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夏的秘密》鬼鬼梨洛

6、老同学的婚礼 03

　　中国传统婚礼酒席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就是新郎新娘挨桌给人敬酒。老远就看见小董夫妇被人团团围在中间，一杯杯酒直往肚子里灌。咱这桌隔得远，等一桌桌敬过来，轮到我们也是猴年马月了。我吃得差不多，开始挑甜品吃，说来奇怪，从新婚夫妇敬酒开始姜宇宙就不见了。说去趟卫生间，一去半个小时没回来。

　　心里泛着嘀咕，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我。每次抬起头四处张望时却抓不住半点蛛丝马迹，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没必要总注意我。可我一低头，怪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就这样反复张望几次，终于被我捉到目光来源。被人群围住的新郎，董阎青，正时不时往我这边偷瞄。他的妻子也有所察觉，跟着望了过来，多了道目光，难怪会被我找到。

　　这对夫妇看我的眼光着实怪异。新郎的眼神并没有凝聚在我身上，反而在我周围张望，像在寻找什么。新娘不同，她牢牢盯着我的脸，面无表情，可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像是看陌生人，仿佛她很久之前已经见过我。
　　我并不记得自己结识过安徽的漂亮女孩。

　　新娘新郎终于来到八号桌前，先是一杯酒敬了所有邻居，大伙儿客套了半天又重新坐回了座位。新郎新娘这才端着满满一杯啤酒站在我面前。
　　八年来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才造就出我面前的董阎青。可他现在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端着酒杯向我微笑，时光好似倒转回了八年前，在那个熙熙攘攘的教室，有不拘言笑的董阎青，有姜宇城，还有许多许多别的同学。他们的脸在这一刻统统在我脑海里浮现，一张张格外清晰分明，还都是青涩的模样，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有说有笑。如今，他们都在哪儿呢？
　　我端着酒杯站起来，可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停在眼眶里转着圈。
　　“祝你们新婚快乐。董阎青，你媳妇可真漂亮。”我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董阎青说了声谢谢，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苗甜儿不再是先前老远盯着我时的面无表情，反而很热情，拉着我的手像跟我是好闺蜜：“你就是韩飞扬吧，小董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他们班里的班花，学习好又受欢迎，今天一见，果然特别漂亮。”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董阎青一直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挺好的。”我喝了口酒，“起初对新环境不太适应，后来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
　　苗甜儿说：“小韩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如果当初不出国，说不定现在……”她顿了顿，“你懂得，对吧。所以说，你是你班上最幸运的那个人，看看小董，这些年他过得也很难。”
　　董阎青握了握苗甜儿的手，对她说：“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现在的我有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有你。”他转向我，道：“韩飞扬，今天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跟……”八号桌的人都看着我们，我又找不到姜宇宙的人，只能说，“跟我男朋友一起来的。”
　　“他人呢？”
　　“去洗手间了吧，不过半天都没回来。”
　　董阎青对我的“男朋友”兴趣很大，说：“去这么久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吧，你别着急，我带你去男洗手间瞧瞧。”
　　苗甜儿也点点头。
　　瞧眼前这两人比我还紧张我“男朋友”，怪异之感油然而生。没等我说什么，他们已经往男洗手间走去。

　　董阎青走进了洗手间，剩下我和苗甜儿在门口等着。婚礼不是在周末举行，所以这个时候新时代大酒店里除了参加婚礼的宾客外，没有其他客人。洗手间靠近大门迎宾登记处，此时登记处的小姐已经离开了，铺着红色尼龙布的桌子上留着本名簿。所有人都在礼堂里喝酒欢闹，外面大厅里倒是被衬托地格外冷清。今天出门的时候是阴天，现在却下着滂沱大雨。豆大雨点落在酒店外的车道上，带着泥星子地到处飞溅。

　　和苗甜儿是初次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的气氛在两个陌生人之间显得格外尴尬。
　　苗甜儿先开了口：“韩小姐，你对当年那场事故有什么想法。”
　　“想法？”我并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你是说，我的内心感受？”
　　她原本就比我大两三岁，加上今天新娘的妆容太重，显得她整张脸既阴沉又老练，她一改在董阎青面前娇小可人的模样，微微扯起的嘴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难道就不好奇？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想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不觉对她有些抵触情绪：“我一点都不好奇，只觉得惋惜，替那些年轻的生命。”
　　“听起来很伟大。”苗甜儿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如果时光倒流，让你回到当初的高二（3）班，你会坚持选择出国呢还是会留下来陪你的同学？”
　　这……不是没想过这种问题，可，即使想也是无用的。怎会发生呢。

　　这时董阎青从洗手间里小跑出来：“厕所里没有人，韩飞扬，你男朋友还会去别的地方吗？”
　　我摇摇手：“找不到就算了，他又没跟我打招呼，我才懒得管他。”
　　苗甜儿在一旁窃笑：“韩小姐一点都不紧张自己男朋友，是根本不把他当男朋友还是追求韩小姐的人太多了，不在乎这一个？”
　　真是特别讨厌她跟我说话的态度，话里带着刺，不管好话坏话听着都不舒服，不明白董阎青到底看上她哪点了。

