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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独立西风、心事难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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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时候,唐婉在宜妃这里喝了香甜软糯的腊八粥,宜妃果然回了康熙要放唐婉回家过年。康熙对她素来宠爱有加,自然不会多管,又赏了唐婉些东西让她体面回去。唐婉这次接赏倒是很高兴,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给王府长脸。于是带着夏实冬雪和赵嬷嬷,一行人坐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回了阔别已久的安亲王府。
回府照例先给赫舍里氏请安,又与诸位舅母相见一番。用了晚膳才得闲回到自己院子里。那院子依旧是当年的模样,因知道她要回来,赫舍里氏又命人仔细打扫了一番。院门上挂着一方匾额,正是岳乐亲题的“星辰”二字。原是少时唐婉学诗,十分喜爱李太白的诗作。那日见经希等诸子院落都有别称,自己也缠着岳乐要赐名。岳乐正要考她,便让她先背几首诗来听,唐婉信口背来背去不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就是“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最后还背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岳乐听了半响,挥笔写下“星辰”二字,命人制成匾额。今日再见此匾,心生无限感慨,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经希来时,便看到唐婉罩着云英缎地百花飞蝶的鹤氅独立在院门口,双目微闪着泪光。许久不见只觉她消瘦许多,盈盈站在那里又仿佛会随时不见的模样。这样一想倒是把自己唬了一跳,忙上前拉住唐婉。唐婉感觉有人十分用力的扯住自己胳膊,也吓了一跳,回首见是经希才道:“舅舅,你可是吓我一跳。”经希也自觉失态,这才松了手道:“怎么瘦成这样?可是宫里有什么不好?”唐婉把他往里让道:“屋里说话,这样的天气可真要冻坏人。”
两人进了屋坐下,有烤了火饮了茶才各自缓了过来。经希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是怎么回事?害我十分担心。”唐婉道:“是受了点风寒,并不要紧。”经希又道:“好好的怎么吹了风?你自己在宫里也这样不仔细,是谁在跟前伺候的?”夏实冬雪闻言站了出来道:“是奴才。”经希皱眉道:“格格不妥,自然是你们伺候的不周到。”唐婉忙道:“舅舅是怎么了,大年下的发脾气。原是我不好,她们打发我穿了斗篷,又抱了手炉,是我一时贪玩忘记了。”经希这才道:“你既这么说,我也不好罚她们,只是再有下次,我必要重罚的。”夏实冬雪忙磕头谢恩,退了下去。唐婉戳戳经希的手道:“你倒是有了郭罗玛法的几分模样。”经希笑道:“我不敢比阿玛行事果决,只是对你的关心倒是也差不多。”唐婉闻言甚喜,凑近道:“宜妃娘娘让我回来住到年后呢,我们可以好好玩一通。只是天气太冷,若是夏天就更好了。”经希见她仍是小时候的心性,忍笑故意道:“那可不成,蕴端攒了一屋子的书要教你念呢。”唐婉信以为真,哀嚎道:“以前蕴端舅舅不过是奉了郭罗玛法命,如今又是为哪般?”经希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去念书,你这次要烦他书画,自然要表现好些。”唐婉这才又想起答应四公主的事,道:“那我没听话,把蕴端舅舅的画作拿出去显摆,他有没有恼我?”经希笑道:“你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两人又说了两句,经希见唐婉满脸倦容,让她早些歇息便走了。唐婉折腾了一天也早累了,胡乱梳洗一番就滚上了床。
翌日,在赫舍里氏的院子里用了早膳,唐婉便往书房来。因府里诸子各请开蒙先生,为图便宜便在各自的小书房读书。往日岳乐教导子女的大书房空了下来,只蕴端仍在这里,渐渐的也就变成了他的书房。
唐婉轻声推开门,只见蕴端已经坐在素日的椅子上捧着书卷看。听到门扉声音,抬头看到是唐婉道:“你来了?”唐婉规规矩矩的请安道:“给蕴端舅舅请安。”蕴端点点头,一指她以前的座位道:“坐吧。”唐婉见自己走后,他并未改动,书房仍是以前的模样。蕴端本来觉得唐婉肯主动进书房已是铁树开花,见她竟然安安静静坐着,十分惊奇道:“你今日怎么了?”唐婉闻言抬头,蕴端不比经希,上次胤禟带着唐婉回府时并未单独相见,因此和她已经数年不见。当年糯米团子般的小姑娘,如今也已长大,面容虽仍有童稚未脱之态,但已看得出日后定是十分娇美无双的女子。
