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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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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饴觉得钟婧媛最近不太对劲。
当初办钢琴学校是她的主意,她嫌在中学里教音乐特别没劲,领导不重视,学生又总在她的课上发泄其他课上积压下来的郁闷,把她气得恨不得把琴砸了,所以就常常在老祖耳边唠叨着要自己出来做点事。没想到老祖真的上心了,还大手笔出资拉关系,帮她把钢琴学校筹备得七七八八。她手术后恢复很快,照理说现在应该忙得热火朝天才对,可她却又意兴阑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装修有什么问题她都让若饴自己看着办。
这天白天打了她几个电话都不接,晚上若饴上完家教回家,洗洗弄弄正要上床睡觉,她的电话倒来了。
背景很嘈杂,夹着砰砰砰节奏强烈的鼓点,是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这个电话的主人喝多了,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一下她。”
然后告诉她一个酒吧的名字。
若饴怔了一下,她认识那个酒吧,她和柯睿一起去过那里。
来不及多想,若饴看看钟,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钟婧媛的家在离市区很远的一个县级市,平时一个人住在老祖给她买的精装公寓里,老祖又常在上海难得来,也只能她去接。
她把雨果抱到阿姨的床上,说是钟婧媛有点事就出了门。晚上不敢骑小电驴出门,她打了个车赶到那家酒吧。
出租车掠过层层叠叠的黑暗,她的记忆却鲜亮起来。
那年刚放暑假,她接到柯睿的短信,又是没头没脑的四个字:“若饴,等我。”
她回电话,却是关机,等再见到他还是在三中的门口。他拖着一个大箱子向她走过来,暑气蒸得地面都发烫,他却还是那样清凉干净。
她才知道他已在上海的一家大型企业找到了工作,S市离上海不过半个小时的高铁,天天见面几乎都不是难事。
他最后半个学期在国外,和她联系的时候还总说他爸爸一定要让他读研,他爸是独裁的军人做派,最擅长武力镇压,他的抗争就像以卵击石。
没想到他现在却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从此就能靠得那样近。
暑气连着街上腾起的灰尘、汽车的尾气,在明晃晃的太阳里仿佛炽热的烟雾,看什么都有点模糊失真,她又热得晕头转向,只知道半张着嘴傻兮兮地望着他,像是在做梦。
直到被他轻轻拥进怀里,他清凉的唇印在她的唇上,甘洌如泉,直沁心脾,她才实实在在感到拥有了他。
她想庆祝,想狂欢,晚上就带他来了这里,她就着花生薯片喝了许多啤酒,他在她耳边说:“这么吃。小心发胖。”她豪气干云地打了个酒嗝:“反正我就赖定你了,就算胖成猪你也得照单全收!”
后来喝着喝着他不见了。一抬眼,他到演出台上去了,昏晦不明的灯光下他抱了个吉他,唱的是很经典的一首英文歌:Right Here Waiting(在此等候)。
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他望向她的眼神像夜幕上闪烁的星辰,纯净低沉的嗓音唱出那几句: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无论你在何地,无论你做何事,)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Whatever it takes, (不管怎么样,)
Or how my heart breaks, (不管我多哀伤,)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这里等候你。)
Waiting for you. (等候你。)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音讯会戛然而止,但是她会等着他,而且她总是直觉地相信,在某个她触不到的地方,他也一样在等待着,有一天与她重见。
钟婧媛喝得蓬头散发,吊带裙的前领落得露出了胸脯也浑然不觉,几个男的正围着她在玩骰子,不住起哄让她喝酒。
付完帐若饴拉了她就往外走,那几个男的也喝多了,叫嚷着不让她带走钟婧媛,还拉拉扯扯动手动脚起来。
推搡间碰碎了一个酒杯,若饴急了,捡起那个碎酒杯对着那几个人乱挥:“谁再上来我可就戳上来了!”
一个男的大着舌头说:“谁戳谁……还他妈的……不知道呢……”
若饴真想直接给他一下子,他把她对这个酒吧的好感全部毁了。
这一出神不防一只肥短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别装什么正经了,干脆,一起玩玩……”
若饴想都没想一个巴掌就抡了过去,举到半空被人一把握住。她愕然地转头,竟是甘子轩。
“乐若饴,别跟喝醉的人纠缠,快走。”甘子轩低沉迅速地说,拉着她大步走出酒吧。
若饴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想问,被她揽在胳膊里的钟婧媛狠狠挣开她,又义无反顾又向酒吧折了回去。
“姐姐哎,好不容易虎口脱险你怎么还往里送啊!”若饴忙不迭地拉住她,谁知她一甩手,大声地说:“喝酒!让我喝酒!千杯不醉!”
若饴想你这几杯都花了我大半个月的工钱了,你要千杯我还不破产,下手也更坚定了:“回去!”
