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迹》莫飞

3、雪迹（3）

　　雪迹（3）
　　和子旬痛快地喝了一通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在门口却瞥见客厅的灯依然顽固的亮着，心里自然明白将要发生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喝过一点红酒的缘故，莫名地对这状况有些蠢蠢欲动。
　　“一雪，你回来啦！饿了吧？我帮你去把菜热一下。”一进门，冯姨就迎上来朝我使眼色，我看一眼坐在一旁的他。
　　“不用了，我在子旬那里吃过了。”我淡淡的扫他一眼，往房间走去。
　　“夏一雪，你给我站住！”意料中的怒吼传来，“身为一个女孩子，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洁身自爱？每天半夜三更才回来，还浑身酒气！像什么样子！总是跟你那个不三不四、败坏门风的表姐混在一起，是不是要我像你姨丈一样，跟你断绝关系你才满意？！”
　　“不三不四？败坏门风？”我冷笑睨他，“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吗？！！哈！”
　　“一雪！”冯姨惊呼，惊慌地拉住他，示意我赶快进房。我没有动，我就是要看他能怎么样，拿什么来面对我的挑衅！
　　他的整张脸都狰狞了，气急败坏地要挣脱冯姨，“混蛋！混蛋！！简直反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他很令我满意地暴跳如雷，“净跟你妈学些不好的……”
　　我妈？！三人顿时都僵住了，奇怪，为什么现在我突然感觉到酒意？头晕晕的，缺氧的感觉。我死死地盯住他，他的神情有丝狼狈。
　　“小雪……”冯姨低地地唤我一声。
　　“不要叫我！”我突然怒，“提她干吗？你提她干吗？！你配嘛？！！”胸口涌上一阵难言的痛楚，我抓住桌布的一角，一使力扯起，碗碟骤然纷纷落地，摔成碎片，那粉碎的声音脆地像要折断一般，折断我的每一根神经吗？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我转身回房，不想再理会他们。

　　一声重力的关门声后，我只能听见细细碎碎的收拾客厅的声音。可怜的冯姨！每一次雷同的闹剧之后永远是她在收拾着残局，默默地，永远不会出声。我一直在想，冯姨究竟有多爱他，竟能爱到背叛朋友来接受这种绝对称不上美满安定的生活？她……难道不会累的吗？
　　月光从窗口洒进房间里，照出钢琴丝绒罩柔和美丽的反射，我不由自主地抚摸上去，感觉柔软的触感。妈妈去世不久，这架钢琴就被搬进我房里，这是她的嫁妆，也是她的……遗物。看见它，我永远都能在一刹那记起妈妈白净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跳跃的画面，她的表情那样幸福，那样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跟她一起分享她的快乐，分享她指间的音乐。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热爱钢琴。
　　妈妈死后，我再也没有继续学钢琴；也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架钢琴。

　　我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我房门口打住，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敲门。
　　“一雪，是我，你睡了吗？”冯姨的声音意料中响起。
　　我离开钢琴去为她开门，略微有些抱歉地微笑，“冯姨，还没有睡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光的关系，她定定地盯了钢琴好一会儿才别开视线，背对着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问，“一雪，你恨我吗？”
　　我浑身一震。
　　“你，恨我吗？”她似是鼓足勇气一样，转过身来重复。

　　那时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十三岁。因为父亲业务繁忙无暇照顾而寄住在舅舅家一年的我重新搬回家住，原因是我家即将有个新的女主人。
　　我直觉地排斥那个要进驻我家的女人。
　　舅舅送我到家时，家里并没有人。他一走，我便快速地奔回房间落上锁。一转身，就看到原本摆在客厅的钢琴。
　　“妈妈……”我喊一声，不自觉地开始流泪，“我回到妈妈这里来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之后，一阵喧哗声钻入耳膜，孩童娇声的稚语，女人温柔的呵斥和男人低沉的笑声。恍惚间，我又回到了往昔温馨快乐的家。
　　“爸爸！妈妈！”我直觉地拉开房门，开心地唤。
　　但是为什么？站在我面前的是全然陌生的组合，爸爸和妈妈的好朋友冯阿姨，还有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我看见爸爸和冯阿姨脸上的笑容迅速的消失了。蹲了一蹲，冯阿姨走到我身边，整整我的衣领，“小雪，冯阿姨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有想冯阿姨吗？”
　　“想的阿。冯阿姨你来看我妈妈了吗？”我看看她，“可是，我妈妈死掉了。”
　　“小雪……”她抱住我。
　　“瑞萍，我来说吧！”父亲突然开口，“一雪，从今天开始，冯阿姨就是你的妈妈了，记住了吗？还有一虹，你的妹妹。你以后要有姐姐的样子，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我的妈妈？和我的……妹妹？我望向父亲怀里那张小脸。
　　“可是，妈妈不是死掉了吗？”我有点胆怯地开口问。
　　“所以，冯阿姨现在是你的新妈妈！别再问那么多了，你这小孩子还不懂，不要问了。”
　　“冯阿姨就是我的新妈妈？为什么？还有妹妹，为什么这个会是我的妹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啊，我不认识妹妹！我没有妈妈了呀！妈妈死掉了，舅舅说妈妈烧掉了不会再有了，还说妈妈是自作自受。舅舅说爸爸一定会跟我在一起的啊，他说我回家来住大家都会很开心地，可是我不开心啊，我不明白爸爸说的话……”我的脑子越来越混沌，拉住父亲的裤管不停地企求答案。
　　“哎呀，不要再吵了！”他不耐烦地怒吼一声，震住了我，“你不用明白！也不用管什么开不开心，记住我说的话就好！瑞萍，带一虹和一雪进房去，我一会儿还要回公司开会。”他转身看了我一眼，迈开步子。
　　我一直看着他不回头的背影，重重地消失。
　　冯姨抱着一虹过来牵我的手，“小雪。”
　　我蹲坐在地板上，抬眼望着她白净丰满的手，无言地起身。
　　从此，我没有问过任何人关于父亲、母亲和冯姨之间的故事。

　　“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你们一家人或许就会过着快乐的日子，没有我的介入，你妈她可能也不会……”
　　“不会死吗？”我淡淡地扯出一个笑，“那和你无关。冯姨，妈妈的死并不是因为你背叛她，而是另外一个人的背叛。他的身体带着他的心一起背叛了我妈，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杀死我妈了！死了也好，不死难道一辈子为他守活寡吗？！”
　　“一雪，”冯姨忽然掉泪，“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我自私的破坏了你的家来成全我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责怪自己，一直恨着自己！紫絮是个好女人。她一直把我当作她最好的朋友阿！而我，却那样残忍地背叛她，抢走她的幸福！她一直说她很苦很难要我陪她听她说话，可是我又怎么能呢？她的苦是我酿的呀！如果不是她发现我就是那个害她的女人，她也不会受这么大的打击……我……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么自然的享有一切幸福，漂亮，优雅，谈得一手好琴……我多希望能呵护她一辈子，但也……控制不住的妒忌……”
　　“冯姨，不用再说下去了。”我扶住她脆弱单薄的身躯，“让它过去吧！我妈纵是再好，也终究不是夏继泉命定的那一个，陪他走过一生的人，是你呵！你也是个好女人，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从来，也没有！也永远不会！我不想也不会探索属于你们的过去，但求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能在我的身边！”
　　冯姨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径地哭泣，无声地哭泣。
　　她大概已经累了好久……好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