唐婉想了半响,还是不知如何开口,正为难之际,见蕴端案上有新作的样子,就凑上前道:“舅舅又得了什么好作?”蕴端随手递给她道:“也不值什么。”原来是一幅花鸟,蕴端见她看的仔细,又道,“听说万岁爷春日宴时,你唱了首曲子极为别致,可否唱与我听?”唐婉知道他于诗词歌赋上皆有造诣,也大方的将《金缕曲》又唱了一遍。蕴端很感兴趣,便问道:“这是哪里听来的?”唐婉继续忽悠道:“是很小时候出去玩,偶然听到的。”蕴端想了想道:“我果然是被这四方天限制住了,竟不知世上有这般别致的曲调。”唐婉道:“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一生所能到达的地方终究是有限的,但是书里的知识却是无限。”蕴端闻言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这个到底,只是不见多用功于书本上。”唐婉知道他有意调侃自己,也跟着说笑了几句方道:“其实今日来时有件事想求舅舅。”蕴端道:“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说来听听。”唐婉讨好的笑道:“宫里四公主与我最是交好,那日看到舅舅前些年赠与我的画,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只是舅舅的画作从来不外流,我自然没给。这次她知道我要家来,软磨硬泡非要求舅舅一张字画。”蕴端半响方道:“那毕竟是公主,何来‘求’字?”唐婉怕他心里不舒服,又道:“说起来四公主也是极有才的,她都如此仰慕舅舅,舅舅的才华定是极好的。”蕴端看了看她,失笑道:“原来你同我一起念了这么些年的书,竟不知我有才?”唐婉往日只是一味抵抗被岳乐扔到书房,哪里顾得上蕴端有没有才情。如今见他这么说,忙凑上去一番撒娇撒痴。蕴端被她缠得无法,只得道:“你且放心,待你回宫前必给你准备好。”唐婉见他允了,心下安定又是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蕴端在旁看着,仿佛还是少年时候阿玛还在,那是安亲王府最鼎盛的时期。唐婉偶尔贪玩过了,便被阿玛揪到书房扔给自己,读不了两页书,就仿佛有针扎了她一样。自己教过她几次,心里私也以为是个极聪慧敏锐的小姑娘,却不想是这般贪玩的性子。蕴端一时失神,再看唐婉时便含了笑意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且去吧。”唐婉闻言一愣,这正是素日蕴端教课完了的话。心口一热,起身道:“瑶儿谢过舅舅教导,明日再来受教。”也是素日二人对答之语,说完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步三跳的往门外走去。蕴端亦如往日般在后面叮咛:“行不动裙啊。”回应他的自然只有唐婉全身大动之后的一阵环佩叮当,只是今日听来分外的清脆悦耳。
从书房出来,自然又去找经希。经希近年来一直打理府中事宜十分妥当,只是不比往日清闲,眼下又是年关,各庄头报了帐来愈发不得闲。唐婉素来黏着经希,见他在账房算账,也坐在旁边喝茶。经希偶一抬头见她清闲无比,自己却埋首于账本中,不免不平衡道:“你在宫中可有上闺学?”唐婉放下茶盏道:“宫里有闺学是教公主的,我又不用去上。”经希叹道:“你若在家也该上闺学了。”唐婉想起赵嬷嬷曾说过自己的额娘上过闺学,便道:“家里可还设闺学?”经希道:“这个自然,兰珠就在上闺学。”提及兰珠,唐婉忽然想起二月时候兰珠选了纳氏席纳海为额附,封了多罗格格,便道:“兰珠姨姨的额驸是什么样的人?”经希没想到她突然换了话题,只得跟着她道:“是个很稳重的人。”唐婉翻翻眼睛表示不满,看着经希手边的一大摞账本道:“舅舅什么时候能看完?我快憋死了。”经希道:“不许乱说,大年下的也不知道忌讳。”唐婉道:“那舅舅什么时候能看完?”经希道:“总还要两个时辰。”唐婉欲哭无泪道:“还要这么久啊……”经希道:“若是你肯多学一分,能帮我算算,也好早日出去玩。”唐婉一听,精神一振道:“我会看帐,宜妃娘娘交过我。不如我来帮你?”经希闻言,倒是很高兴道:“如此你便过来看看这本,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唐婉依言接过账本,只见比起宜妃宫中的不知复杂几许,心里暗叹经希的不易。
两人趴在两张书案上各自用功,唐婉偶有不明之处便来问经希。经希见她问的总是关键之处,心下也暗叹宜妃娘娘果然很会教导人,才几年的功夫已经得见以后定是理家的好手,不知以后哪个有造化的娶了去。正感慨之间,唐婉已经看完了一本,又十分自觉的拿过一本新的去看。边看边嘟囔:“早解决了你们,好和舅舅去玩。”孩子气十足倒是把经希逗笑了。
带看完账也该用饭了,唐婉和经希就在账房里用了些,经希看她困顿的样子,便要她回去睡午觉,唐婉困得睁不开眼,又想自己辛苦这么久却没玩成,只喊着不困。经希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老实去睡吧,我又跑不掉,今日账看的差不多,明日必定能出去玩。”唐婉听了这话才胡乱点头应了,经希见她走路都摇摇晃晃,只得亲自把她送回院子。
唐婉一直不习惯古人随着太阳走的生活规律,每天起床十分痛苦费劲,午睡便不可少。于是迷迷糊糊间回了院子由着夏实冬雪梳洗,又扶上床去。待沾到枕头时候,早就睡了过去。夏实见状不由得偷笑道:“格格这贪睡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冬雪也忍不住轻声笑了两下,上前帮唐婉掖好被角放下帐子。两人拿了绣墩坐在窗下一边照看唐婉,一边做针线。
因唐婉这些年被娇惯的不成样子,贴身的衣物断不肯穿外人做的,因此落到二人身上。进宫之前赵嬷嬷看秋雨针线上还算得力,这番回来也有试探之意,便让她做了两个小活儿。秋雨手脚利落,昨儿得了令,今日就赶了出来,捧着两个小荷包进来,却见屋里静悄悄的。冬雪抬眼见到她,轻手轻脚的拉到外间,道:“格格午睡呢。”秋雨道:“多谢姐姐告诉。”冬雪接过她手里的荷包,仔细看了一阵赞道:“好鲜亮的活计。”秋雨羞涩一笑,道:“我粗笨的很,姐姐莫要嫌弃就好。”冬雪见那荷包针脚细密,配色妥当,便道:“几年不见你的针线愈发好了,这荷包我先收了,待格格醒了再瞧。眼下却有个事儿要烦你。”秋雨知道冬雪是赵嬷嬷调教出来的丫鬟,不敢托大道:“姐姐尽管吩咐便是了。”冬雪道:“是我想给格格做套新的寝衣又不得闲,才想烦你。”秋雨心知她是要给自己显才的机会,感念笑道:“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本也是格格的奴才,这是极分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