　　苗甜儿和我是面对洗手间，自然是背对大门。谈话间，背后的自动门突然开了。外面凉飕飕的寒风夹杂着雨丝拼命往门里挤，我穿着露肩膀的礼服，浑身一个哆嗦。
　　我以为自己抖得很厉害了，没想到面前的董阎青更胜一筹。他目光越过我和苗甜儿，直直聚焦在我俩身后的某个事物上。他原本就煞白的脸此时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青筋暴起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汗珠。他下意识张开嘴，倒退一步贴在冰冷大理石上，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有人站在酒店大门口，自动门每每关闭到一半又重新打开，发出有节奏的滑动声，寒风也一阵阵刮进温暖的大厅。站在门口的人是姜宇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黑色西装外套不见了，身上的白色衬衫被雨点打地湿透了，西装裤上泥迹斑斑，像是从泥塘里打了个滚刚爬出来。他的头发凌乱不堪，交织在一起的发丝中有深红色粘稠液体顺着额头慢慢向下滑，一路滑过眼角和鼻梁，在苍白脸上留下几道狰狞的血痕。与之相比，他右手手臂上的大约十厘米的口子更为可怕。不是被利器划开的伤口，更像是被钝器蹭开，伤口出的皮肉向外翻开，鲜血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路的血迹。

　　姜宇宙站在门口，浑身上下一片狼藉。他的背后，风雨变得更为猛烈，天空黑得就像是黑夜，冷不丁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白光在我们几个人脸上亮了一下，映衬出此时我们恐惧的内心。
　　董阎青被这情景吓得腿软，一手扶着洗手间门口的盆景，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好让自己不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不要过来。”他的声音细小如蚊鸣，像是又回到八年前课堂上回答问题时的他，胆小不自信。

　　门口的人显然没有听到董阎青的话，他正试图向我们走来。我发现原来他的左脚上也有伤，每走一步他都疼得龇着牙，整个人也跟随着晃动。他走得极慢，一小步一小步，皮鞋蹭着地上的血迹带出一条血路。
　　董阎青比我们其他人都要激动，他伸出手臂死死抵在胸前，做出拒绝对方靠近的姿势。“求求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新娘跑过去扶住董阎青，却被他甩开了。
　　此时的董阎青眼中，只有浑身带着血，向他匍匐而来的姜宇宙。

　　这一场景在董阎青的脑海里是如此熟悉。滂沱大雨，相同的脸，带着伤一步步向他走来，眼中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随着姜宇宙的靠近，董阎青的理智好似在刹那间崩溃，终于失去最后一丝气力坐在地上。
　　“是我对不起你！”董阎青大吼一声，“是我对不起你，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是她们逼我的，逼我的！你懂不懂！”
　　姜宇宙还在靠近。
　　“不，不，你不要来找我……求求你……我知道你很痛，可……不要怨我，我是被逼的，对不起，对不起啊，姜宇城，你那么相信我，我却……”
　　董阎青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已经泣不成声，站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姜宇宙，而是姜宇宙的孪生哥哥，姜宇城。

　　“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起初我不明白他在对谁说，但听到“姜宇城”三个字后，在场其他三人顿时全身一颤，莫非他指的是……

　　姜宇宙不管身上的伤一个箭步冲向董阎青，牢牢抓着他的衣领：“你根本就没有失忆！你什么都记得！当时到底怎么了，我哥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不是！”
　　董阎青被猛烈的摇动拉出了自己编织的梦境。他恍惚着看着眼前人，原来不是他来寻仇。
　　“快说，把一切都告诉我，现在知道那些事的人只有你了，董阎青！”姜宇宙的眼球充满血丝，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眼里只有当年的真相。

　　董阎青如今彻底清醒了，他望着姜宇宙熟悉的脸庞：“你不是姜宇城，那你是谁？”
　　“姜宇宙，他的弟弟，高二（2）班的。”
　　“原来是你。”董阎青低下了头，嗫嚅了一句谁都听不见的话，再抬起头时，他说，“不好意思，今天结婚也许让我有些激动，老毛病又犯了，让你们见笑了。”
　　在苗甜儿的搀扶下他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弄得一身伤，韩飞扬，赶紧陪他去医院吧。”

　　“你别走。”姜宇宙抓着董阎青的肩，“为什么逃避，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董阎青沉默地看了眼他，又看看我和苗甜儿，只是轻微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会说。

　　姜宇宙依旧不甘心，被我拉住。
　　“你别问了，现在你问什么他都不会说。先跟我去医院，那些事儿，等过些日子找个时间我们再去找他。”
　　他没有坚持，站在了原地。

　　苗甜儿搀着董阎青走回礼堂，走到一半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眸里充满怨恨，与绝望。