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清事十年心》莞然一笑

3、初识（上）

　　一夜不得安眠。
　　躺在床上，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一声声凄凉哀怨，夹杂淅沥沥的哭声，让我思绪不宁。折腾半宿，勉强入睡，又被噩梦缠绕，努力想看清梦中人的模样，始终无法睁开紧闭的眼睛......直至清晨，才恢复清醒的意识，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床，呼吸新鲜空气，希望可以安抚不安的情绪。

　　推开窗，一股掺杂着泥土气息的空气迎面吹来，几滴雨水打在我的面颊，不适的寒冷让我忍不住哆嗦一下。窗边的绿叶上悬挂着晶莹的雨珠，轻轻的颤动。难抑的兴奋将我包围，随手抓起一件外衫，奔出屋外。站在院中央，接受大自然最纯净的“灌溉”，任雨水打湿身上的衣衫。
　　自小就喜欢淋雨，以前总是一个人，认识学长后，不想却有相同的嗜好，于是一人行变为两个人疯。雨天，我们一起遛操场，一圈又一圈，完全不在意他人的奇怪的眼神 ；有时，他也会骑车带着我，穿梭于大街小巷；偶尔，我们也会躲在KFC，喝着加冰的百事，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欣赏外面的雨景......

　　“馥蕊，你怎么站在雨中？”芷兰惊呼。下一秒，已被她拖至房间。

　　“我在欣赏雨景。”偷偷擦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的眼泪。

　　“欣赏雨景，在屋内不是也可以看吗？何必跑出去，你身体娇弱，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她取出干净的衣物为我替换。

　　“下次不敢了，芷兰姐姐，你饶了我吧。”

　　“如果再有下次，罚你不准吃绿豆糕。”芷兰一本正经道。

　　“好重的处罚啊，可不可以换一种？”我装出痛苦的表情。

　　“不行，不要讨价还价。”

　　“阿嚏”，我重重的打出一个喷嚏。

　　“不会是伤风吧，我去请太医。”芷兰紧张兮兮说着。

　　“别去，我没事。”我忙阻拦，道出心中的顾虑：“虽说这是皇上下的命令，但我始终只是一个宫女，经常请太医，怕又要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你说的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就是身在皇宫的无奈。”芷兰叹气，似勾起什么伤心事，

　　“那我去端碗姜汤，以防万一。”

　　披件外衫，坐在铜镜前，梳理长发。

　　镜中，映出一张熟悉的笑脸。记得第一次看见时，惊讶了许久，古代的馥蕊与现代的司徒瑞竟是如此相似。虽然看不太清楚相貌，但那种感觉却是莫名的熟悉。以后看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有时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我的前生，所以我才会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穿越寄住到她身上，开始另一段无法预知的故事？

　　摆弄垂于胸前的长发，乌黑顺滑。以前也曾幻想拥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却始终也未能如愿。因为不喜欢它的牵绊和烦琐，所以一直都是顶着短发干净利索的生活。或许，这就是我与馥蕊的不同之处，她压抑，我随性；她是深宫中哀怨的小宫女，我是未来世界的迷糊少女......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不同，谁也无法同化谁。即使在这里，我也要活出真正的自我，颠覆她以往娇弱的形象。

　　“别发呆了，快点把姜汤喝掉。”芷兰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好。”仰头喝下，我哀求道：“芷兰姐姐，你帮我梳头吧？”

　　“你呀，失忆就失忆嘛，也不能连最基本的穿衣，梳妆都忘了啊！”一边说一边熟练的编发、挽髻。

　　“人家已经很努力的在学，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再说，芷兰姐姐的手这么巧，可以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怎能舍好求次？”吐吐舌头，镜中映出一张俏皮的笑脸。

　　“花言巧语。”她笑着说。

　　“哪有，我句句都是实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诚实。”

　　原以为我的这些话会逗的她哈哈大笑，半晌也不见她的回应。

　　“馥蕊，你真的是馥蕊吗？”芷兰收起笑脸，表情严肃的问我。

　　心咯噔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的你，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忽视你的存在，或许是你无法开口说话的缘故吧！不仅如此，你心里好象隐藏了许多事情，整日郁郁寡欢。平日很难见你笑，只有十三阿哥来时，你会微微笑笑。而现在的你，没有任何烦恼，永远快快乐乐的，充满朝气，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其实，我真的好感谢那场大病，让你忘记从前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话还未说完，芷兰抽出别在衣襟的手帕，轻声抽搭。

　　“芷兰姐姐......”声音有些哽咽，穿越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还有人像家人一样关心我，真的好感动！

　　“我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吗？以后你会看到一个永远快乐的馥蕊，我保证。”轻松的语调打破悲伤的气氛。

　　我们相对一笑。

　　“古灵精怪的丫头。对了，刚才李公公派人通知，你今天不必过去侍侯......”