钟婧媛挣扎着突然大哭起来,一个人东倒西歪地跑到酒吧旁的湖边,吓得若饴使劲从后面抱住她,她掰着若饴的手还在往前挣,一边哭一边叫:“放开我,放开我!我怎么就那么惨啊,为什么啊……”
若饴只知道把手扣得死死的,喘着气劝她:“干嘛呀,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不好,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太有损形象了,要不我打个电话给老祖让他过来看看你……”
“不要和我提那个人!”钟婧媛突然猛力一甩手,喝醉的人力气大,若饴被她甩得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还好甘子轩一把扶着她。
钟婧媛风中凌乱地大声哭喊:“他不要我了,他老婆怀孕,他去当他的模范丈夫去了!他结过婚我早就知道了,我又不图什么,我就是喜欢他的人,我又不要名分不要他的财产,我是真的爱他!可是他呢,他只把我当个宠物似的养着,现在又把我当洪水猛兽似的防着,一脚把我踢开还要送我个分手大礼,钢琴学校!什么实现我的梦想,不就是想心安理得地买断我这么多年的青春和感情!当初还说什么和老婆没有感情,我呸!全是瞎话!老祖,老祖,我恨你八辈祖宗!”
钟婧媛从来没有说过老祖已婚,若饴又意外又气愤:“那是他老祖不是东西,你这么作践自己他又看不到,你何苦呢,赶紧回家啊!”
钟婧媛却更激动起来:“他看不到,好!我就做点让他非看到不可的事!”
说着就转身去爬栏杆,若饴腿都软了,幸好甘子轩眼疾手快把她拉了下来。
她不肯走,直接坐在地上耍赖:“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你们都走啊,走啊!”
若饴拉她又拉不动,只好蹲在地上做思想工作:“你换个角度想想,其实没什么不好,你们这种情况,迟早得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啊,你还有大把的青春,够你挥霍的地方多了去了,干嘛非得在老祖那棵矮树上吊死!”
钟婧媛推她一把:“你说得容易,你爱过的人你能说忘就忘啊,我都这么惨了,你怎么就知道说风凉话啊,要我走,也行,你们得比我更惨,你们得受伤比我更深,你们让我平衡了,我就走!说啊,你们哪个比我更惨,说啊。”
说完两手往胸前打个结,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两个。
没想到一贯淑女的钟婧媛无赖起来登峰造极,又不能和她计较,若饴压低声音求她:“行了哎姐姐,我那点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够丢人现眼了,适可而止好不好?”
“说啊!你爱的人不爱你了,他把你狠狠地甩了,越惨越好••••••说啊!”钟婧媛不依不饶。
若饴被逼得山穷水尽,咬咬牙正想开口,却听到甘子轩的声音: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我们有十年的感情,大学毕业我去美国读书,我们说好回来就结婚。金融业看似风光,其实学起来枯燥艰深,我实习的时候常常工作得晨昏颠倒,但是我一定要做到最好,因为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她为我骄傲,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毕业的时候有好几家美国的事务所有意聘用我,可是我都拒绝了,因为我要回到她的身边。在美国我已经投资赚了些钱,所以一回国我就买了戒指,在全市最高的楼层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当时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发誓我一定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可是,当我们举行婚礼的时候,她没有出现,我疯了一样找她,她却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出现在我面前,她对我说,我让她等得太久了,一个人孤独寂寞无助的时候,在她身边的都不是我,她也不想这样,但是,她已经爱上别人了,她让我把她忘记。好了,你觉得够不够惨?”
钟婧媛和若饴两个都瞠目结舌地望着甘子轩,甘子轩使了个眼色,若饴顿了一下才醒悟,连忙会心地感叹:“惨啊,好惨啊,你怎么会这么惨啊!”
钟婧媛抽了一下鼻子呆呆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又猛锤了一下甘子轩的胸口放声大哭:“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甘子轩顺势抱起钟婧媛,若饴旁边托了一把,两人快步把钟婧媛塞进车里。
路上钟婧媛几次要吐的样子,把若饴急得抓狂,到了公寓还是要靠甘子轩,钟婧媛的家在四楼,多层建筑没有电梯,甘子轩一口气把她背了上去,好不容易把她安顿到床上,甘子轩的脸都白了。
“不好意思今天实在太麻烦你了!”若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麻烦添得不是一般的大,那边钟婧媛不停哼哼,她怕她再吐,只好仓促地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今天留在这里照顾她,下次再好好跟你道谢。”
“那行,我等着啊。”甘子轩也不客气,“你去照顾她吧,我先走了。”
若饴急急往房间赶,却听见身后重重的“咚”地一声,甘子轩一个膝盖跪倒在地上,撑着地面怎么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