小丫头还算有良心，知道舍不得我。”刘嬷嬷道：“可娘娘也不该和格格说永和宫的事儿，让外人听了也不像。”宜妃道：“嬷嬷，你别看她年纪小，但是心里明镜一般的。我和永和宫面和心不和，她哪里看不出来？”刘嬷嬷道：“格格聪敏，这些日子来跟四公主极为要好。和储秀宫的那个王姑娘也算说的上话，倒是和永和宫的没什么交情。奴才看那日春宴上，她们的座次也是临近的，未曾想倒不亲近。”宜妃满意笑道：“嬷嬷心细，德妃出身不高，但是万岁爷喜欢她那股淡然劲儿。其实我看她最是敏感有心的，指不定心气高着呢。自从孝懿仁皇后薨了，万岁爷表面虽是命我和她一同掌管六宫，可实际上我不过是辅佐她。不过是因为她出身卑微，怕压不住罢了。”刘嬷嬷道：“也是万岁爷心里有娘娘。不然后宫出身贵重的娘娘那么多，怎么就让娘娘协理呢。”宜妃道：“嬷嬷你不用安慰我，这么些年，我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她愿意出头，我还乐得清闲呢。她既要用我的名头，就要做得天衣无缝。你看咱们宫里什么时候不是头一份？”刘嬷嬷道：“娘娘这些年，心胸眼界都放开了。”宜妃笑道：“你且看她选的这个儿媳，也是和她一般性子。不过出身倒是贵重，是费扬古的女儿？”刘嬷嬷道：“正是呢，就算万岁爷再宠她，只出身一件摆在那儿，还能封贵妃？”宜妃点点头道：“她那宫里既然有喜事，回头让瑶儿带份礼去就是了。”刘嬷嬷应了自去打点一切。

　　阖宫上下得了消息，纷纷给德妃娘娘道喜，又与玉馨添妆。唐婉自然也约了四公主一同去永和宫。论起来唐婉在宫里公主格格里，第一要好的自然是四公主，与玉馨关系甚为微妙。虽然心里有些忌讳，但是玉馨为人宽厚也算处的来。只是对于王静蓉多有摩擦，渐渐的也就敷衍起来。又闻王静蓉钦慕八阿哥，日日缠着，唐婉心中厌烦起来。
　　玉馨把她们二人迎了进来，唐婉见她面容沉静如旧，却遮不住丝丝喜色。和四公主一同贺喜后，三人这才落座，说起大婚之事来。四公主道：“俗理说‘正不娶，腊不聘’总是要在正月前完婚的。”玉馨羞得满脸绯红，道：“公主说什么，我听不懂。”四公主笑道：“你心里总要有个计算才是。”玉馨听了更是恨不能把头埋到地下去，想躲进内室，又念着自己是主人不好把客人独自仍在这里，一时窘迫起来。唐婉只好出言解围道：“说起来，馨姐姐的嫁妆绣的如何了？”此话一出，玉馨却再也忍不住了，跺跺脚跑进内室。四公主撑不住，扶着桌子大笑起来。唐婉也很尴尬，干笑了两声。四公主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住了，扬声道：“馨格格再不出来，我们可要走了。”玉馨闻言才复又出来道：“你们两个不是好人，只管拿我取笑。”四公主道：“我们可是一心为你。说起来你是在这永和宫出嫁还是府上？”玉馨道：“月末便要回府备嫁了。”四公主点点头道：“如此一来也要数月不能相见了，你要擅自保重才是。”玉馨应了，又道：“公主和格格也是，眼见天气冷起来，切不可贪凉。出门也要披上披风才是。”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唐婉回了宫，宜妃尚在午睡，便取了棋盘摆上，自己摆弄起来。众人均已熟悉唐婉素日的习性，也就留了一室的清静与她。夏实和冬雪坐在外间，一个做针线，一个描花样。

　　月末，玉馨果然和各宫娘娘请了安后就回府备嫁。天气也随着玉馨的离开，日复一日的冷起来。唐婉素来怕冷更是宅在翊坤宫不肯出门，四公主生拉硬拽了好几次，硬是没把她拉出宫门半步，无奈下只得两人窝在屋里说话。
　　这日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唐婉一觉起来已经满宫的银白。宫里年纪小的宫人都十分欢喜，宜妃又爱热闹喜动，也不让人扫雪，只让年纪小的女孩子们玩雪，自己坐在廊下看着抱着手炉看着取乐。坐了半响忽而问道：“瑶儿肯定窝在屋里不肯出来，你们去把她闹来。”宜妃心腹宫女秀儿笑着应了，又带了两个小宫女一同往西配殿去。一进门只觉暖气扑面而来，往里果然看见唐婉歪在垫着厚厚褥子的榻上，身上盖着云地宝相莲花重锦被，手里还抱着个刻渔樵耕读图的铜手炉。唐婉见到秀儿进来便笑道：“姑姑怎么来了？”秀儿道：“娘娘让咱们姐妹来喊格格去赏雪呢。”唐婉一缩脖子道：“好姑姑，饶了我吧。才下了一夜的雪，雪后最是寒冷，我可不要出去。”唐婉自从穿过来，古代又没有污染四季十分分明什么暖冬根本不存在，每当这种季节都十分想念现代的冬季供暖。秀儿道：“格格好歹出去看看，这一夜的雪好大，到处白白的很好看呢。”说着两个小宫女就上来要闹她，唐婉撑不过只得起身出来。
　　宜妃看见她就招手道：“好个懒丫头，天一冷起来竟见不到你了。”唐婉凑到她身边的脚炉旁，早有伶俐的搬了绣墩铺了软垫，唐婉坐下道：“娘娘这么冷的天，咱们还是进屋吧。”宜妃笑着点点她的额头道：“偏要让你冻一冻，这样怕冷哪里像我们郭络罗家的女儿。”唐婉暗暗撇嘴，陪着看了一会儿。宜妃见她丝毫没有去一同玩耍的意思，本来是一入冬看这丫头打了蔫便有心让她出屋透透气，可眼下又怕她真冻出好歹来，只好略坐坐就放了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