　　“为什么？不会是我又犯什么错误。”有点紧张，急忙打断她的话。

　　“你心虚了，谁让你总是迷迷糊糊。上次差一点把万岁爷最喜欢的花瓶打碎。”

　　唉！被人抓到小辫子的感觉真不好，都怪那该死的门槛，没事长那么高干嘛！

　　“这是清单，一会儿你去内务府取来。”

　　接过芷兰递来的纸张，一扫上面的东西，玉如意、翡翠观音......

　　“取它们有什么用吗？”

　　“今天是德妃娘娘的寿辰，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贺礼。”

　　“那，你的意思——我去送？”

　　“聪明。”芷兰给我一个肯定的点头。

　　为什么是我？
　　撕扯路旁的树叶，发泄心中堆积的不满。知道终会有面对她们的一天，没想到这么快。一个多月平静安逸的生活早已让我放松警惕心，甚至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在是人人平等的21世纪，而是200多年前的大清皇宫。我虽无害人之心，无法避免别人有害我之心，馥蕊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免受伤害？任人宰割？坚决摇头。反抗？我有能力吗？......

　　“唉！”重重叹气，借此抒发心中的烦愁。

　　“馥蕊？”一只修长的手搭在我肩膀上，习惯性回头，看见一张放大的笑脸。

　　“你想吓死人啊？”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眼前的陌生男子。一袭月牙长衫，衬托出不凡的气质。腰间束着黄带，上面系着一个漂亮的荷包以及一块晶莹透亮的玉佩，显示出高贵的身份。再看容貌，略显青涩，眉宇间是难掩的英俊，长大后绝对是个美男子，我暗暗赞叹。

　　“你...你可以说话？”短暂的欣喜被惊讶替代。

　　“废话，我又不是哑巴，当然能说话喽！”看他长的蛮帅的，脑筋却不灵光。

　　他盯着我，一脸不可思议。

　　“喂，你是谁？我好象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对不起，本小姐还有事，就不陪你聊天了。”躲避“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溜，刚抬脚，手却被他握住。

　　“放手，你不知道‘男女授授不亲’吗？”第一次被陌生异性牵手，感觉怪怪的。

　　“我是十三--胤祥啊！你怎么能不记得？”他情绪很是激动，好象我不记得他是一件天大的事，手间的力度也越衍越大，我的手被他握的生疼。

　　“我失忆，不行啊？”气鼓鼓的说完，忿忿不平的瞪着他。他的表情很是奇怪，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抓着我的手却慢慢松开，终于征脱他的禁锢。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扭头就跑，直到确认他不可能追来，我才放慢速度。低头看到手腕处隐隐可见的红印，上面残留他掌心的温度。十三？好耳熟啊！他...他不会就是芷兰口中所说的十三阿哥吧？刚才我那样对他，可能已经得罪他了，以后......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仔细回想他刚才的神态举动，好象很紧张我，不，是馥蕊。那他应该是关心馥蕊的，不会计较我的无礼吧？等等，他好像说自己的名字——胤祥？那日混沌中沙哑声音的主人？他们之间又是何等关系？还真复杂啊！

　　......

　　甩甩头，抛开杂乱的想法，公事重要。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贵重物品，在问了三个宫女四个太监后，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长春宫。抬脚刚要迈进门槛，又停下脚步。走了这么长的路，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还是整理一下仪表，以示尊重。将手中的物品轻轻放在石阶上，然后拿出手帕拭汗，抿抿两鬓的乱发。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嘛？”突至的声音，害我混乱的心跳又加了几十迈。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遇到如此莽撞的人，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狠狠的蹬向声音的出处——一个年轻的男子，确切的说，是一个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青少年，看他的样子，约莫十五六，装束与刚才那位类似，仔细瞧瞧，模样似乎也有几分相同，只是多了几分稚气。“小鬼头，凶什么？”即将蹦出的话被我咽下。基于刚才的教训，在他身份未弄明前，我还是不要乱说话，以免得罪他。

　　“我是皇上派来送贺礼给德妃娘娘的宫女。”我如实回答。

　　“你是乾清宫的宫女？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马佳•馥蕊。”说出后又有些许后悔，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原来你就是马佳•馥蕊，怪不得眼生的很。”

　　“那你又是谁？”

　　“你不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今天真是倒霉，，竟然接连遇到两个无聊人士，没办法，准备开溜。 “馥蕊。”身后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转头看去，十三阿哥！还有另外一个男子。我是彻底无语，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呆在原地不动，低着头数地上爬动的蚂蚁。后背仍能感到三束灼热的目光，让我不安。一时都沉默着。

　　“奴婢给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请安。”一个宫女经过，屈身请安，然后又匆匆离开，估计是因为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

　　幸好，她的出现打破僵硬的局面，暂时解救了我。

　　“奴婢不便打扰各位爷沉思，先行告退。”终于想出一个蹩脚的借口抽身离开，身后隐隐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他们真的是皇子，难怪周身散发出高贵的气质。刚才好象有听到四阿哥——未来的雍正帝，尽想着离开，竟没注意他的相貌，如果被那些历史学家知道我白白错失了一个与他见面的机会，还不得掐死我？什么十三、十四.......一个都不认识。以后再来几个数字男，我头不更大。如果学长在就好了，他可是无事不晓的“历史通”，尤其喜爱康乾盛世。而且，他也不忍我拿这么重的东西......

　　咦！东西呢？惨了，忘记拿了。忙回去找，刚走几步，看到十三阿哥捧着它们向我走来，忙迎上前，伸手去接，他不放手。

　　“很重，我帮你拿。”好同志，很懂得绅士风度啊！可惜，所处的时空不同，身份不同。

　　“这是奴婢分内的差事，不劳十三阿哥。”

　　“馥蕊......”他阴沉着脸。

　　看他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的模样，我抑制不住的笑出声。
　　“我和你开玩笑呢。如果让别人看见，你堂堂一个皇子帮一个小宫女拿东西，岂不是又要传闲话？我可不想再‘引人注目’了。”

　　他恍然大悟，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瞬间绽放，将我充满警惕的心慢慢温暖。在这深宫内院，他应该是馥蕊最信赖的人吧？不知为什么，心地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我在萦月轩等你——叙旧。”视线落在两个渐渐靠近的身影，我降低声音在他耳旁说道，然后又提高分贝大声说：“谢十三阿哥，奴婢告退。”

　　留下瞠目结舌，满腹疑惑的十三。

　　他，应该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吧。 很奇怪的直觉，却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感觉！

　　跨过朱红色的宫门，一个完全不同风格的庭院呈现于眼前。与皇宫其它处院落的布局基本一致，尽显庄重高贵。由于没有太过华丽的装饰，院内种植的也是一些常见的花草，所以整个院落显得简单又不失格调。虽然从未见过德妃，仅由此就可以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你是？”一个宫女出现在我面前，警戒的寻问。

　　“我是乾清宫的宫女，奉皇上的旨意送寿礼给德妃娘娘。”

　　“娘娘正在佛堂诵经，请随我到偏厅等候。”

　　随她来至一个小庭院，又是另一种风情——清静幽雅。几片竹林，天然的翠绿。一条碎石小道无规律的穿插于竹林之中，隐隐听到潺潺溪水声，却未曾看到。好巧妙的设计!我暗暗称赞。

　　“请进。”

　　随她走进一间屋，简单的布置，充足的光线，使整间屋子显得宽敞而明亮，很舒服。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淡淡的香气，让我身心松弛。

　　正在享受这安谧的气氛，门帘被掀开，几位宫女簇拥着一个妇人坐在正中央。慈眉善目，气质典雅贤淑，想必她就是德妃娘娘！

　　“奴婢马佳•馥蕊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起身吧。”声音温婉圆润。

　　“是。”起身，抬头，发现她正在看我，面带微笑，眼神平和。

　　“听说前阵子生了场大病，现在好些了么？”

　　“谢娘娘关心，奴婢身体已无大碍。”

　　随后，她又与我闲聊，语气温和，尽显平易近人。

　　“禀娘娘，各位阿哥已在偏厅等候，准备给娘娘贺寿。”门外有人禀告。

　　“知道了，你们先好生侍奉着。”她开口吩咐，又对我说道：“馥蕊，你真的很讨人喜欢，我一见你就高兴。”

　　“谢娘娘抬爱，奴婢也很喜欢娘娘。”

　　“那你愿不愿意来长春宫陪我？”

　　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你愿意，皇上也不会答应。不然，当初......”她不再说话，只是摆手让我离开，留给我一个不解的疑问。

　　她未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以前的馥蕊与她又有怎样的关系？......

　　“哗哗......”流水声吸引了我。

　　是刚才那片竹林！

　　在好奇心的怂恿下，我走进竹林。水声越来越清晰，拨开挡住道路的竹叶，一条清澈的小溪出现在我眼前。在阳光的照射下，它如同一条明亮的波间带，踩着满地的竹叶，我向它靠近。

　　“谁？”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此时才发现溪边的石块上坐着一个人。

　　“是你!”简单的词语，肯定的语气。

　　又是一个认识我而我不认识的人。

　　那人已起身，走至我面前。他很高，挡住我头顶的阳光。刚毅的面孔，微皱的眉头，紧闭的嘴唇，他一定不爱笑，脑中冒出一个肯定的想法。仰视他，一愣......

　　这双眼睛，好像，真的好像。如果再多些温柔，再多含丝笑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手不自主的抚上他宽阔的额头，滑至眉间，想要抚平他紧琐的眉。最后，停止，覆上他的眼睛，久久不愿离去。

　　手被轻轻取下，裹于一个温暖的掌心。他的手很大，也很清瘦，我甚至可以明确的感觉到他突兀的关节。

　　手突然被松开，有片刻的不适。待回神，他已大步走开，仅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疼痛。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